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媚和烟箩惊恐大叫,瘫倒在地。 楚太太濒临崩溃。 御史道:“你们看看他的头颅,左后方被重力击打过,是谁打的?” “……” “你们方才说,楚丹青是被霍康扣住脑袋撞击床榻而死,可我们在尸体周围挖到了一只碎花瓶,而且碎片上还有血迹,这又算怎么回事?” “……”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不从实招来,难道想让本官上刑具吗?” “不、我招、我招!”楚太太的精神备受摧残,不堪忍受,声泪俱下:“是我干的,是我用花瓶砸碎他的头,把他砸死了!” “娘!” 楚太太极重地握了握两个女儿的手腕,然后松开,朝御史叩首:“民妇招了,当日,我眼看着他对烟箩恶语相加,爹不像爹,人不像人,我受够了,抄起瓶子往他后脑勺砸下去……当场人就死了,烟箩和君媚曾劝我自首,但我不肯,而且以死相逼,让她们替我隐瞒……都是我!” 御史默了会儿:“可霍康说,楚丹青乃楚烟箩所杀。” “没有!案发时他根本不在,知道个屁!”楚太太双目噙泪,斩钉截铁:“这两年来,霍康每次要钱都找烟箩,为此两人发生过许多争执,他恨烟箩,恨得最毒,所以丧心病狂的诬陷她!大人切莫被小人蛊惑,烟箩一个小女子,怎么可能下得了手杀她爹啊!” 御史沉声问:“楚烟箩,你母亲的话属实吗?” 此时此刻,她仿佛一只悬丝傀儡,失去牵扯,颓然垂立,脑中嗡嗡直鸣。 自从父亲的尸骨被抬上来,她就已经被击溃,眼前不断回闪着当日的画面,阴霾天,将雨未雨,楚宅散发着令人厌恶的腐朽之气,当她得知赵玺给的银子又被父亲拿去赌光,气得险些昏死过去。 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的爹呢?烟箩不止一次的想,她好不容易离开这个家,为什么还是无法彻底摆脱,还是被缠得透不过气? “赵玺是我的女婿,他们赵家那么有钱,这几个银子算什么?当做孝敬给我的,不行吗?” 烟箩当时想:父亲怎么不去死呢?他怎么还不死呢? “你不好意思开口,我这个做岳丈的亲自见见他。”楚丹青说:“我把女儿养这么大,嫁给他赵玺,还给他生了个儿子,赵家的钱日后也是我孙子的,一家人,算得清吗?” 烟箩浑身发抖,一颗心好似要从喉咙呕出来,她不允许这个厚颜无耻的祸害去纠缠赵玺,不许、不行。 所以想也没想的,她抓起花瓶砸向父亲的头。 五彩瓷片碎了满地,他像一头老狗似的倒在地上,呼吸和脉搏渐渐消失,一动也不动。 终于死了,终于。 “楚烟箩。” 御史森冷的语气将她拉回公堂。 “你父亲是被你母亲杀害的吗?” 她目光落在母亲垮下来的肩背,如同断井颓垣,而瘫坐在尸骨前的君媚早已魂不附体,几近昏厥。 “啪!” 惊堂木拍落:“回答本官!” 烟箩垂下眼皮,双手攥拳,因为过分用力而不断发颤。 “是的。”她听见自己冷静得病态的声音:“是我娘杀的。” “当时我吓傻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是我娘,我得听她的,君媚也一样。” “父亲死了便罢,我和妹妹不能再失去母亲。” “她犯下杀夫的罪,都是为了我。” “还请大人开恩,酌、情……轻、判!” 说完,烟箩缓缓叩首,额头抵着地面,眼泪无声滚落,砸成碎裂的花纹,她的心死了大半。 意儿屏息看着这一切,胸口跳得很沉。 御史面无表情,暗自沉默良久,随后命人将霍康和楚太太分别关入牢房,至于烟箩和君媚,因“亲亲相隐不论罪”的原则,也就放她们回去罢了。 时已黄昏,赵府早派了几辆车子候在外头,众人走出县衙大门。君媚站住脚,僵硬地转过身,嘴唇发抖,她盯住烟箩,用力看着,然后扬手狠狠打了她一记耳光。 赵玺身子动了动,但没有吭声。 意儿上前握住兄长的胳膊,虚扶着他。 君媚两眼一翻,往后栽倒。 赵庭梧把她接住,送上马车。 在周遭看客的议论里,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第32章 掌灯时分, 天色暗下去,赵府深宅噤若寒蝉, 到了用饭的时辰,各房各院的人安静待在自己的住处,能不出来就不出来。 意儿在书房向父亲和二叔、三叔回禀这两桩公案,赵掩松握着水烟壶,长久的屏息沉默,面色沉重。 二叔眉头紧蹙,直摇头:“这可如何是好?” 三叔问:“意儿, 依你看,亲家太太会怎么个判法?” 她缓慢深吸一口气:“以前我在姑妈身边,见过一起杀夫案,死者酗酒, 长年打骂妻女和岳丈,并且四处借债,案发后, 罪犯主动投案, 上百村民签请愿书为她求情,加上家属谅解,最后刑部判了七年徒刑。而楚太太……杀人后埋尸两年,故意隐瞒罪行,还有嫁祸给霍康的意图, 可能会判得重些。” “这……” 虽然近日府内上下对楚氏母女颇有微词,但究竟有亲戚的情分在,诸位更不忍心看她深陷牢狱而放任不管。 “说到底,都怪楚丹青那个恶贼,只要上了赌桌的都不是好东西, 敲骨吸髓,害苦了身边的人。” “可不是,那烟箩原先难道不是好孩子?活活的被她父母拖累,竟然挪用府里这么多钱,与盗贼何异?我真看错她了!” 二叔又道:“你们说,亲家太太平日里娇生惯养的,连虫子都不敢踩,她怎么敢杀人?” 意儿低头抿了抿嘴,岔开话题道:“请父亲和两位叔叔放心,无论如何,我会写一份求情的奏本递上去,请君父法外开恩。” 赵掩松点头:“如此甚好,到底是一家子,该尽力的都得尽力去帮,不管用银子还是人情。”