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开始,赵凉越全力以赴,不敢懈怠,汤康也来了兴致,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已然过去。
待到棋盘上双活局面,汤康提了一子巧妙化解,杀了赵凉越一个措手不及——这一刻,赵凉越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的泖州,窗外秋雨连绵,室内灯火朦胧,老师又一次赢了自己,淡淡笑了下,捏起一颗棋子看了许久,像是在回忆些什么。
“你的老师,当年从京都出发去击退屠原之时,曾扬言再回京之日,就是他与我对弈立于不败之时,我表面上装作不甚在意,等他一走,我便四处寻人对弈以精进棋艺,可是我发现除了他,竟无人能算得上对手。于是我就无聊得很,望他回来,还想着屠原不过是西南一处的蛮子,樊齐光和他亲自带人过去的,怎么一直没有班师回朝的消息。”
汤康说到这里,搓捻着手上棋子,不禁叹气笑了声道:“但谁也没想到,最后是他谋逆的消息传回来了,我再也没机会和他对弈一场了。”
看来汤康早就看出了自己身份,赵凉越也不再隐瞒,直言道:“当年谋逆案,汤老可知其他隐情?”
汤康摇头,将手中棋子落下,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为什么会选择逃亡到泖州。”
赵凉越下意识将手中的棋子捏紧。
“当年谋逆案发,他回京伸冤,却被先帝赐了一杯毒酒,幸而我与韦星临设法救下,等他醒来,已经是家破人亡。”汤康叹道,“京都是不能再待了,我问他去哪,他当时已经心如死灰,略有疯状,最后抬手指了指泖州的方向,我便懂了。”
“王讳的发妻,正是泖州暄山赵氏的人。”
赵凉越明知不可能,但还是忍不住问道:“真的没有一点血脉被救出来吗?”
“没有。”汤康叹了口气,“不过他拼了自己的命,倒是留下了武安侯的一点血脉,在整个京都,这事除了我,目前便只有萧家知道了。”汤康说着,望向后院方向。
赵凉越顺着汤康目光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到抱着一只橘猫跑过来的柚白,不禁心中大惊,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汤康,汤康对他点了点头。
所以,所以萧府从一开始就对柚白有着那样异于常理的态度,只因他们知道……
“公子,你怎么这幅表情?”柚白啧了一声,道,“我只是逛逛汤爷爷的院子,看看花看看草,抱抱比阿白乖多了的猫,可没闯祸!”
赵凉越低头,前面的头发拂下来,遮住了他脸上暂时难以收敛的情绪。
自己要怎么告诉柚白,才能让他知道真相后不那么痛苦?他明明不是被抛弃的孤儿,他的父亲是万人敬仰的武安侯,他本应该有很爱他的父母,而不是……
汤康笑着打圆场:“你家公子啊,是和老夫下棋输了,不高兴而已,耍小孩子脾气呢。”
“我不信!”柚白立即反驳,“我家公子向来稳重,肯定是你为老不尊惹到他了。”
汤康哎呦了一声,笑道:“刚才还一口一个汤爷爷的,现在翻脸了?来,把猫还老夫。”
柚白不屑地把橘猫给了汤康,蹿到赵凉越身边,道:“公子,是不是有什么事,你给我说!”
赵凉越将情绪强行按回去,换上笑容转过身来,道:“确实是我技不如人,还心胸小生了气。”
柚白先是啊了一声,然后笑道:“没事,他比你多活好几十年,赢你很正常,等公子到了这个年纪,肯定比他厉害啊。”
赵凉越错开目光,不去看柚白脸上现今无忧无虑的笑。
汤康看了看天色,道:“快到午膳了,你们赶紧回家吃饭去吧。”
柚白立即嚷嚷道:“不留我们吃个饭啊,今天这么小气?”话刚说完,柚白突然意识到汤康好歹是京都德高望重的人物,自己这不是因为他老仁慈就开始放肆?公子肯定又要教训自己了。
柚白小心地看向赵凉越,但赵凉越好像在想什么事,无暇顾及他。
汤康看了眼两人,起身打了个哈欠,道:“回去吧,韦星临和萧瑢应该正在你院里等你呢。”
赵凉越于是起身和柚白拜别。
回去的路上,赵凉越一路无语,柚白以为他真是对弈输了不高兴,就开始劝慰起来。
“公子,真的没事的,他看他老的头发白花花,牙齿掉光光,吃的盐比我们走得路都多,多会下几盘棋怎么了?”
“再说了,公子你可是……咳咳,我忘记不能说了,反正公子你比他厉害多了,而且几日后便是吏部选试,到时候你就是朝廷官员了,他却一官半职都没有。”
“公子,公子?怎么还不理我啊,要不我给你唱首歌,但是我唱歌和你写字一样,一个没眼看的,一个没耳听的。”
“算了,我还是唱吧。”
“路遥遥,湖清清,偶遇牧童骑牛行,山高高,天湛湛,书生只问归路何,牧童挠挠头,水牛颠颠蹄,不知书生是故人,只道此去百里地,无有一户同那书生姓。”
“唱完了,好难听啊,不过公子你还记得吗,这是我们小时候一起唱过的,你先会的,后来教的我,但是你自己不唱,老爱叫我唱,看我丢人!”
