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悄蹭了缕紫气。 裴怀钧身上是温暖的气息。 他的指骨却冷如冰,一触即离,不像是活人的温度。 裴怀钧被他冰了一下,抬眸看他,神情微动。 衣绛雪垂眸,看向指尖丝缕紫气,指腹往唇边轻轻一蹭。 “吸溜”一声,他把紫气吮了。 好吃!大补! 衣绛雪的双眸骤然亮了。 裴怀钧尽收眼底,他身体微僵,眼神幽黯片刻,再露出温柔和缓的微笑。 众人围着铜火盆坐成一圈,等待庙祝宣布禁忌。 巡视完庙内,佝偻着背的道士终于拄着杖,缓慢返回正殿。 布履发出“踏踏”的声音。 伴随敲击地面的杖声,好似幽魂。 七名香客到齐,今夜注定不寻常。 主殿的供桌上,不知何时出现一张黄纸。 庙祝取走,向众人宣读:“今夜,有三条禁忌。” 他轻轻咳嗽,甚至有些骇人。 “第一条,东君喜欢安静,子时后,不可惊神,否则会触怒东君。” “第二,今夜只有七名香客,不存在第八名。” “第三,禁止打开后院封锁的房间。如果发现门是打开的,每个人都要去主殿的东君像前上香,祈求保佑。” “切记,不可犯了忌讳。” 读完之后,庙祝沙哑道:“庙里东西两侧,共有四间厢房,每间能睡两个人,各位施主自便。” “但愿明早,你们还能活着相见。” 说罢,庙祝拄杖离开了。 “这座庙的禁忌不算复杂。” 贺子游松了口气,“我遇到过有七八条禁忌的庙宇,甚至还有冲突的规则。结果是被鬼怪修改过,一共十人过夜,就活了两个。” 青云子眉峰舒缓,说:“东君香火鼎盛,法力高强。在一众庙宇佛寺里,东君庙的禁忌最少,也最安全,只要按照禁忌行事,一般不会出事。” 关于东君的传闻,或赞扬或贬低,裴怀钧不置可否。 他淡笑道:“关于禁忌,诸位怎么看?” 蓬莱门修士对于鬼怪邪祟了解更深,也更懂已成文的禁忌,背后隐藏的东西。 青云子神情凝重:“子时之后,不可‘惊神’。这意味着,子时后不能发出大的响动,否则东君的保护会减弱,更易发生异常。” “东君庙一共七名香客。如果有第八人混进来,一定是鬼,切勿被影响感知。” 青云子冷冷道:“至于明令禁止打开的后院房间,保持原样,谁也不准碰!我有预感,那里封着很危险的东西。” “再说一遍,我等除魔驱鬼时,最恨那些好奇心旺盛又手痒的家伙,自己找死不够,还要拉上别人垫背。” “血月之夜,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倘若你们犯了忌讳,我的剑先斩你等,再斩鬼。” 这蓬莱门剑修果真是个暴脾气。 众人没有异议,开始分配厢房。 修仙者强势,话语权自然高,最先选择。 “我与师弟住在西边第二间。”青云子观气之后,很快选了一间风水最好的。 门扉较新,上面挂着黄铜锁,看着安全。 “我和我家仆人住在东一间。”贺子游也很快作出决定,占了较大的那间。 他看似是个绣花枕头,实际上也并非蠢人。 山野住宿,当然是知根知底的老仆最好。 再说,他仅带一名老仆就敢上路,未必没有秘密。 “我独自一间。”樵夫性格极为孤僻,背上沉重的箩筐,直接走进了西一间。 他阴戾的眼神扫过余下两人,“没意见吧?” “无妨。”裴怀钧眉眼弯弯,还是那样随和。 衣绛雪不说话,神情漠漠,看向仅剩的东二间厢房。 裴怀钧和衣绛雪都是独身前来投宿。 一个文弱书生,一个红衣美人,势单力孤,好欺负。 东二间最破、最小,没有隔断,只能两人凑一间,甚至还临近那废弃的殿门。 “没得挑了。”裴怀钧叹了口气。 厢房的锁头是坏的,布满红褐色铁锈。 裴怀钧一推,门扉吱嘎吱嘎的,透风。 衣绛雪指着那废弃封锁的房间,偏头:“那里,看着很不寻常。” 不但贴着朱砂绘制的封条,更用铁链封门。 即使安静着,在昏黄的灯下,也是异常不详。 裴怀钧倒也看得开,“既然已经留宿,就算真有什么也晚了。血月之夜,外面更危险,还是将就一夜。” “可。”衣绛雪不介意,颔首。 裴怀钧刚开门,灰尘就扑面而来。 他呛咳一声,笑道:“太久没人住,得稍作打扫。” 视线昏暗。他擦了擦火石,点燃油灯,照去。 极目之处,错落摆着些红漆家具,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裴怀钧很自觉地收拾屋子。 简单擦拭后,家具的红漆鲜艳欲滴,丝毫没有随着时间褪色。 别说多余的床,房间里连张凑合能坐的椅子都没有。 一碰就吱嘎吱嘎响,不稳当。 裴怀钧无奈:“厢房简陋,只有一张床,总不能睡地上。衣公子,不介意和在下睡上一晚吧?” 衣绛雪绷着脸,“嗯。” 他还没学会说太复杂的句子。 鬼装成人的模样,终归还会有些异常。 衣绛雪摸不清人的思维轨迹,为求谨慎,就杵在原地,扮演一尊精致漂亮的摆件。 他要静心等待时机,了解灾变后的世界。 