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儿五岁生辰时我前往探望,你猜他对我说了什么?他竟然和我说娘回来了,还信誓旦旦带我去了一座紧锁的废院,我越墙一瞧大吃一惊,屋里关着的根本是只怪物!
席岫一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叶枕戈悄无声息走了过去,半蹲下身,将那人残缺的手指拢入了掌心。
那人迟缓地抬起头,一只眼的眼角已黏连在一起,另一只睁得大大的,突兀得像要掉出眼眶。她用这双眼仔细地,认真地打量叶枕戈,倏忽咧嘴一笑,青红皂白的脸皮立刻“割”开了一道口子,露出森森白牙。
匆忙丢下活计,从床头捧出竹篮,只见篮里满是婴孩衣裳,她拿起一件欢喜地比往叶枕戈,比来比去却不觉伤感道:“你长得……太快了……”嗓音含含糊糊,粗哑难闻。
“您别总为我操劳,也要顾好自己身体,”叶枕戈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身旁,“我带了一个人来见您。”
顺叶枕戈所指,妇人好奇地望向了席岫。
迟疑片刻,席岫跟着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妇人的手。
眼瞧青年贴心之举,叶枕戈胸口涌现一股暖流,微笑着对妇人道:“我与他情意相投,您同意我们在一起吗?”
“同意、同意……”妇人频频点头,“枯萎”的手指爱怜地抚摸席岫手背,左看右看仿佛满意极了,“成亲的日子——”
话未说完,原本开心的脸却倏尔垮了下来,她慌乱四顾,焦急地摸索衣袖:“银子……我的银子呢?”
叶枕戈轻车熟路地自枕头下摸出钱袋,送入了她手中:“在这儿。”
激动地连连道谢,妇人一瘸一拐走向妆台坐下,对着苍白的墙壁开始“梳妆打扮”,仿佛那里有面铜镜,而自己仍旧秀发垂肩。
手虚空地落在鬓边,她眸里闪烁着少女的天真,她生得这般丑陋,若叫旁人瞧见只会笑丑人多作怪,可她无知无识,羞怯地垂了眸,道:“爷爷给了我一些银子,让我买件好衣裳。”
说着说着却忽地捂住了面庞,哽咽起来:“晴哥哥什么时候来呢……爷爷病了,年纪大了,我不想爷爷担心……”
叶枕戈哄孩童似的拥住了那颤抖的身躯。
妇人愣了愣,突然抡起手臂狠狠打向他,表情恐怖至极:“还我爷爷!你还我爷爷!”
叶枕戈不躲不闪似乎习以为常,更紧地拥住了她:“娘。”
这声呼唤仿佛世间最柔软的手抚过心头,妇人动作一顿眼泪从眼眶直直掉落,她又哭又笑,慈爱地轻拍叶枕戈背部,喃喃道:“宸儿,娘的宸儿……”
搀扶妇人躺回床榻,看着她困倦的面容,叶枕戈轻轻吟起了幼时对方常哄自己入睡的童谣。他眼底平静无波,声音却温柔得溺人:“灵山客,灵山客,舍身忘情情益烈。不闻雄舟从君走,唯见潮起潮又落……”
第三十三章
无眉老人膝下无子,半百之际收养了一名孤婴认作孙女,取名乔绿真。乔绿真十四岁随无眉老人游历各地,某日行经一处小镇正值庙会,爷孙二人不幸被浩浩荡荡的社火队伍冲散了开来,少女从未出过远门,吓得六神无主,在拥挤的人潮中边哭边大喊“爷爷”。
“老人家,您爷爷若在世只怕早成仙啦。”
乔绿真一面抽抽搭搭地哭着,一面仰头望向了那两名少年。
“我叫姚雪封,这位是我的兄弟叶晴!”姚雪封剑眉星目,英气十足,笑容灿若骄阳,他大掌拍上同伴,也不顾对方一脸冷色,嘿然笑道,“您找儿孙我们还能帮衬,您要认爷爷,谁乐意啊。”
叶晴名中带“晴”,却无论脾性样貌都与温朗无关,即便生着张叫人心动的脸也叫人不敢亲近。他毫不客气地拂开姚雪封,冷冷道:“你住哪儿?”
乔绿真抹了抹泪,沙沙哑哑道:“鹿山……”
姚雪封摸着下巴,思量道:“鹿山距此少说千里,您独自——”
“我送你回去。”叶晴二话不说拉起乔绿真就走。
乔绿真挣扎着往地上蹲,又急又怕:“我不回鹿山!放开我,放开我!”
“喂!”姚雪封单手叉腰,喝止道,“她这把年纪,怎么走得了远路?”
叶晴闻言转身,视线停留在了乔绿真双脚之上。乔绿真一愣,窘迫万分地将脚缩回了裙底,她那双鞋十分破旧,她还在鹿山时不觉比别人缺少什么,可如今眼界广了便晓得美丑,晓得爷爷此行是为卖几张“人皮”好给她添些新衣。
“我可是身无分文啦。”姚雪封莫可奈何地摆了摆手。
叶晴同样囊中羞涩,见她的鞋已是破得厉害,又实在拿不出银子雇车,便弯腰将她背了起来。
“我不回鹿山,放我下来!”乔绿真无助地放声大哭,她知道不见了自己,爷爷一定急疯了,只要乖乖留在小镇,爷爷总能找到自己。
姚雪封当她是个老糊涂,叶晴也当她是个老糊涂,任她一路哭闹着离开了小镇。
天渐黑时三人休憩河畔。
姚叶二人忙着生火烤饼,乔绿真便抽抽噎噎走去河边洗了把脸,她原本哭得有气无力,可当见着吃的,伤心委屈全抛在了脑后,也不怕木灰烫手,拾起烤饼塞得满嘴都是。
姚雪封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支支吾吾道:“怎、怎、怎么办?”
