他这身煞烈鬼气,莫说是人,连其他鬼怪都不敢接近。 愣是被动达成了“千山鸟飞绝”的境界。 小啾摇头晃脑,把思绪里的惊叹号赶出去:“再往前十里,有座东君庙。每到夜晚,庙祝会给沿途旅人提供庇护,去那里投宿准没错。” 他说:“东君生性慈悲,也是唯一不会将弱小精怪拒之门外的好神仙。我们精怪不进主殿,也能在东君庙的院子里躲避鬼怪。其他神仙不在此世,只有庙宇和神像,没那么强的法力啾。” 等等,他让红衣厉鬼去东君庙躲避鬼怪,好像哪里不对…… 小啾的豆豆眼突然黯淡。好像这一瞬间,他被什么控制了心神。 “小啾?”衣绛雪似乎察觉了什么。 他偏头,窝在他头顶的小鸟也跟着滑下去。 他伸手扶住,小啾的绒毛温热。 厉鬼的手指却是冰凉的,毫无生气。 小啾转瞬恢复平常,若无其事地指引,“主人,请这边走。” 天色越发昏暗,风雪几乎覆盖前路。 衣绛雪终于看见东君庙的轮廓。 小啾敛着翅膀,落在他的头顶,提醒:“您记得收敛鬼气,别被发现身份。因为灾变,人族还挺惧怕鬼的。” 衣绛雪道:“我也怕鬼。” 小啾:“……该是他们怕您才对。” “还有,东君庙里怎么会可能有鬼啊!庙祝一般都修为高强,不会让鬼怪混进去的!” 不对,等主人进去了,似乎就有鬼了呢。 衣绛雪认真担忧:“我进得去吗?” 他转念一想,“来都来了,好不容易见到有活人的地方,不管了,先试试!” 小啾有点心虚:噫,他好像莫名其妙为倒霉的旅人招了只红衣厉鬼来。 但他是精怪呀,又不是人,嘻嘻。 小啾没了心理负担,欢快地拍翅膀飞进院墙 。 “那就让人族自求多福叭!啾啾啾!” * 黄昏的最后时分,这座偏僻的东君庙,正迎来最后一批香客。 衣绛雪执起绘有白雪红梅的鬼伞,在庙前石阶停下。 他抬头看去:“就是这里?” 庙门上挂着牌匾:“东华青阳至圣帝君庙”。 门前,两尊石狮子伫立在风雪里,威严庄肃。 天裂发生在两百年前,东君庙自此后大量兴建,年代也参差。 面前这座庙宇,即使覆盖积雪,也能看出古朴破败。 庙里缭绕香火气。 是院中的铜制香炉,点着烛,维持微弱的光亮。 衣绛雪嗅了嗅,神情轻变,“有点古怪。” 这香味,过分芬芳馥郁了。 但他没有记忆,分辨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日暮斜照,原本没有影子的厉鬼,从黄昏的光芒下窃取了一缕树影。 树影扭曲片刻,化为人形,服服帖帖地变为他的影子。 暗处,却有很多不知名的阴影,扭曲着,似在窥伺。 衣绛雪推门,踏入庙宇。 庙门嘎吱一声,主动关闭。 酉时已到。 今日不再接收香客。 层云散开,血色月光照耀下,白天看着毫无异常的东君庙,却陡然变了模样。 牌匾锈蚀,歪斜欲落,镶边露出黄铜色。 隐约间,漆金的庙名似融化、剥落,露出狰狞的血色字迹。 石狮子被月光照到,石雕表面蠕动片刻,剥裂,露出坚实如冷铁的外壳,又很快复原。 “施主。” 庙祝是个老道士,颧骨深陷,须发皆白。 他身着葛巾法衣,着白袜,黑色布履,手执三清铃,像个幽魂荡来。 见衣绛雪走来,庙祝拄着杖,轻轻敲了敲地面。 “施主,如要在庙里过夜,请随我来。” 衣绛雪没被拦住。 他高兴地想:嗯!一定是我收敛鬼气,人也变得像。果然没有白努力。 庙祝引他向前,“人齐了,才会知道今夜的禁忌。” 禁忌?衣绛雪想了想,“什么禁忌?” 庙祝声音嘶哑:“百邪不犯的禁忌。” 衣绛雪扫了一眼庙祝枯瘦的脸颊,寻思:“咦,这个庙祝,看上去不太像人。” 他跟着庙祝往正殿走。 东君庙正殿里,一尊高大威严的彩绘神像,低眉垂目,神色悲悯,执剑而立,在红烛的光晕里俯瞰殿前。 两边墙壁上,绘着栩栩如生的壁画。 飞天舞阙,瑶池神仙。 煌煌曜曜,不可直视。 殿前有七枚蒲团,六个坐了人。 今夜风雪大,在等待庙祝公布禁忌前,他们围着炭火盆取暖,说些闲话。 “又有人来了,今夜是七个人?” 众人交谈声为之一停,“来了个什么样的香客……” 看见来人的姿容时,庙中寂静,唯余风雪声。 “……嘶。”良久,有人轻轻抽了口凉气。 竟然是一位容貌艳绝的美人。 衣绛雪随手收拢伞骨,轻轻拂衣,抖落一身料峭风雪。 香烛的光晕下,他指如竹节,腕似玉琢。 乌檀长发、苍白肤色与艳烈红衣,互相衬托,浓墨重彩。 单纯的、近乎不讲道理的美。 一位锦袍金带的公子哥轻摇折扇,面露惊艳。 他身旁仅带着一名哑仆,在山野招摇露富。 不知是不知死活,还是艺高人胆大。 他笑道:“相逢既是有缘,今夜同宿庙中,也算是生死之交,是天大的缘分。小生贺子游,可否请教美人芳名?” “衣绛雪。” 