说不定,还能寻到仇人的线索。 垂落的袖摆下,衣绛雪苍白的手紧绷,指甲渐渐变得赤红、锋利。 他突然低声问:“那些禁忌,如果触犯了,会怎么样?” 裴怀钧沉吟:“大概会死?” 衣绛雪:“大概?” 裴怀钧:“一般来说,违反禁忌,会被鬼怪袭击。” “寻常鬼怪有自己杀人规律,不引起注意,不作死,不触犯禁忌,活下来不难。” “血月之夜最危险,平日游荡的鬼怪恐怖程度会达到最高,强度翻个番算少的。” 裴怀钧淡淡道:“当然,也不是绝对的死局。足够强,就不会死。” 夜色浓深,血色月光似乎要漏进来。 裴怀钧认真检查过门窗,拿出宣纸,糊住窗上洞眼,避免窥伺。 今夜无论发生什么,不看、不听、不接触才是最好的。 衣绛雪歪了歪头,“禁忌?” 裴怀钧道:“两百多年,天裂,无数鬼怪邪祟降临于世。幽冥司与修真大派不断探索灾变规律,试图平息。如今,虽然不能完全制止鬼怪游荡,但对各类情况,也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应对办法。” “这种规律传下去,就会成为禁忌。” 衣绛雪探问:“这些禁忌,会限制鬼怪杀人?” 这书生,果真知道很多。 裴怀钧:“不,遵守禁忌,是我们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根据经验作出判断,尽可能避免触犯特定规律,引发鬼怪屠杀。” 他笑道:“近百年来,鬼怪活动相对稳定,平息许多。只要勿犯禁忌,我等凡人即使面对鬼怪,也有可能生存下来。” “这也只是理论上,至于今夜熬不熬得过……” 裴怀钧轻叹,“听天由命的事情,谁知道呢?” 衣绛雪还不知道自己的“规律”是什么。 他暂时只会用爪子挠人,还有一些基本的变化法术,还需要不断学习探索。 裴怀钧似乎知道他缺少常识,不用他问,就主动道来:“幽冥司划分的危害级别,自小到大,依次是幽魂、邪祟、恶鬼、凶鬼、煞鬼、厉鬼。” “鬼怪达到凶级与以上,现有手段就很难杀死,只能封印。如果不幸遇到,大概十死无生吧。” “那个贴着封条的,是什么级别?” 衣绛雪指了指外面,“厉鬼?” “不太可能。”裴怀钧从包袱里取出一本图册,沙沙翻阅。 “有文字记载的厉鬼,目前不超过五个。” “这么少?”衣绛雪开始好奇自己的级别了。 裴怀钧说:“只有危害程度达到能毁灭一座城池,才会被划为‘厉’级。再往上,大概就是号令百鬼的鬼王。目前没有出现过,所以并未算在现行级别里。” “据传,厉鬼之中,红衣最是危险。这说明厉鬼横死,怨气冲天,镇不住,鬼气外化,才有‘红衣’的形态。” 衣绛雪心虚。 他轻拂衣袍,敛袖,藏住鬼气凝实的地方。 没有针脚,怕被看穿。 裴怀钧合起书册,长舒一口气,笑道:“还记得那樵夫的反应吗?山野夜宿之人,古怪毛病多了些,疑神疑鬼,也能理解。衣公子莫要见怪。” 他玩笑:“哪有那么容易撞见红衣厉鬼,那得走了大运吧。” 衣绛雪:“……” 那你可真是走了大运。 毕竟,夜投山庙,遇上红衣厉鬼已经很倒霉了。 他不但与厉鬼同宿一屋,还心大到邀请他共睡一张床。 这就是传闻中的出门撞见鬼吧。
第4章 东君庙诡话(3) 裴怀钧似乎未觉凶险。 厉鬼在侧,神情幽暗,似乎在盘算什么。 裴怀钧有意就寝,抽出木簪,散下流丽墨发。 不似往常文弱,倒多了几分出尘的清逸。 他眼眸乌沉,神光内敛:“今夜的怪事,多半会在子时之后开始,还是先睡上一觉,养足精神。” “次日,能醒过来,就没事了。若是醒不过来,就算生熬一夜,也没什么用处,该死还是要死的。” 说罢,书生捋起袖摆,露出匀称手骨,弹指拂灭油灯。 衣绛雪安静地环抱枕头,伶仃站在床边,纯然稚子模样,瞄他两眼:“你要睡了?” 裴怀钧合衣而卧,袍裾垂落床头,似玉山斜倒,支颐瞧他:“为何不睡?” 他若有若无地笑,眼睫撩起,称呼又亲近几分。 “在下虚长几岁,应当守在外侧。夜半有什么情况,也是在下先顶着,小衣莫怕。” 这是示意让衣绛雪越过他,往靠墙那处睡下。 倘若窥见此音容的,是一名知趣的风月客,定能品出几分多情的韵味来。 这雅姿仙貌的书生,多半居心不轨。 正使弄手段,一心勾搭美人呢。 可他面对的,是刚刚诞生不久,心神纯粹的厉鬼。 他看不懂,也品不出,只觉得他好奇怪。 衣绛雪重复一声,蹙眉:“小衣?” 他好自来熟哦。 “是在下冒昧了,小衣莫怪。” 裴怀钧支起身,虚握住他的手骨,笑容温淡,“不喜欢吗?” 衣绛雪无言片刻。 这书生一旦唤上,就叫熟了,完全没想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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