柚白自言自语间,已经到了自家院子门口,果然宋叔等在那里,一看到马车停下,就过来道:“公子,韦大人和萧公子来来了。”
柚白扶赵凉越下马车,看到赵凉越眼角是红的,忙问:“公子,你怎么了?”
赵凉越看了他一眼,抬手拍了下他脑门,道:“被虫子迷眼了,刚才你一直在外面唱歌,挺欢快的,都没听到我叫你。”
柚白啊一声,道:“以我过人的耳力,不可能的!”
赵凉越同宋叔往院里走,留了句:“肯定是你最近练功懈怠了。”
柚白一愣,心虚地想,最近自己确实练功偷懒过,没想到还会影响耳力?
不行不行,决定不能再偷懒了!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褚匪早上上完朝后,便一直待在刑部,马不停蹄忙大理寺复审打回来的案子,等把线头给理出来已经是下午申时,手下跟着协理的官员早就开始昏昏欲睡,褚匪看了眼他们,揉了揉自己也略略晕乎的头,下令今天到此为止。
官员们当即跟得了特赦令一般鱼贯而出,褚匪往椅背上一靠,缓了几口气,骂了韩闻蕴几句脏话。
京墨从书房外进来,问:“大人,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褚匪闻言笑了笑,直起身来,立马精神了几分,道:“去请溪鳞到酒楼,就城西挂花酒尤其香醇那个,我要和他边吃酒边商量事。”
京墨得令正要出去,刑朔正从外面进来,脸色不悦。
“不用了,我已经一早就知会了雪枋院那边,让他们帮忙想法子送走那些涉案的樊家军旧部,赵凉越自然也知道了。”刑朔往褚匪侧边椅子上一坐,端过侍从递来的茶一口饮尽,还嫌不够地把端给褚匪的茶也给代劳喝了。
褚匪半眯了眼看向邢朔,脸色也露出不悦的神色来,道:“你这不是多管闲事吗?你这样我有什么借口约溪鳞出来。”
刑朔呵了一声,问:“那你还记得我密训了好久的那些鸽子吗?”
“知道,训练的还行,得了皇帝几句夸赞后,更是引以为傲,还专门想办法给它们尾羽染了色,就差把你那宝贝鸽子放房间里同床共枕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
褚匪看刑朔这猴急的样子,幸灾乐祸地问:“发生了什么,这么激动?”
刑朔气不打一处出,开始抱怨:“你之前借了五只,用来给你和宋叔之间通风报信,结果就为了偷偷摸摸打听些鸡毛蒜皮的事,这我就忍了,可是现在好了,被你家赵凉越给抓了吃了,我还没地说理去!”
褚匪听罢,不禁笑出了声。
“褚匪,你给我严肃点!”
于是褚匪笑得更大声了。
转眼仲春,惠风和畅,燕雀呢喃,满城桃花灼灼,最宜婚嫁,京中不少人家嫁女儿,整个都城一扫往冬残留的萧瑟和悲低沉,笼罩在喜庆氛围下。
同时,吏部举行了选试,能才者由此进入三省六部等为官,其他人下任地方官职。
赵凉越同项冕入户部,分别任职度支员外郎,金部员外郎;王允程入兵部,破例任库部郎中。
这日,赵凉越第一次上朝,柚白早早起来开始准备,还欢快地哼着曲儿,硬是嚷嚷着让赵凉越也早些起来。
赵凉越伸了伸懒腰,有点迷迷糊糊地盘坐在床榻上,看着柚白忙进忙出,直接把洗脸水官服和早膳摆成一条线。
赵凉越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旁边刻漏,才寅时二刻,于是便又要躺下睡,被柚白一个眼疾手快拉住。
“公子,今天可不能再睡了啊。”
赵凉越摆摆手,眼睛已经闭上了,道:“让我再眯会儿。”
“哎呀,这汤爷爷也是,知道你今天要上朝,昨天又拉你下棋到半夜,和王老前辈一个德行。”柚白念念叨叨地将脸巾过热水,然后拧干稍微凉了下,“公子,先洗把脸,这样就清醒了。”
待赵凉越穿戴完毕,稍微喝了些粥,宋叔进来告知,褚匪的马车正在门外等着。
柚白啧了声,道:“虽然但是,褚大人好歹是奸臣名声在外,公子要是同他一起上朝,其他人怎么看公子啊?”
赵凉越倒是无所谓,淡淡道:“清正自在人心,再说了,褚大人的马车多舒服,白坐白不坐的。”
柚白点了下头,但还是觉得有点不妥,便开始出主意:“要不,等快到午门时,公子你挑个角落下马车?”
赵凉越闻言笑不禁了,道:“你这想法,跟那些撩得姑娘芳心暗许,然后一吻芳泽就溜之大吉的登徒子有何不同?”
“公子,你总说我比喻不恰当,你这也不怎么高明啊。”
赵院外,褚匪一身绯袍官服站在马车前,目光一直看着门口。
一旁京墨瞥了眼自家大人,提醒道:“大人,就您现在这幅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等什么仙姿玉容的小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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