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月低眉笑了笑,“我还有一事不明。” “姑娘请讲。” “你方才说那块天外陨石砸出的是一个一丈直径的大坑,为什么又要人工凿挖成几十丈宽的湖?” 上官铭在就近的一个座位上坐下,右手一抬,示意请海月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开口前他朝窗外望了望,湖面上反射的阳光耀了他的眼,“这湖是神兵侯府建府后挖的,离陨石落地相隔二十年。说起来,又是另一桩旧事了。”说着轻轻一叹,“那时候太宗皇帝登基不久,东南之地就起了叛乱,太宗派徐孝恭将军带兵平乱,这仗一打就是五年,其间有次徐将军受了重伤,借住神兵侯府,在府里的时候,他和属下也常常会秘密商议军情,不料后来发生了军情泄露的事。徐将军当然首先会怀疑府里的人,那时候已是祖父当家,祖父一面向徐将军请罪道歉,一面又和将军保证神兵侯府绝没有通敌。徐将军或许相信祖父没有通敌,但是他无法相信神兵侯府所有的人,最后说要祖父给出一处泄不出秘密的议事之地。祖父深知若不满足徐将军的要求,怕是真的要担上通敌之罪了。当年陨石落下的那个大坑那时候已蓄满雨水,变成了一个小池塘,祖父面对这个池塘时灵机想到了一个办法,于是就以这个池塘为圆心,倾全府之人力,在一个月内挖出了数十丈宽的天光湖,在湖中央建了一座水榭,人在水榭里说了什么话,湖岸的人都不会听到。再后来,乱平了,徐将军的军队也撤了,这座天光水榭久而久之,就成了神兵侯府的议事之地。” 两人在水榭里坐了一会儿,说了一会儿话。海月很喜欢这个地方,她喜欢这种四面通透的感觉,“我没想到侯爷会如此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姑娘既然问了,我理当好好地回答姑娘。” 两人起身离开时,上官铭忽然问道:“忘了问姑娘,姑娘是从哪里得知的上官家起家于天光湖?” 海月原本想说是从止戈斋里的书上看来的,可转念一想,上官铭能如此坦诚地将天光湖的由来旧事都说与她听,她又怎能随便扯谎,于是道:“是令弟告诉我的。” 上官铭道:“舍弟?姑娘说的是我二弟上官锐?” “不,是侯爷的三弟上官铮。” “三弟?”上官铭深水寒潭似的墨色眼眸微微一动,一笑道,“三弟身体不好,很少出来走动,就是府里的人也很少能见到他的面。姑娘是在哪里遇到他的?” “在止戈斋见到的。”海月道,“我与三爷也算是投缘,才能那般偶遇。三爷虽然病弱,见识却不低。” “他肚子里的那些都是书上看来的。” 海月摇头笑了笑,“不见得,有些东西我看书上是绝不会提到的。” “比如……” “比如贵府的止戈斋是专门收藏兵器图谱,我问他那关于收藏兵器,江湖上的哪位人物最喜欢,收藏的最多。” “三弟是怎么回答姑娘的?” “三爷开始觉得这个问题不好答,一连说了好几个人,其中有谈到宁阁主喜欢收藏暗器,侯爷你喜欢收藏弓箭。”海月顿了顿,接着道,“最后他说若论最喜欢收藏兵器的,应当属鲲鹏堡的堡主林盛威。”说完,她往旁边的人偷瞅了一眼,只见其半垂着头,两眼视线全部投在了身前三尺的地上,“最后三爷还对我说了一件事,我听了倒是有些意外。”
“是不是说了鲲鹏堡和神兵侯府是亲家,鲲鹏堡主是我的外祖父?” 海月没吱声,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人走过水上栈道到达岸边,见有有人匆匆进了月洞门,朝他俩奔过来。上官铭认出那是含光阁的弟子。 “侯爷。”那弟子到了上官铭跟前,躬身拱手道,“阁主备了酒菜,请侯爷和海月姑娘前去。” 上官铭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侯爷,快到午时了。” 上官铭对着海月洒然一笑,“这辰光过得可真快,我与姑娘只来了一个天光湖,就花掉了半天的时间。”接着,他又对含光阁的弟子道,“既是宁阁主有请,我和海月姑娘当然赏光。” 那弟子听了正准备转身带路,海月问道:“宁阁主怎么知道我们在天光湖?” 上官铭朝右上方半掩在枝叶背后的楼阁侧眼望去,对那边抬了抬下巴,跟海月解释道:“含光阁就在那儿,宁阁主站在高处,必是看到了我们两个在天光湖。” 宁折凭栏,负手而立。大槐树的枝干张牙舞爪地在栏杆前伸展着,让人伸手就能扯过它的末梢。宁折穿过茂密的枝叶将湖边的两人看得一清二楚,他见上官铭也往这边望过来,知道对方肯定也看到了自己。 “侯爷和贵客到了。”宁折转身,整了整被风吹乱的衣衫,下楼去迎接。
第52章 神兵侯府(11) 这一天终于过去了,上官锐停下手中的活,站起来敲敲膝盖伸伸手臂活动筋骨。这是他到巨阙亭的第三天,开始的兴奋和忐忑早已随着机械地拉风箱而烟消云散了。 第一天的时候,上官铭亲自陪同他到巨阙亭,郑重地将他交到上官庆手上。上官锐平素是个跳脱欢快的人,那会儿却一直谦逊地低着头,对大哥的嘱咐只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紧接着同一天里,上官庆又将他交到了另一个人——巨阙亭最有资历的铸剑师郭固手里。 “锐儿,以后你就跟着郭师叔学铸剑。” 上官锐一面说着“是”,一面翻起眼皮偷偷地瞧这位满头白发的铸剑师,特地朝他那双无神的眼睛多看了两眼。就连上官铭也没想到,上官庆竟然会将郭固请出来给上官锐当师父。要知道,郭固是他们的姑祖母也就是上官庆母亲上官绮的师兄,巨阙亭上一次铸成的宝剑倚歌就是他二人的杰作。