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尧夫人。”崔沅绾面带微笑,一面说着场面话,一面不动声色地把手从妇人手里抽了出来。 “晏学士是出了名的宠妻,学士百依百顺,什么好的都不吝啬给晏夫人,当真眼煞旁人。”妇人也无意再说客气话,夸赞几句,露出目的来,“我官人与学士也称得上是忘年交。当年学士殿试前曾有一处疑惑,我官人给解开了来。学士当真是一点就透,那年进士榜一,是鲜衣怒马状元郎。只是后来官人调到苏州去,一去经年,后来便没了联系。” 妇人又握起崔沅绾的手来,讨好地说道:“我家官人身子不好,在苏州不知得了多少次湿热病,病中也不忘父母官的本分,依旧辛勤办着公务。日复一日,身子早熬垮了下来。这次来汴京,也是想得几张荐名状,再回到汴京来当京官。晏夫人,当年学士尚处低微之位时,我官人帮衬了下。虽不是大忙,可也有苦劳。眼下我官人举步难行,晏夫人看,能不能……” “自然,这忙纵是我不说,官人也要帮的。”崔沅绾不欲同她多说,抽回手来在袖里藏着,不愿再露出来。 尧夫人面目和善,她先前曾在王氏口中听到过此人的风闻。尧夫人是下嫁,与尧时琴瑟和鸣,当真是一对璧人。尧夫人出身大家,见多识广,婚后帮衬夫家不少,更是陪着尧时从小官做到一地判官,乃至京官。王氏说,尧夫人先前是黄花闺女时,自视清高,不愿与京中一众贵女拉帮结派。成婚后哪怕食不果腹,也不会开口求人。 然这般要尊严要面子的人却为着郎婿妥协,傲骨不见,逼着自个儿变成市侩妇人样。 何况尧时本身高风亮节,荐名状无需靠找关系凑齐。尧夫人也是图个心安而已。 晏绥在她面前常做邪事,为人处世上却从不含糊。该报的恩,就是再小,也要报。她在尧夫人面前做承诺,也不会是一句空话。 亭外众人正云说纷纷时,亭内又传来一道哭嚎一声。用身旁生人的话来说,便是杀猪叫。 “天也!地也!你不长眼!我这贱命能有本就不易,不过是一心䒾㟆存活,你却要这般对我!”亭内六姨娘高声嚎哭着,似是要撕破脸皮,旁的再也不顾得来。 崔沅绾只觉这声快要喊聋了她的耳:“她这般高呼,就算是真冤枉的,可若是吸引旁人过来,只会把事闹得更大。到时假的成了真的,便是有口也说不清。” “晏夫人,你定是不知这人先前是如何胡来的。”尧夫人说道。 “此人先前是铁匠之妻,后来爬到暗中爬到夏长史床上做了些腌臜事。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竟叫夏长史痴迷不堪。此妇一面与自个儿的郎婿好着,一面勾着夏长史。后来夏长史如她愿把她人给夺到了府上,纳成姨娘。”尧夫人话里满是愤恨,射出的目光似能把六姨娘给生吞活剥了。 “尧夫人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崔沅绾问道。 尧夫人回道:“晏夫人,你别误会。此妇的前夫原先给我家做过不少器械与农具,此妇常与我家几位老养娘来往。一来二去,自然也知彼此脾性。” 崔沅绾点头说是。一时心里不知是何滋味。纵使是清醒如尧夫人,在此事面前依旧偏袒夏昌。 不管六姨娘是怎么勾引夏昌的,从始至终,夏昌才是那个做决断的人。成事与否,全在夏昌一人身上。当初不顾铁匠意愿,把六姨娘纳入后院的是夏昌。如今六姨娘出事,所有错竟推到了她身上。在场围观众人,估摸都知此妇是夏昌的姨娘。