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流云知道他在问什么,事关秦姑娘的,血肉骨血起死回生的传言。 他点点头,“还在,且已是人尽皆知。” 说完他朝秦姑娘看了眼,却见谢见涯极为迅速护在秦姑娘身前。 他没有意外,本以为谢见涯只是个仆从小厮,短短几日与这二人朝夕相处他也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来。 想来他护得也是理所应当的,他脚上的残疾说不得就是终身,他才十六岁,自然是不甘心的。 可这等谣言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仙露琼浆便罢了,人的一副臭皮囊而已,他倒是听说过南疆传说中的滴血可解百毒的,却没见啃了人骨能起死回生的。 即便是真的,他也还没丧心病狂到对救命恩人下手,实在是谢见涯多虑了。 秦姑娘轻拍谢见涯肩膀,状作玩笑道:“别担心,他打不过我。” 方流云:……大可不必如此直白。 而后几日,他真的被催着马不停蹄写话本子,看着秦姑娘与谢见涯相处情景,他一个人总得找点事做。 心中那点微弱的伤感之情也被冲散了,宗门江湖什么的,他也不去想了,惠州是个好地方,留下来挺好的。 他尝过谢见涯做的饭,便顺带听了一下这位的游历之路,想着走南闯北也是不错,腿脚虽然比不得以前了,他也没什么能赚钱的本事,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天桥底下的话本先生都是不错的出路。 那片江湖啊,他生于那处,长于那处,终还是被那处舍弃,数年养育之恩,也不知到底还清了没有…… 而就在他们安稳度日的时候,大夏彻底乱了。 军中流传,赤发鬼骁勇善战,战神死于扶南之手,天要亡我大夏。 隆昌元年秋,大夏与扶南连战数月,期间大小战役近百次,战绩惨淡,先失蜀地,再失零陵,江南一带近乎沦陷。 凛冬将至之际,整个西南沦陷,戚将军战死沙场,大夏伤亡惨重。 朝廷一时人心惶惶,隆昌帝采纳督查院御史姚文咏提议,命兵部登记造册,颁布征兵令,年满十六的男子,参军服兵役,然收效甚微。 且戚将军战死后,大夏无良将,无帅才,内忧外困,岌岌可危。 不只是哪个灵光闪现的人提到,“戚家世代将帅之才,戚大将军可有后嗣?当也是用兵如神。” 百官齐齐望向这位出谋划策之人,果真还是这位姚大人啊! 他新任京官时日虽短,但能做到掌实权的二品大员的份上,也该懂这些弯弯道道才是,戚将军的家事…… 唉,不可言说啊!
碧血丹心
“姚大人言之有理,戚家后人仍在府上,且已是成年男子,由他来接替戚公之职再合适不过。” 姚文咏的提议说不上好,戚大将军尚在朝堂的时候自然无人敢提及他家中丑闻,发妻善妒,亲子相残,可眼下不是不在了吗? 人不在,那说什么都是可以的。 退一万步,这位戚少将军同他父亲即便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可人已经死了,他也不能揪着不放,而且同他有仇的又不是大夏。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年迈的臣子总觉得此举多有不妥,即便是被百姓如何景仰,戚家子孙说到底也还是血肉之躯,初出茅庐的少年将军,又如何比得上久经沙场的老将,便有请求退隐老将出山的。 隆昌帝觉得他的爱卿们言之都有理,但不论是戚家少将军还是归隐山林的老将,手底下得有兵,且兵还得听话,可短时日内强行征兵少不得民间怨声载道。 他将此事与林皇后商议之事,却听发妻轻声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何况国难当头,没有国何来小家?” 年轻无为的帝王深以为然,他觉得妻子说的很是在理,便应允了征兵的建议。 戚振凝好歹也是戚家堂堂的少将军,戚将军的死第一时间就有人传来消息,等到灵柩抵达帝京之后,老管家抹着眼泪张罗丧事,天家抚恤,以国公之礼厚葬。 但他总觉得像是假的,压在他头顶的那座大山,害死他母亲的那个男人,就这么始料未及地死了,还是为国捐躯这样何其伟大的死法,万民爱戴。 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似做了一场大梦,多年的怨恨都成了笑话。 老管家扶着戚家小少爷跪在灵堂外,小少爷到底年纪尚小,体力难支,几次差点晕倒,却憋着哭红沙哑的嗓音将他的劝说堵回去。 “哥他还在,爹也在看着我,我是戚家人,要做和爹一样的英雄,这会儿就退下了像什么话!” “珏少爷,将军他知道,可您一日水米未进,伤了身体,可怎么做像老爷一样保家卫国的英雄?” 戚振凝也听到了这一老一少的对话,年方几岁的小儿稚嫩又倔强,就是不肯走。 老管家不知怎地竟想起了少将军母亲逝世时也是与珏少爷相差无几的年纪,也是这般倔强跪在先夫人灵前,任谁劝说也不肯走。 唉,到底还是血缘兄弟,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无奈之下准备离开的老管家忽然看到素白孝衣的少将军吩咐。 “准备易克化的食物。” 戚振凝说完后起身,将小小的戚振珏像抱孩子那样抱起,说道:“送到他房里。” 戚振珏看着这个兄长,却见他脸上毫无悲伤,便开始挣扎,声声凄厉。 “我不要,我是我爹唯一的儿子,你凭什么不让我给他守灵!” “我是你哥。”也是你爹的儿子。 