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了这么长时间,靠着朝廷俸禄,在寸土寸金的帝京里,不务正业,养着痴傻的成年兄弟,楚扬墨偶尔也会想起刀光剑影的江湖,依然怀念,但却不再留恋。
他也是近来才想通,他眼中所见的世道不过冰山一角,侠骨丹心啊,啧…… 说来都是笑话罢了,自以为是家中养育的合格继承人选,以为楚家只是树大招风而已,到他手里即便不能发扬光大,起码要能得以保全。 他算得上是同辈中人最年长的那个了,虽不及而立之年,但与十七八的姑娘和刚刚弱冠的儿郎相较,依然多了近十年的经验。 “武功高强,冷峻又出身高贵的楚大公子啊!”旁人以前是这样说的。 如今改换门庭,还道,他其实是个不通庶务,刻板又心软的呆子。 比不上秦姑娘的心性,赛不过林月疏的奸诈,甚至没有晏齐荛与楚寻风的胆魄。 他胆小,贪图安逸,偏骄傲又不会收敛。 楚扬墨看着身旁的俊逸的男儿,若非神思不明,混乱无章,自己就能下得了杀了他吗? 扪心自问,楚南伯他做不到,恨不能果断,袒护亦不能坦然。 他们真的变成了局外人,战火纷飞的世道,明里暗里的争斗,都跟他们无关了。 然而在听到暮河被屠城,清源山沦为焦土的时候,楚扬墨还是心间一阵紧缩,复而强作镇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帝皇病重,扶南进犯,入侵大夏国土,一人之力尽管微不足道,但他一身的武功,也算有了用武之地。 楚扬墨在心中说,他这样的人在帝京怕是死都会死得毫无意义,既然如此,何不找一个轰轰烈烈的死法? 相仿之事也在剑华宗和浩然宗上演。 于老宗主打从魔教回来后,紧闭山门,将宗内事务全权交付到门内弟子手中,内门弟子一个不剩,即便是过了今日还不知有没有明日的江湖了,他也不能让浩然宗因为争抢宗主之位乱起来。 回到宗门后他想起来的能记得住的外门弟子,就是试剑大会那日的胡瑶了。 早在洵儿被杀之后,宗内弟子蠢蠢欲动,他也是计较了许多天资不错的外门弟子,胡瑶虽在其中,但也不是他优先考虑的人选。 试剑大会上露脸,却还是败给了一个野路子出身的秦氏女,于宗主心高气傲,决不能让浩然宗主身上还有这样的污名。 再者,胡瑶是个女儿身,诸多不便行之事,到底不是合适人选。 但在蜀地见识到秦家那个女娃娃的实力后,于宗主得承认,同辈中人无出其右,她与与寻影山林家那位,心智谋略远在同辈之上,可见小瞧女子的人,必然也会吃大苦头的。 于宗主卸下偏见,故而将宗内事务交给了她。 胡瑶自然知道宗主心中所想,即便魔教她并未亲眼所见,但寻影山家主嫁入天家妇,秦氏女于魔教击杀楚家主,人尽皆知。 外界收到的就是这样的消息,单这两位榜样就使得天下人不敢再小瞧女子。 而与林皇后相关的丰功伟绩更是流传甚广。 大厦将倾之际,帝王病重,帝后同德。 说好听是这样,但其实陛下如今的病情到何种程度了也没人知道,大夏江山靠这位江湖出身的皇后鼎力相助。 守望相助与疾病相扶虽然听起来差不多,但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女子啊,有野心是好事,但也不能昧了良心,失了善良。 世间女子都如贵为皇后的林家主一般,活着得多累。 胡瑶觉得浩然宗的宗主之位也没什么好的,大夏国将不国,焉有江湖? 虽为女儿身,亦能将蛮族驱逐,护佑百姓。 她这样想了,刚巧于宗主将宗内大权给了她,她不会拖着宗内这许多人的性命一起去,但她觉得会有不少同门前赴后继。 剑华宗的宗主之位打从沐天峦宗主去了之后迟迟不决,晏齐荛从清源山上回来之后,唐承平和君鹄师兄仍在争斗,小师妹陈缈缈为师父守灵,绝不参与宗主争夺之位。 晏齐荛见状只管回到自己住处,日复一日的没个事做。 宗内分成两派,分别以唐承平和君鹄为首,分庭抗礼,名义上是君师兄坐上了宗主之位,但唐师兄不服,又有各自拥护的弟子,内火难平,也累得剑华宗光是内斗疲累,都没空来看看外面发生的事端。 陈缈缈再次站到两位师兄的跟前时,外面已是天翻地覆,她看着这两位自小便喜欢在师父面前卖乖的师兄,无言笑了。 告别这种事啊…… 陈缈缈默默跪在宗祠。 “师父在上,列位祖师在上,剑华宗得大夏庇佑两百年有余,今日第三十七代宗主沐天峦之弟子陈缈缈在此,准弟子为天下百姓尽绵薄之力。” 空荡荡的宗祠无人回应,她要远去,不知可否还有命回来,她想找个能告别的长者,两位师兄不配,只有宗祠供奉的列位先祖。 巧的是,这一幕刚好被要齐荛看到了,算算自己这位小师妹年方十八,师父生前将她视若亲女,及笄之年丧父,沉寂三年后一出来就是打算不告而别。 晏齐荛觉得他的这位也算称得上是有杀父之仇的师妹,他平日里小瞧了。 