说完转头吩咐管家:“你去衙门仔细打点,给亲家奶奶送些衣食,今日只是初审,等判下来还要好长时间,别叫她在牢里受太多罪。另外,喜鹊的家人也需妥善安抚,好好一个丫头,来我们府里做工,没来由的被杀了,叫她父母如何受得住。” “是。” “老四这会儿在哪儿?” 管家回:“四爷在芝兰斋。” 赵掩松道:“意儿,把你四叔请来,楚太太的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闻言,她乖乖应下,提灯往芝兰斋去。 赵庭梧此刻正在书房,四下点着几只灯,烛火昏黄,人影朦胧,他歪在椅子里,神情冷淡,还有些许厌倦。屋子里不知燃了什么香,氤氲袅袅,似龙涎,又似琥珀,清朗幽甜。 意儿经过窗外,看见君媚跪坐在他脚边,像一只温顺的狐狸,柔媚的脸颊枕在他膝上,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求你帮帮我吧。”君媚哀声啜泣:“我娘是无辜的,她没有杀人,你救救她好吗?我不能没有娘啊……” 赵庭梧懒在若明若暗的光里,语气很淡:“我不能插手地方政务,巡按御史品级虽不高,却有监察百官之权,我不好出面。” 君媚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衣摆,仰起头,泪如珍珠滚落玉面,巴望着他:“可这个案子终归要送到大理寺复核,其中内情你都清楚的,到时候……” 赵庭梧打断她的话:“你不如筹几千两银子,送到县衙内宅,万一御史肯收呢?大理寺负责驳正平反,并没有审判权,你不要想得太简单了。” “可是,我上哪儿去筹那么多银子啊。”君媚低声下气地哀求:“我只是个平头小百姓,大人怎么会搭理我?但只要你肯出面,就是一句话的事,衙门那位定会顾及你的情面呀……我求你了,都是我的错,京城我不去了,哪儿都不去了,只要你肯救出我娘,赵意儿的事情我会烂在肚子里,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刚一只脚踏入门槛的意儿愣了愣,心下微顿,霎时踌躇,试图退后回避,可赵庭梧已经看见她的灯笼,呵道:“谁在外头?” 意儿只得硬着头皮进去,尴尬地看着他们二人:“四叔。” 君媚贴在赵庭梧腿边,回头望来,脸颊挂着泪,薄唇紧抿。 “找我什么事?” “爹爹和二叔他们请你过去,有事相商。” 赵庭梧揉揉额角,冷淡道:“今日乏了,改日吧。”他这么说着,转而看向君媚:“你还不起来,有这个空闲不如回去想办法筹钱,御史收买不了,往上还有知府和按察司,总有办法的。” 意儿屏息问道:“四叔你在教她行贿吗?” “我在教她救母。”赵庭梧面无表情:“说到底,此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一个个的,都来找我说情,仿佛大周律法是我定的,可不可笑?” 君媚听到这话,心凉似水,默然咬唇,自言自语般:“如果换做她求你,你早就应了吧?” 赵庭梧皱眉:“你说什么?” 君媚置若罔闻,目光盯住意儿,站起身,直勾勾走到她面前,正欲开口,忽然想起什么,一副仓皇的样子,先颔首作揖,行万福礼,然后抓住她的胳膊:“帮我求求你四叔,行吗?他那么喜欢你,一定什么都肯的。” 意儿心口突突乱跳,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你躲什么呀?!”君媚急得直哭:“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真的,昨日他被下了药,在床上把我当成了你,一直在喊……” “楚小姐!”意儿厉声呵斥,双目极冷地瞪了她两眼,随后用力甩开她的手,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袖,胸膛起伏着,勉力克制道:“我爹和两位叔叔正在商量如何搭救楚太太,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过去听一听。” 君媚扣住自己的手,紧紧抿唇,犹豫片刻,随即提脚离开书房。 此时此刻,只剩他们两个了。 意儿不敢看赵庭梧的脸。 但他却看得很清楚,听见君媚的话,她没有惊骇,没有觉得可笑,甚至没有骂个一字半句,这种反应,除了尴尬就是回避,只能说明,她早就已经知道了。 赵庭梧陷在若明若暗的灯火里,悄悄攥紧了拳。 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 她会怎么想,一定觉得恶心透了吧?这种肮脏的见不得人的心思……对她来说,只要意识到,便是很重很重的负担。 赵庭梧从未感到如此懊恼。 一切都毁了。他连四叔也做不成了。 …… 意儿没有说话,弯腰拾起脚边的灯笼,转头要走。 赵庭梧起身逼近,僵硬地问:“大哥他们在书房吗?” 意儿淡淡道:“四叔你累了就先休息吧。” 他不知在跟谁生气,忽然变得烦躁:“他都让你来了,我还能不去吗?” 说完迈开长腿从她身旁走开。 意儿心里闷,挫败地挠了挠头,双脚仿佛灌了铅,又沉又重,不明白为何鼻尖酸涩,揉揉眼睛,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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