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翠阁是江南最富盛名的舞榭歌楼,头牌崔厌厌倾城之色,引无数墨客豪侠流连忘返一掷千金。自古才子配佳人,美女爱英雄,可厌厌姑娘对才子、英雄皆不假颜色,偏钟情于乾宁叶少爷。但凡有些见闻的,谁不知叶家当家早已更名换姓,料想定是这位少爷烂泥扶不上墙才会被个外人登堂入室,鸠占鹊巢。
而众人眼中,缙云门少公子宁越好吃懒做,文不成武不就,活脱脱一个大草包,和叶枕戈简直一丘之貉,所以瞧二人同时现身不足称奇。倒是另两名男子,一者如天山雪皎洁无垢,一者如雪中莲清隽出尘,美得相得益彰,叫人眼前一亮。
四人围桌而坐,酒过一巡。
宁越意犹未尽唤来伶人作陪,拥娇爱翠忙得乐不思蜀,对身旁异样毫无所觉。
池千鲤酒凑唇畔,头微仰,眼半眯,送出的目光比美酒更加醉人,但被他目光所注视者,却仿佛无知无觉,要么从果盘摘颗葡萄品尝,要么与身边男子闲谈,全然不曾回望一眼。反倒那男子十分警觉,似有不满瞪向了他,他眸光一暗便也幽幽斜睨过去。
“好热啊。”举扇朝向席岫,阻挡了对面视线,叶枕戈轻摇起来。
池千鲤眼皮一阖,手中酒一饮而尽。
突然,灯火辉煌的大厅光线暗下,小鼓声轻缓地敲响在了耳边。
众人屏息凝神望去。
圆台上一座屏风,屏风后映出道婀娜背影,轻抬藕臂露出素手纤纤,像采撷花瓣上的露珠贴近了耳坠,即将触及又忽地朝外挽出莲指,似有若无拂过粉腮,引人遐思无限。须臾鼓音忽重,曼妙身姿开始盈盈起舞,似蝴蝶又似花团中扑蝶的少女,既有灵动之姿亦不乏娇憨之态。
正当众人陶醉之际,“咚”的闷响,视线霎时陷入彻底黑暗。
“咚,咚,咚!”大鼓声振聋发聩,听得人胆战心惊!就在此时,火烛一齐点亮,数十双眼睛齐刷刷投向前方。
绿罗裙,金步摇,粉香处弱态伶仃,芙蓉面一笑百媚。柔若无骨的双臂振开两侧,抛出水袖,竟横贯三丈圆台。强劲的鼓点令人错觉仿佛数百匹马踏尘而来,鼓越击越沉,舞越舞越快,水袖放如利剑出鞘,锋芒毕露,收如涴纱明月下,柔肠万缕。
大鼓悄然隐去,疾风骤雨般的小鼓声中,身姿原地旋舞,自上观视水袖连成一圆,炫目不已。
台下,众人掌心不觉冒出细汗,起初有意一数,可渐渐地哪儿还数得清楚?正当心都要提到嗓子眼时,鼓音骤歇,窈窕身姿斜腰侧卧。
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片刻后,众人方才回神,不禁击节称赏,啧啧赞叹!
“承蒙抬爱,厌厌献丑了。”女子袅袅娉娉施了一礼,抬眸间不经意瞥见叶枕戈,表情竟刹那一变。
观此情形,堂上纷纷起哄。
“今日乃厌厌姑娘生辰,不知叶少爷备了什么礼物?”
“能得厌厌姑娘的青睐真是羡煞旁人。”
“听闻叶少爷吹得一手好箫,不若让我等开开眼界!”