叶晴怔了怔,很快掩饰起情绪,哼道:“与我何干。”
“好兄弟,人是你掳走的啊!”姚雪封心知闯了祸,立刻一个头两个大。
无眉老人身怀绝艺却不擅拳脚功夫,出行在外为保护孙女便将她易容成了老妇模样,谁料这般鸡皮鹤发的妇人竟也会遭“劫持”?!
等三人原路返回再想寻找无眉老人时,却早已错身而过。
姚雪封当机立断,决定先将乔绿真送回鹿山。
此行可谓“艰辛”,两个正长身体的少年尚不及乔绿真一人饭量,乔绿真也确实被爷爷养得珠圆玉润,穿的不及别家女子,吃的从不受委屈。
姚雪封虽然嘴上没栓,毕竟比叶晴年长,总还顾忌姑娘颜面。叶晴却不买账,他不说则已,脱口准没好话。乔绿真起初不懂,懂了后就知道自己食量大,是个胖姑娘,她和姚、叶不沾亲不带故,也怕被嫌弃,怕被丢在半路回不了家,便于是忍饥挨饿地装了些时日。
某日路经一座城镇,三人依旧夜宿在外。
乔绿真睡得正沉,突然被股香气勾醒了馋虫,她睁眼一瞧竟是只烧鸡,翻身一骨碌爬起,不管不顾抓在手里狼吞虎咽,可不知什么原因吃着吃着又开始小声啜泣。
叶晴原是背对她躺着,此时背影一僵坐了起来,不耐烦道:“哭什么?”
他们饥一顿饱一顿是家常便饭,运气差时,逮不到鱼抓不住田鼠,饿肚也不足为奇,大半夜,哪儿能凭空掉下烧鸡呢?
“我……我没哭……”乔绿真死死盯着叶晴手背的擦伤,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你别管我……”
“谁要管你,”叶晴躺了回去,嗤笑道,“又能吃又爱哭,小心嫁不出去。”
乔绿真渐渐了解叶晴和姚雪封都是好人,是真心帮助自己,便趁对方下河捞鱼的空闲折了些柳条和野花儿,坐在岸边仔细地编起花环,嘴里还嘟囔着爷爷教她的歌谣:“灵山客,灵山客,独自去游天上月。本欲带上花一朵,无奈山上百花谢……”
等她编好了花环再抬头时,河中两名少年却不见了踪影。
乔绿真大声呼喊,回应她的是纹丝不动的水面,她焦急地左右张望想要寻求帮助,可荒郊野地何来人迹?她重新望向水面,呆了呆,一纵身跳了进去!几乎同时,叶晴便自水底浮出,乔绿真浑身透湿狼狈不堪望着他,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吧嗒掉了下来。
看也未看女少,叶晴朝岸上走去,顺手捡起飘落水面的花环戴在了头顶。
一路磕磕绊绊,月余后抵达鹿山,又等月余无眉老人终于回转。
叶晴和姚雪封双双被竹棍打得抱头鼠窜。乔绿真追在爷爷身后一边跑一边拼命央求,眼见竹棍就要落在叶晴身上,她眼睛一闭,疾步冲出护住了对方。那一棍抽得她皮开肉绽,她生生挨下一滴泪也没掉:“爷爷别打了,别打了!”
叶晴像被吓着了,搂住乔绿真往她背上一摸,满手的血送到眼前,眼圈霎时一红,冲向无眉老人夺过竹棍掰成了两截!
无眉老人心疼自责不已,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孙女两位“友人”。
在鹿山滞留半月,叶晴与姚雪封启程告辞,乔绿真送他们下了山,依依惜别。
谁知当夜叶晴去而复返,乔绿真睡得迷迷糊糊被从被窝拉了起来,揉着眼睛看叶晴将一双崭新绣鞋套在了自己脚上。
叶晴隔着被子拥住她:“我家中许多好吃的,跟我回去。”
乔绿真看了看新鞋,看了看叶晴,又想象了“许多好吃的”;她喜欢这双鞋,舍不得叶晴,也很渴望“许多好吃的”,但最后仍是摇了摇头:“我哪儿也不去,我要照顾爷爷。”
叶晴脸上往日甚少表情,此时却已一片绯红,垂目道:“等你嫁给我,我们就接爷爷同去。”
乔绿真并不十分明白叶晴话里的意思,但当爷爷问她愿否与叶晴在一起时,她莫名脸颊一热呆呆地点了点头。叶晴指天为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无眉老人应允他带走乔绿真。无眉老人心知自己年事已高,再陪不了孙女许久,而叶晴对孙女的心意他看在眼里深信不疑,加之孙女的态度,终叫他决意成全这对小情侣。
转眼两年,姚雪封回泰和城继任城主之位,叶晴也依约向父亲提说婚事。
“你于客栈小住几日,我很快就来接你。”叶晴轻吻乔绿真额发,心底满溢柔情。那时的他并未料到,踏进叶府的一刻,竟注定此生再无机会兑现这句承诺。
潼良冯家拒不退让,冯媛千金之躯,样貌才情样样出类拔萃,如何忍受被一来路不明的女子横刀夺爱?而冯敬更是爱妹心切,以潼良新主身份联合周边航商压制叶家货运,并扬言若叶晴悔婚,从此不相往来!叶老爷焦头烂额,急火攻心,险些没打死儿子!得罪冯家等同割肉刮骨,不论海运,北方贸易线无异毁于一旦,利益得失尚在其次,可百年世家岂容此等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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