或许是他不通人情世故。 有人问,他就答,听不出此人言语里的轻佻。 “果真是好名字。”贺子游眼前一亮。 一名背着斗笠,身披蓑衣的樵夫抬起头。 他神情麻木,脸色泛着青白,许是冻的厉害。 竹编筐就放在他身侧,鼓鼓囊囊,时不时抽动一下。他虚掩着盖子,看不清里面装的什么。 樵夫压下声音,冷笑道:“蠢货,山野里遇到红衣之人,不详。你还敢色迷心窍,真是不怕死。” 贺子游看不惯,反驳:“樵夫,妄想也要有个度,美人穿个红衣裳,你都要说三道四,难道不能是喜好吗?” 贺子游摇着扇子,“再说了,能进东君庙,那还能有什么问题?” “难道,你是怀疑庙祝大人?” 樵夫冷笑:“果真是被迷了眼睛。” 见他们争吵,有人轻轻一笑,打起了圆场:“各位莫要多心。” 那声音不疾不徐,温润动听:“诸位且看,衣公子有影子,并非邪物。” 衣绛雪看去,为他出声解释的,是一名青衫书生。 他事先收敛鬼气,盗窃影子,变人已经八九分像。庙祝也没认出来他是鬼,他还蛮有信心混过去的。 一名穿着道袍的年轻剑修打量过衣绛雪,肯定:“没什么异常。” “别浪费时间,都入座。” 那剑修横剑在膝,倨傲道:“贫道青云子,这位是我师弟,丹青子。我等同为蓬莱门座下,不会看错。” 他身边的少年符修看上去更孤僻不好相处,向众人亮出腰牌上的大鹏纹路。 赫然是“蓬莱令”。 “蓬莱门是东域第一大派,今夜有两位仙长在此,定能平安度过。”贺子游松了口气,笑道。 樵夫沉默不言,眼底似有警惕与凶戾之色闪过。 衣绛雪没太在意这些锋芒。 他的视线,落在那位书生身上。 书生看着温柔文弱,容色清雅,青衫素裹,身姿清癯如松节,似有不胜衣之态。 衣绛雪凝视他,眸好似要滴出墨汁来:“你是谁?” 书生抬眸,迎上他幽冷的视线,露出温暖的微笑。 “在下裴怀钧,东境景阳县生人。” “也是春闱士子,正在上京赶考途中,有幸与诸位兄台同宿一庙。” 他语调柔和,似春风卷珠帘。 “衣公子,雪夜寒冷,不如,与在下共饮一杯?” 衣绛雪看向他,视线在书生的无名指处一停。 他的指根处,赫然戴着一枚白玉指环。
第3章 东君庙诡话(2) 这名为裴怀钧的书生,命格很不寻常。 他看似没什么威胁,周身却缭绕闪瞎人眼的紫气。 最低是个九五至尊,还上不封顶。功德成仙也并非不可能。 这意味着,层次低的鬼怪邪祟,压根近不得他身。 只要不在血月之夜,这书生甚至能独行山野,百邪不侵。 但在衣绛雪这般厉鬼眼里,身负紫气的凡人,无疑是一盘会动的珍馐佳肴。 衣绛雪端坐蒲团上,不言不语,像一尊美丽的雕塑。 他先前解除封印时消耗太大,饿的发昏,只能嚼草根欺骗本能。 此时,被香甜的紫气一勾,他眼前开始出现小星星了。 一颗,两颗,三颗…… 好饿,想吃。 裴怀钧取出酒囊,挽起广袖,倒酒,醇香的酒液注入杯中。 众人不禁侧目。 “好酒,实在是太香了。”贺子游陶醉极了。 “的确好酒。”就连那古怪的樵夫也抬头了。 衣绛雪缓缓看去。 微光映照,他素白的面容沉在阴影里,神色幽幽,竟然有些诡异。 贺子游挪过来,试探道,“裴兄,你这酒真是不错,不知可否……” “这是在下从家乡的带来的酒,名为‘醉生梦死’。” “能让活人‘醉生’,让厉鬼‘梦死’的酒,才配称作‘醉生梦死’。顾名思义,此酒烈得很,最适宜雪天饮,暖身效果极佳。在下也剩的不多。” 裴怀钧微微一笑:“贺兄不如忍忍口腹之欲,让衣公子驱驱寒气。” 他处处为人考虑,真是温柔妥帖。 贺子游被勾起馋虫不错。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为表大度,当然不能抢。 他惋惜道:“小裴书生说得对,我就不夺人所好了,让给美人。” 这裴书生来得最早,会做人,谁都照顾着些。他自然伸手不打笑脸人。 “嗯。”衣绛雪接过酒杯,轻轻嗅了嗅杯中物。 好香的酒,是什么酿的呢? 他伸出舌尖,沾了沾酒液。 忽然头脑清醒,眼前明亮。 好像可以喝! 衣绛雪一饮而尽,双颊泛出浅浅血色,不再苍白如死。 他举着空掉的酒盏,伸到那书生面前,理直气壮:“再来一杯。” 裴怀钧当然不吝啬,为他续上酒,笑道:“这酒烈得很,切莫贪杯。” 衣绛雪:“我不会醉。” 他当然不会醉,不然就成醉鬼了! 衣绛雪接过酒盏,不经意间,触碰到书生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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