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绿真写了无数信笺,一如石沉大海,她请求管家传话,苦候数月盼来的却是叶晴即将与冯媛成亲的消息。
“好孩子,跟爷爷回家吧。”无眉老人千里迢迢赶至乾宁,以为能喝到孙女喜酒,不成想竟是这般结局。
乔绿真伤心欲绝与无眉老人返回鹿山,途中无眉老人身染重疾又遭江湖流寇骚扰,雪上加霜。正当此时一“无名氏”拔刀相助,并护送爷孙回到家园。无眉老人感激甚深,怜他无亲无故将他留下;三年朝夕相处,在无眉老人的期望下乔绿真与他结为夫妇,隔年诞下一子,乳名宸儿。
原来乔绿真离开乾宁不久,叶晴便委托心腹一路追随,且在鹿山附近暗中保护,可某日心腹发现“无名氏”独自离去不禁心生疑窦,深入探查。
房屋俱被焚毁,无眉老人与婴孩已是烧成干尸,独活奄奄一息的女子面目全非。
二十年间,叶晴只在乔绿真被救回时有过匆匆一瞥,他供她衣食无忧,她闺房一根针都是他精挑细选,可叶晴从不去见她,叶晴虽不见她,却把叶枕戈丢到了她的身边。
乔绿真好时对叶枕戈百般疼爱,视如己出,癫狂起来歇斯底里,六亲不认,时常打得年幼的孩子瑟缩角落。
“舅舅希望他的亲人幸福,父亲想与所爱相守,初衷都没有错,可结果又如何?谁又说得清舅舅与父亲哪个错得更多?”行走幽径之上,叶枕戈向席岫讲述了这桩往事,他语调平淡,听不出悲喜,“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处角落,父亲亦不例外,二十年来他始终活在愧疚中,人生只剩恨意支撑,他恨舅舅,恨无名氏,更恨自己。”
话锋一转,叶枕戈道:“易地而处,深居那座小院的如果是我,你会怎么做?”
席岫呼吸一窒,顿觉大石压顶逼得他无处可逃,他不声不响捏紧了拳头。如若易地而处,为叶枕戈他甘愿赴汤蹈火,死而无憾,却未必做得到二十年的等待、蛰伏、默默无闻、处心积虑。
“年少时的情感单纯而真挚,火热而无畏,可一个连自己命运都掌握不了的人,又如何迈向两人的未来?”并不介意对方的沉默,叶枕戈续道,“爱需要承担责任,需要适时的清醒与理智,否则爱便不过是一时冲动,自我满足,最终难逃作茧自缚,害己害人的结果。”
席岫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又仿佛更加迷茫,他越走越慢,终于停下了脚步:“这些话,也是你想对我说的吗……”
叶枕戈缓缓转身,发冠拨乱了幽径旁一束花枝,如雨纷飞的花瓣下,静静凝望席岫。
“今晚的月儿真圆啊。”
静夜里突然响起不合时宜的笑声,二人循声望去,但见来者梨涡浅浅,一派天真。
第三十四章
“想寻合适的机会插话,也麻烦你诚意一些。”席岫扬了扬下巴,夜空中除了几颗零碎星子,哪儿有什么月亮?
沈初行被当场拆穿却面无窘态,不羞不臊道:“啧啧,分别数月,少侠嘴上功夫见长,就不知其他功夫练得如何?”
脚底一晃,沈初行眨眼闪至席岫后方,曲指便欲锁席岫咽喉。席岫左手反拧他右手,卸其力道,向右猛地扭身,右肘直撞沈初行肋骨。沈初行弓腰吸腹,左掌推挡,借力跃出丈远。
“这个打招呼的方式有趣多了!”席岫朗声一笑,沈初行也跟着笑,视线不易察觉地瞄了瞄叶枕戈。
看在眼底,席岫懒懒道:“若非深更半夜会更有趣,可惜我没精神继续奉陪,你们聊,我先行一步。”
“席岫,”叶枕戈叫停了他,嘱托道,“夜间风大,请帮我将书案上的散册收回书格。”
窗户是席岫亲手关闭,但叶枕戈从来心细如发,谨小慎微,既然有所担忧,自己帮忙整理也不过举手之劳,于是点了点头,心不在焉离去。
直至他背影消失夜色,沈初行方才轻声感慨道:“席岫似乎变了许多。”
“是吗……”叶枕戈淡淡回应,与沈初行并肩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盏茶工夫行至一处花园,俩人停步在了园中池畔,周围假山嶙峋,是个藏猫儿的好地方。这里曾经充满欢笑,有着属于他们童年的记忆。
唐绯功夫有多好运气就有多坏,猜拳、抽签、摇骰子比大小,回回垫底,每每充当“瞎子”。孟春晖鼓似皮球,哪里也塞不下他,总被头个发现。叶枕戈不喜汗流浃背,随意选择一角躲避,自然迅速落网。其余人七七八八依序就逮,却偏偏上天入地难觅沈初行“芳踪”,眼瞧天色渐晚,孩童们尽了兴各自散去。
叶枕戈悠哉悠哉绕到池边,伸长胳膊掐紧了水上一截稻草,不大会儿四周“咕噜噜”冒起连串水泡,一条黑影鱼一样蹦出尺高。
“咳!咳咳!唐绯呢?她还输我块水晶饼。”
叶枕戈背着手,歪头打量对方:“水晶饼被她和孟春晖分着吃了。”
“什么?”沈初行大口喘气,甩净头脸水珠,手脚并用爬了上岸,“我找她去!”
“骗你的,在这儿。”叶枕戈伸手缓缓展开了掌心。
脸色由阴转晴,沈初行一把夺过啃了起来,嘟囔道:“猜出我藏哪儿了干嘛不早些找来?”