再聪明些,也能猜出这半老徐娘正是六姨娘。可竟无一人骂夏昌花心滥情,真相尚为大白,六姨娘便被定成罪人。 真是讽刺。 “天杀的汉子!我与你有什么仇,你这般欺辱我!” 又是一道刺耳的尖叫声。 “那汉子何在?”崔沅绾蹙眉,满心不解。 “听人说,那汉子自个儿舒坦一番后就提裤逃走了。有人问她那汉子是何模样,此妇说自己晕了,半点不知。她醒来时便是衣衫不整地躺在亭里。亭边草丛还留着那汉子留下的脏东西。晏夫人,那是什么脏东西,你也懂。” 尧夫人说罢便继续向前张望着,不欲多言。 崔沅绾听罢她这话便陷入思索。那日她亲眼所见,夏昌在马车上扇了六姨娘一巴掌。目光凶狠,恨不得把六姨娘吞吃入腹,把她的身骨捻成碎末,夏昌心里才好受。 那根本不是郎婿与妾之间的嬉戏打闹。夏昌待六姨娘,当真比待一个仆从还差。他是把六姨娘当成了牲畜来对待。 那这次六姨娘失|身会不会是夏昌所为…… 六姨娘应是被汉子迷晕了,醒来脑里不记事,也没办法找到那个欺辱她的汉子。晏绥曾提到过,夏昌此人厌恶身上把柄被人拿捏,常会想出招来整人。不论亲近与否,只要挡了夏昌的路,他一律会把拦路人清除。 故而六姨娘手里,定拿捏着夏昌什么把柄来。夏昌忌惮,出此下招整人。 没有人会叫粗鄙的汉子来欺辱自家的妾。夏昌出此狠招,也的确见效。眼下众人都在谩骂着不守妇道的疯妇,没人会怀疑到夏昌头上来。 此事也不会闹大,定会平息下去,因为是在皇家园林,是官家的地盘。没人会想叫官家听见这般腌臜事,但人的嘴是活的。不在明面上说,私下里定会来回传。一来二去,六姨娘纵是假疯,为着活命,为着面子,也得真疯。 “当真是可怜。”崔沅绾叹道。 “是啊,当真是可怜。”尧夫人自然不懂她话中深意,一味附和着。 “尧夫人,时候不早了,官人还在等我回去。容我先走一步。”崔沅绾见尧夫人还想再交代些什么,忙补充道:“夫人放心,尧判官一心为民,他想做成的事,定能如愿。” “那借晏夫人吉言了。”尧夫人笑道。见崔沅绾急着走,忙从怀里掏出一香囊来。 “这香囊能叫晏夫人早日生个大胖小子。”尧夫人趴在崔沅绾耳边说道,意有所指:“当年就是靠着香囊里的方子,我是三年生了三个男娃。” “当真是好东西。夫人与判官的恩,我与官人一辈子都会记着的。”崔沅绾面上带笑,转身离去。 她笑着上了马车,叫车夫以为她是路上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可车帘一放,马车辘辘上路,崔沅绾脸上大方得体的笑立即消失不见。不过眨眼之间,她便是冷面冷相,端坐在车厢内,低头捻着手中绣着鸳鸯戏水的香囊包。 尧夫人是好心,祝她多子多福。可惜她注定不是那般靠孩子抓牢郎婿宠爱的人。纵使她一生不孕不育,晏绥也会钟情于她,无可自拔。她自个儿本就是受家族桎梏的苦命孩儿,她可不想叫她的孩儿也跟她一样,成为家族昌荣繁盛的工具。 何况晏绥比她还不喜孩子。晏绥的思绪常剑走偏锋,自然与常人所想不同。常人觉着,养儿防老,崔沅绾也在他身边垂过耳旁风以作试探。不曾想晏绥却说那都是放屁,都是人自私行事的借口。 她与晏绥,行走在阳光大道上,装成世俗人,做着伦理事。实则她也知晏绥的狗脾性,晏绥许是也知她想的与寻常娘子家不同,不然也不会时常激她吓她。 想来二人都是恶人装好人,以博名声权势为自己所用,随心所欲。当真是天生一对。 * 马车走远,喧嚣被甩在身后。崔沅绾无心再去想六姨娘如何,夏昌如何。毕竟再狡猾的夏昌也挡不到她要走的路,再可怜的六姨娘与她的利害无关。