只是郭固于十年前双目失明后便再也没有铸剑了,这些年一直隐居在巨阙亭西边的一个小院里,过着闲淡的生活。 “郭爷爷是三叔的师叔,那我以后是叫郭爷爷师父?”上官锐发愁着道,心里只觉得如此一来辈分都乱了。 “该叫师父的叫师父,三叔这边你还叫三叔。”上官铭道,“平时见你怪伶俐的,今日是怎么了,问这些个问题?” 虽然两眼看不见,郭固却在这十年见不着光的时间里练出了一套听声辨位的工夫。只听上官锐说了一句话,他就已经知道新徒弟在什么位置了。黑暗中,他朝那个方向伸出手,说道:“锐儿,过来。” 上官锐抬起头,一时没反应过来,瞥见大哥和三叔都给他使眼色后,才上前扶住那只枯瘦的手臂。郭固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上官锐扶他的手背,笑呵呵道:“好孩子,称呼这些都是虚的,叫郭爷爷叫师父都可以。只一点你且牢记,以后跟着我学铸剑,可不许喊苦喊累。” 让上官锐没想到的是,郭固所说的苦和累是从给巨阙亭的铸剑弟子拉风箱开始的。“铸剑是门复杂的手艺,可不是光靠一个炉子,一块生铁,一把锤子就好了。这中间的门道多着呢!急不得。”郭固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随手取过放在旁边的茶碗,轻饮了一口后,又将茶碗放回原位。上官锐在旁受教,看师父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看起来根本不像个目盲之人。郭固慢悠悠地说道:“你来我这里,要改的头一个毛病就是你浮躁的性子。” 上官庆对郭固的安排没说什么话,只是感叹郭固这把年纪了,竟然还肯收关门弟子,已算委实不容易,让上官锐好好跟着学,不要辜负了老人家的一片教导之心。 这天晚间,上官锐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小院,一路小跑去找郭固。郭固刚吃下一碗小米粥,准备到屋外松散一刻钟,听到脚步声, “是锐儿来了?” “是我,师父。” 郭固道:“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每日辰时准时到我跟前,晚上就不用来请安了。” “师父,我明天能不能告一次假?”上官锐咬了咬嘴唇,还是开了口。 郭固倒也没有表现出愠怒,只淡淡地说道:“才来三天就要告假,说说,什么理由?” “阿愚回来了!”上官锐道。 郭固微微一愣,似是在努力回忆这是哪个人的名字,记起来后,仰天“哦”了一声,“阿愚,你说的是鲁家的那个小姑娘吗?” “对。”上官锐没想到郭固深居简出,竟然会记得鲁家的小姑娘,“她前些时日和文姨去洛阳探亲了,今日下午才回的钩据庄。” “好,我知道了,既如此,那就准你明天一天假。” 上官锐喜出望外,连连对着郭固弯腰行礼,“谢谢师父!我后天一定准时来您这儿。” 在回自己小院的路上,上官锐遇见正和一个小厮吩咐事情的上官庆,上前叫道:“三叔。”恰巧上官庆刚把要说的事说完,拂了拂手让这小厮退下,“从郭师叔那儿过来?” 上官锐“嗯”了一声,眼睛盯着那个小厮远去的背影,问道:“莫不是三弟又有什么事?”他认得刚才那人是上官铮的一个贴身随从。 “不算什么大事。你三弟听说广福寺的慧觉和尚从外面云游回来了,想去寺里住几天。”上官庆道,“寺庙清静,听听佛经梵音,对他的病也有好处。”说完,话锋转到上官锐头上,“倒是你,听说郭师叔让你给其他铸剑师拉了三天的风箱,感觉怎么样?” 上官锐不由地摸了摸后脑勺,“感觉……就是感觉手臂有点酸。” 上官庆道:“这是郭师叔在挫你的锐气,练你的耐心呢!” 上官锐点了点头,心里正想着他和师父告假的事情,再三思忖后,还是决定和上官庆说一声。虽然他拜在比上官庆辈分更高的郭固门下,但他三叔好歹是巨阙亭主,“三叔,我和师父告了明天的假。”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上官庆的脸立即沉了下去,“郭师叔批准了?” 上官锐用力地点了点头,“师父答应了。”他能明显感到他三叔强压了一股怒气,却听道:“既然郭师叔都答应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你大哥这两天正带着一个客人在府里参观,今天他们没到巨阙亭来,想必明天定会到此一游。” “啊!”上官锐脱口惊呼,他竟然忘了这一茬。 虽然害怕挨骂,但上官锐还是次日一早就出了府去往钩据庄。因怕早上遇见大哥,他还特地比平时早起了一刻钟。鲁若拙一见他来就笑道:“昨天我还和爹爹打赌,说你今天肯定会来。我爹硬说你不会来,他说你现在巨阙亭学铸剑,以后都没时间往我们钩据庄跑了。我说只要我家阿愚没出嫁,上官家的二爷肯定还会隔三差五地来我们家。” “我可是告了假才出来的。”上官锐道,“阿愚呢?” 鲁若拙故意横步挡在上官锐面前,啧啧叹道:“做了巨阙亭的继承人,还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出府访友都得需要告假了,这可不符合我们锐二爷潇洒不羁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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