“我想看你能憋多久。”
这句话仿佛一个“信号”,剩下的半块点心也顾不得吃,沈初行一挑眉扑向了叶枕戈。
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孩转眼扭打在一起,沈初行便被活活打死也喊不出一声“疼”,叶枕戈同样闷声不响,拳来脚往谁也没客气。可正当沈初行占据上风揍叶少爷揍得不亦乐乎时,却突然停了手;那晚的月儿又圆又亮,月光照得人无所遁形,叶枕戈前襟松松垮垮敞了开来,从肩膀到胸膛,蔓延着大片大片青紫的淤痕。
这不是一个孩童的力量能够造成的伤害。
从对方眸底,叶枕戈窥见了自己的倒影,他掀翻沈初行站了起来,不慌不忙整理衣衫。
“府里有会打人的怪物是真的吗?”沈初行瘫在地上,好奇追问。
“胡说!”叶枕戈回头瞪他。很难想象这副表情会出现在一个孩子脸上,不仅冰冷,更饱含了浓浓的威胁意味。
“你知道怪物住哪儿吗?带我一起去玩吧!我猜它肯定无聊极了,无聊得要打人解闷,不如叫它打我,反正我也无聊得很,”一咕噜爬起,沈初行拉住了叶枕戈的手,没走两步就听身后传来笑声,扭头纳闷道,“笑什么?”
“笑什么?”
耳边的声音唤回思绪,叶枕戈惊觉自己走了神,连忙镇定情绪,正色道:“紫砂掌一事调查得如何?”
“你的信半月前刚刚寄回乾宁,无攸坊、倚翠阁、莳花馆、醉仙楼、翳圣堂、雅颂斋、长生苑、宝丰银号也是近日方才着手此事,一时半刻恐无结果,”沈初行双臂环胸,耸了耸肩道,“先不提这紫砂掌是何来历……你得罪姚星主使得席岫身份暴露,甚至牵扯到了武林盟。义父为此大发雷霆,连顾栖涯都遭受了迁怒,你这始作俑者怕是难逃一劫喽。”
“我心中有数,”叶枕戈摆手制止,“谈正事吧。”
沈初行撇撇嘴,道:“而今那人已有警觉,谁也预测不出他下一步举动。”
叶枕戈“啪”地合扇,单手负于身后,淡淡道:“虽有警觉却仍未醒悟。那人有心杀席岫,席岫岂能活到现在?他目的为让席岫背负污名,重蹈席温扇覆辙。如此自命不凡,拘泥‘形式’之人,迟早会为自己的大意轻敌付出代价。”
斜睨他,沈初行嘻嘻笑道:“你就这般确信,席岫一定不会叫你失望?”
“我不信他,难道信你么?”叶枕戈微眯双目,扇子一下下轻击后背,“为试探席岫,你已经做了太多不必要的事。”
“你是怪我告诉了他你指腹为婚的妻子,倚翠阁的红粉知己和青梅竹马的弟弟?”审视着叶枕戈侧脸,沈初行似乎想从那眼角眉梢窥探出些什么,“我的用意确实是希望他知难而退,也迫使你尽早抽身。”
“我所做每件事皆由反反复复深思熟虑,轮不到你替我决定。”
“你与席岫相处时日太短,他性格冲动易怒,变数太多。而楚霜毕竟从小跟在你的身边,对你言听计从,比他更加合适。”
“你高估了楚霜也低估了银月戟,”侧首对上沈初行双眼,叶枕戈道,“错失这次机会,下次机会或许又将是二十年后。”
“便等二十年又何妨?”
“够了!”叶枕戈倏忽扭头,紧盯着幽暗水面,一字一句道,“计划我已在信中详述,你照办即可。”
沈初行似笑非笑,意有所指道:“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我绝不后悔。”言罢,叶枕戈甩袖便朝园外走去。
此时天边泛起藏青,晨风微凉,夹杂花木与泥土的芬芳令昏昏沉沉的精神为之振奋,叶枕戈脚步轻松地踏进沉香榭,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油灯下的书案满目狼藉,一人端坐其后,手中正拿着一副画像认真打量。听见动静,那人缓缓抬头,火光在他面庞笼罩了层温暖橘色,可他的表情异常冰冷,直指身旁道:“你是故意让我发现,对吗?”
顺其所指望去,十个紫檀书格整整齐齐摆满了书册,只唯独一处角落留有空余,透过歪倒的几本册子隐约可见陷入墙壁内的暗格。仅那一处角落塞得下东西,那角落偏偏置有暗格,而暗格中竟藏着天大一个秘密!或许任何人都会疏忽犯错,却不包括叶枕戈,席岫实在太了解他多么谨慎……
叶枕戈站立原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但闻“哗啦”声响,书案上的东西被统统扫在了他脚下,每样皆他熟悉无比,翻阅过千百十遍。
“武林盟中你怕节外生枝,讲给铁铮的借口是:岿山案发你年仅五岁,知之甚少。没错,这才合乎情理!可一个本该知之甚少的人却为何如此了解这桩往事,了解席温扇和银月戟?而今回想,我实在蠢得很,林海溪谷二十年无人走入,怎么就偏偏被你‘误闯’?你说我的名字与银月戟令你联想到师父身份,却不过是你敢作结论的一项依据,你早知师父容貌,甚至早就怀疑我与他的关系!当初你跟踪于我,故意暴露行迹试探我的功夫,因为银月戟法你烂熟于心!”越说越激动,席岫一拳砸在桌面,胸膛起起伏伏,双眼赤红几乎喷出火来,声音紧得绷成了一线,“你既与我师父无冤无仇,为何收藏他的画像?收藏江湖通缉令,案件卷宗和岿山派武功秘籍?又为何让我发现?你究竟因为什么理由找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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