人性凉薄,本就如此。 待崔沅绾回到那方屋时,竟已过了许久。刚下车,便瞧见站在屋檐下,眸中乌云翻滚的晏绥。 想必又是因她回来得晚心里吃昧了罢。 “不是处理公务了么?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崔沅绾小跑过去,一把抱住晏绥劲瘦的腰,手环在他腰间,却不安分,妄想摸到尾椎去。 “我再忙,也没你忙。”晏绥竟也不阻止她这番胡闹行径。虽说着责备的话,却默不作声地把崔沅绾抱得更紧,似要融入骨髓一般。 “不过是与公主多说了会儿话而已。你家这鲁莽的车夫把竟把我带到绝路去,前方无路可走,又调头找新路走去,这才回来得晚了些。”崔沅绾娇嗔,“若是不信的话,大可问问你家车夫,看情况是不是这般。” “是么?”晏绥抚着崔沅绾的秀发,眼神却落到了身后候着这车夫身上去。看向车夫,晏绥眸里温情不再,冰雾暗自升了上来。 车夫被他这阴鹜眼神看得心里一颤,双腿止不住发着抖。蓦地想到先前晏绥的吩咐,车夫赶忙掏出怀中塞着的小簿示意。 见晏绥依旧死死盯着他,车夫手抖着,艰难地把小簿翻开,密密麻麻地纸页展现在晏绥眼前。 晏绥眸里的冰意在看到白纸黑字后,才慢慢融化了来。 “走罢,进屋去。我又学了几个新花样,今晚闲来无事,你且瞧瞧,我学得好不好。”晏绥拽着崔沅绾走到屋里去。 一旁秀云绵娘见崔沅绾回来,忙想去准备膳食。不曾想脚刚动一步,便被晏绥叫了来。 “今晚不必准备膳食了,我自有打算。放心罢,你家娘子不会饿着。” 晏绥说罢,“砰”一声合上了门。 一进屋,崔沅绾便被他扔到了床榻上。见晏绥乐意上头,崔沅绾笑意蔓延开来。 屋里一阵嬉笑逗趣声,绵娘听得脸红,忙拉着秀云走远去。 “云姐儿,娘子日日被姑爷折腾,估摸是身子都瘦下了二两肉。” 秀云听绵娘这话,再看看她一脸酡意,脸上笑意更是藏不住。 “明早娘子沐浴洗身,你且仔细看看,娘子瘦得没?我倒是觉着,娘子丰腴不少。成婚前是花骨朵,婚后便是熟透了的芍药花。” 秀云难得说了句诨话,可惜绵娘没听懂话中深意。 秀云在绵娘胸|前一番比划,绵娘这才开窍。 “云姐儿,你怎么把这些也学去了!”绵娘跺脚抱怨,见秀云仍笑着打趣,与她打闹着走远。 * 十一大清早,天蒙蒙亮,晏绥便往崔沅绾耳边吹着气。 “慎庭哥哥,你自己闹,莫要吵我睡觉。”崔沅绾翻身,恰好翻到晏绥怀里。她以为晏绥是再想来做一番死去活来的事,毕竟他这身蛮力在一方软榻之上怎么也发泄不完。 晏绥常早起醒来折腾一番,她都习惯了。 “不闹你了。好妹妹,今日饶你一回。”晏绥侧身支手,手上缠着崔沅绾一缕散开的发丝,百般无聊地绕来绕去。 他倒是想继续放肆,可低头看见崔沅绾香肌玉肤上的青紫惨状,一时不忍。 带来的阴|甲昨晚便用完了。晏绥爱干净,又不想成为爹爹,更不想叫崔沅绾吃药避||孕。他也不是那般只会满足自个儿私欲的小人,自然会疼人。 “再睡会儿罢。午后便要回府上去了,若你还有什么想见的人,趁着上午赶紧去见见。”晏绥垂首,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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