这些人为崔厌厌而来,岂会将叶枕戈放在眼里?不过是对琴箫和鸣渴慕已久罢了。
“望诸位莫要为难叶少爷,厌厌愿再舞一曲,为大家助兴。”
“有何不可?”叶枕戈面色如常,施施然步向女子,温言道,“此行匆忙未曾准备贺礼,如若姑娘不嫌,叶某便赠箫音一曲。”
“一番美意岂有嫌弃之理,请允许我以琴相伴。”崔厌厌朝丫鬟点头示意,不消片刻,一琴一箫便被呈了上来。
女子丽质天成,男子英英玉立,一人抚琴,一人弄箫,景致如画一般。
古朴的琴音自指间流泻,缠绵悱恻,动人心弦,一个滑音后幽幽箫声萦绕而上。琴声似有若无,时隐时现,箫声似愁还怨,如泣如诉……仿佛一对有情人总是错过,徒留伤悲无奈。
席岫早前已自叶枕戈口中得知,宁越因倾慕崔厌厌而对他误会颇深,但席岫仍满怀好奇,好奇“耳闻已久”的红粉知己究竟何等佳丽?然此情此景却令他脑中一片空白,除了叶枕戈,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一曲终了,宁越拍手称赞,眼望台上璧人,往事纷纷涌现脑海。相识之初,崔厌厌也曾对他关怀备至,那时他自以为女子有情,便毫无保留倾心相交,哪知换来的是对方日益的冷漠疏远。昔日欢洽尤显今朝凄苦,宁越哀叹一声,举杯浇愁。
欠身谢客,崔厌厌返回了后厅。
丫鬟即刻上前邀叶枕戈与席岫移步小姐雅阁;满堂艳羡目光下,二人穿廊过室停在了一间屋外。
“小姐,贵客带到。”福了福身,丫鬟识趣退下。
屋外石桌摆着副茶具,空气已弥漫淡淡茶香。
一改人前的落落大方,崔厌厌显得十分拘谨,先是斟满了桌上两只茶杯,而后深深一揖,道:“奴婢见过少爷。”
席岫深感错愕,想她即便非叶枕戈红粉知己,也断不至于自称奴婢吧?
“无须多礼,”叶枕戈摇了摇扇,视线送向了崔厌厌身后紧阖的房门,“她恢复得如何?”
崔厌厌双膝一软就要跪下,又惊觉外人在场连忙稳住身形,勉强笑答:“劳您挂念,已经好了许多。”
语毕,怯生生道:“少爷此行,是义父他老人家有交代吗?”
“我路经此地,是顺道前来。”
表情大为舒缓,崔厌厌浅浅一笑正欲开口,屋内却忽然传来“扑通”闷响,紧接着是瓷器破碎的“哗啦”脆声。笑容立时退去三分,崔厌厌直奔进屋,将倒地之人扶入了怀抱,焦急道:“是不是渴了?摔疼了吗?”
那人缩在她胸前,一抬手狠狠挠过她脖颈,如玉肌肤瞬间便显出几道血痕。
秀眉微颦,崔厌厌捉下那只手挪去肩头,柔声哄劝:“阿琢听话,不可以弄伤姐姐的脸。阿琢最乖,姐姐知道,义父也知道,他还让少爷来探望你呢。”
阿琢仿佛清醒了些,抬头望向头顶,盯着叶枕戈一阵茫然:“义父?义父……”
“崔琢……”叶枕戈垂眸看她。
耳闻这道声音,崔琢猛地自崔厌厌怀中挣脱,爬向了男子脚底。
席岫这才瞧清此人是单臂爬行,另只袖子耷拉身侧,空空如也,更为惊异地是,她与崔厌厌竟生着张一模一样的脸!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唐绯!我再也不敢发疯了,义父您原谅我吧!”崔琢一边求饶一边拼命磕头。
叶枕戈沉叹一声,疾点崔琢睡穴,那歪倒的身子被崔厌厌搂进臂弯,看似柔弱的女子却一把抱起与自己相差无几的人送回了床榻。
病若于体肤,以叶家实力哪里寻不着灵丹妙药?可崔琢伤在“心”,药石罔效。
第三十一章
十五年前,叶府管家带回一个名叫厌儿的小姑娘,安排沉香榭伺候少爷。因年纪相仿,叶枕戈待她如家中“兄妹”别无二致。转眼五年,叶枕戈与沈初行离开乾宁结伴游历,走到哪儿玩到哪儿,不足半月便银钱散尽,落得凄凄惨惨戚戚。
沈初行揣着最后几枚铜板钻入赌坊,叶枕戈则饿着肚子在街上闲逛。人潮熙熙攘攘,他边走边看正自悠闲,却忽而被一张脸孔吸引了注意,当下心急火燎赶往赌坊拉起沈初行重返当地。
穷人走投无路卖儿卖女不是没有,可那少女简直瘦得没了人形,不仅如此,她周身散发着一股腐败气味,衣衫外无有囫囵皮肤,嘴唇像被滚水烫过起了一层水泡。
沈初行细细打量,随后一言不发丢给那“卖女儿”的壮汉三两银子。壮汉笑得眼睛眯成一线,谁知沈初行也跟着哈哈大笑,突然朝他胸腹猛力一踹,几根肋骨应声断裂!