却没料想到戚振珏哭的更凶了,“你不是!你一点都不伤心难过,我爹他是大英雄,你不是!” 戚振凝这时候也不会跟个孩子较真,只说,“等你吃完后,再来这儿跪着。” 老管家看着兄弟俩的相处,只敢转过身悄悄抹眼泪,不管怎么说,珏少爷也是三少爷唯一的亲人,将军不在了,淡泊的兄弟情义多少也会回来些。 小少爷到底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公子,即便腹中饥饿,也并未作出狼吞虎咽之态,反倒涵养极好。 戚振凝不知想到了什么,继而轻笑,小少爷忙背过身去,小口吃着饭食。 还是个孩子,说什么他才是他爹唯一的儿子,叫戚振凝看,这个弟弟才是最不像他爹的。 军中男儿吃饭粗糙,戚将军即便是被皇城的风熏成了贵族,却还是习惯在边塞吃沙子,也没那许多讲究。 年轻时候的戚将军也不会特意教儿子诗书礼仪,反而是兵法谋略学的多些,戚家人即便是锦衣玉食养着,也还是比不过的涵养教养,就连他自己也是后来自己观察旁人言行礼仪才没出过差错。 戚家的这位粉雕玉琢的小少爷才是真不一样的,他虽年幼,一举一动却都带着书卷气,与他,还有父亲……甚至那两个被他所杀的兄弟都不一样。 “珏儿?他在时也是这样喊你的?” 戚振珏一时没反应过来,傻傻回问,“谁?” “大英雄父亲。” …… “不是。”戚振珏很是委屈地摇头,“爹他很少回家,叫我的时候也是叫戚振珏,从没这样亲昵……” 戚振凝想也是,戚大将军是个狠心的人,怎么会用这样软乎乎的语气喊人,正待意料之中时,却有听到他说,“但爹说过,我是他的心头宝。” …… “他只会说我是个混账,会骂我不争气。” 戚振珏有些不解地眨眨眼,而后略带怜悯地站起来拍了拍哥哥的背,却什么都没说,在他看来,这个哥哥一开始的冷着一张脸,他不敢跟他说话,后来倒是挺喜欢的,可惜他还是不怎么搭理人。 “哥,你当我哥的话,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夸你的。” 戚振凝不以为然。 老管家等着兄弟俩吃完饭后才进去,见小少爷没有继续去守灵堂,而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三少爷看着屋里那扇锦屏不知在想什么。 “少将军,这是……” “嘘……不容易肯休息了,别把他吵醒了,出去说。” 老管家:“……”难道不应该把人放到床上吗? 算了,不能指望戚家儿郎有颗细腻的心。 看着趴在桌上睡着的小少爷,老管家在跟着戚三少爷出门后,很是贴心关上了门。 老管家边说边往外拿出一沓封信来。 “这是将军生前留给少将军的书信,还请三少爷不要辜负了老爷的苦心。”
“……老爷他纵使有千般不是,如今人已经去了,那些恩怨是非少爷愿意记着,那便记着,无伤大雅,人死如灯灭,总要珍重自身。” 戚振凝从前就觉得老管家是个厉害的人,活得长,从不管闲事。 后院争风吃醋的手段他不管,父亲乌烟瘴气的后院也没闹出过人命,即便是他母亲,说实话也是对父亲失望透顶,郁郁而终的,当年冬日里将他推进冰窟窿的那个姨娘,想来是没打算让他活命的,也是多亏了管家搭救,他才能活着。 后来他想过,在他犯下杀害兄弟这样的罪行后,也不知道老管家有没有后悔救了他? 他回道:“我知道了。” 身着孝衣的戚振凝呆坐庭院,迟迟没有打开书信,天空投下来的阴影落在手背,耳畔沙沙作响,他在想这信里写的到底是什么,他其实不想打开。 我儿振凝,担负起戚家职责,保家卫国…… 不,他也是昏了头了,被戚振珏那小子的甜言蜜语搞昏了,戚大将军在他还没犯下杀孽的时候就对他吹胡子瞪眼的,这话他是绝不可能对他说。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又是在怕神马,希望是对他母亲的愧疚,也许是对他的原谅,也可能只是嘱托他照顾好家里,再有就是戚家满门荣光,或者又是劈头盖脸的责骂,直到拆开那封信的时候,都在想这些。 映入眼帘的却是截然不同的…… “对不起,振凝。” “当你看到这些字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世间了,也许是战死沙场,也许是老病意外。从你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我父子一场,再无转圜余地,但你杀害你大哥二哥,为父也从未料想到,想来这也算是我对不起你母亲的报应。我对你严厉疏忽,多有苛责,在你离家这些年中也反思过,还是经人提醒才知道,作为你母亲夫婿,未尽为夫之责,为人父,亲子兄弟阋墙,不管是对你还是对你已逝的两位兄长,都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如今仗着一副化作腐肉的身躯,腆着脸恳请我儿原谅我这个做父亲的。” “大战在即,扶南势如破竹,大丈夫为国捐躯,死而后已,想起来年前逼迫你,押送魔教那两位进京,中途所生事端,都是我一手策划,那两个戚家子弟兵,也都是心甘情愿赴死,只为逼迫你担起戚家少将军之职,如今战局严峻,也才知道,此事为父应是做错了,但亦不能承认,若能活着回京,这话怕是你仍不会知道,但待我百年之后,应当原模原样告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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