壮汉左躲右闪,抱头呼号。
叶枕戈脱下外衫裹住少女,趁人群聚集之前抱她匆匆离去。
再无心游玩,马不停蹄赶回乾宁,叶枕戈前脚踏进沉香榭,厌儿便忙拿了帕子替他擦汗,朝他怀里一望,笑问:“您藏了什么宝贝——”
那哪儿是少爷的宝贝啊!
厌儿愣愣地盯着熟睡中的脸,颤手摸了摸,片刻后又摸了摸自己。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拥有相同的容貌,然此时她几乎不敢相认。
沈初行偷偷寻来赵半瑶替崔琢处理伤势。即便饱读医书,跟随名医做了五年学徒,赵半瑶也不免被眼前景象震得倒吸凉气。无论身为人亦或一名女子,崔琢已是毁了。
旧伤虽愈又添新伤,崔厌厌稍不留神崔琢就会抓伤自己,脖子、胸脯、大腿,常常布满血痕。更甚之,某日半夜她被一阵噪音吵醒,睁眼一望,睡在里侧的人正以头撞墙,额间血肉模糊。
那是与崔琢分别后她第一次流泪,第一次面对无情的现实。
富家子弟爱上美貌丫鬟,不顾家中阻挠选择私奔,男子空有一幅好相貌却无谋生手段,女子积劳成疾,生下一双女儿不久便撒手人寰。
姐妹两年纪虽小但自幼家贫,比一般孩童懂事许多。
爹破天荒买给阿琢一根新头绳,厌厌隐隐察觉有异,不顾阿琢哭闹硬是抢来束在了自己发间。
翌日清晨,阿琢起身时床边已空无一人。
半年后,阿琢以“厌儿”的身份被卖入叶府。那时她仍天真以为,厌厌像她一样伺候着哪家小少爷,给人看茶递水点灯铺被,吃着白米饭,穿干干净净的裙子;小少爷心血来潮还会教她识字弹琴。
她一分一厘地攒银子,细数日子,想着再过十年八年赎了身便去找厌厌。
她如何想得到身份互换,一朝分离,竟是天差地别!
崔厌厌紧紧地抱住崔琢,哽咽道:“你打我骂我吧!你难受就抓我!”
崔琢无神地睁着双眼,半晌后抚了抚她的背:“你疼……”
“我不怕,”泪水汹涌而下,她把脸埋进崔琢肩窝,哑声道,“我不怕疼,阿琢……只要有你,我什么都不怕……”
这些暗处举动难逃叶晴眼底,叶枕戈,沈初行,包括赵半瑶都不免牵连其中。叶晴无所谓府里多养一个废人,但前提是经由他的同意,知情不报瞒天过海便要罚,且要重罚!
崔厌厌心知此事皆因自己而起,若少爷救下的非是崔琢,又怎会冒险带回叶家?她跪在老爷院外恳求,愿以一己之身替少爷受罚;许诺终身为奴,换崔琢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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