这般气概才是真正的江湖儿女,比两位为名逐利的师兄强,也比他这个私心作祟,杀师嫁祸的恶棍好了太多。 “列位祖师回答不了你,打算不告而别吗?” 陈缈缈只微微抬起眸子扫了他一眼,“三师兄呢,剑华宗已然不是昔日剑华宗了,宗内乌烟瘴气,外面的人流离失所,仗着事不关己的江湖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晏齐荛无可奈何,他像是从师妹身上看到了他只在茶楼说书先生口中听到过的江湖,满腔热血,潇洒忠义…… 不由得有些心动,便道:“我同你一起。但还是要告知两位师兄的国难当头,剑华宗也不见得只你我二人。” “随你。” …… 白头客身为司天监正,这时候能做的就是一遍遍问上天,他们大夏可还能躲过此劫,然而他忘了,他早就不是护国寺的和尚了,六根不净,三千烦恼增徒生,他早已不配做求仙问道之人。 此时不由得埋怨觉惠大师,不过是年纪尚小之时泄露天机而已,何至于护国寺闭门三十载,罔顾王朝龙脉,甚至都不再怜悯大夏百姓呢? 他也怨恨谢见涯和秦姑娘,他绝不可能看错,如果登上皇位的人是谢见涯,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一劫? 到最后又只能气馁,这般算来还是他的错,三言两语改了谢见涯的命数,改了大夏国运,满身杀孽的人仍是他…… 如果不是他说了那句不该说的话,谢见涯的生父会顺顺利利登上皇位,谢见涯也会名正言顺,按照卦象里的,大夏该是一片清明盛世,怎会遭此劫难? 现在逼谢见涯回来还来得及吗?还是找到秦家那个丫头斩草除根,一劳永逸,或者,还能怎么办? 他知道现在做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林月疏倒是清楚得很,她从没有比现在更清醒过。 扶南一旦攻破江南防线,离占领京师也不差多少了,她坐上大夏的皇后之位,本就不单单是为了荣华富贵。 她远比秦姑娘看得明白。 秦姑娘报仇只杀了她爹和楚独傲,却忘了真正的幕后指使,她不一样,在知道皇室必然不会允许江湖坐大之后,在知道风华山庄灭族具是天家操控之后,她就有了一个伟大的理想。 林月疏知道江湖和朝堂必然是要合并的,看这情势也就是近在咫尺的事了,那凭什么,凭什么江湖就该成为皇室集中权利的踏板? 她恨秦姑娘,恨楚家,但他们也都是牺牲品。 正邪混沌,命途骤改,死伤惨重,天家就该心安理得享受集中起来的权力吗? 她不平,既然大势所趋无可更改,那她就要站在最高的位置看着这一切,保全她想保全的东西。 谢见涯不愿意做她的台阶,她自去寻别的人。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她还是皇后,是大夏一人之下,这一人唯她是从的皇后。 不是阶下囚,不是失去故国的沦亡之人。 她能做之事有限,但至少能在皇帝病重之际,替他看住人心浮动的朝堂,政令颁布以及防备那些利欲熏心之人卖国。 而这一回不等天家召集募捐,就有不少富商官员自发捐献军需,为前线提供了最好的军备。 正气宗也在此列,继任宗主之位已有一年的段干信宗主,虽非中原人士,但仍慷慨解囊,也因此,才叫天下人知道,正气宗穷归穷,但并非全然没有产业。 暮河城被屠,天下第一的酒楼也未能幸免,但经年积累下来的财产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计较起来也算不上是正气宗的产业,只能说是段干信个人拥有的。 但他成了正气宗宗主,还是个称得上尽心尽力的宗主,那便没有分别了。 先前林皇后逼迫都未能拿出来的钱财,今日段干信以正气宗的名义捐献,也是世事难料。 仍有闲情逸致计较的人私底下腹诽,“无情啊,没什么用的师弟连钱都比不上!” 这便是在说段干信在师弟被赶出山门时都未将这些钱财透露,可见其无情了。 他们不知那日是何情景,更不知今日段干信又说了什么,但有人知道。
得偿所愿
“如果这些钱能让天下百姓好过一些,也许能提前结束这场战乱,那不知尚且活在何处的小云儿,也会因此好过不少吧!” 付青山听到他的大师兄这样呢喃道,看似是为战局出力,实则半疯魔似的,还祈盼着方流云能活着。 想也能知道,负责押送的官差得了皇后娘娘的安排,断不会给他一点照顾,他没记错的话,那时候赤发鬼正好活跃在南边一点,战火纷扰里的一个半残之人,还在临走时刑棍加身,能活下来的机会有多渺茫。 他不信大师兄不知道,只是活要见人,死也得有确切的讯息传来,没有消息便可以自欺欺人,还当有活着的希望。 段干信这三年兢兢业业做着正气宗的宗主,但说起来,正气宗就是个散漫无礼的门派,宗主的用处就是传授剑法武学,处理宗内事务,柳磬师叔全然可以代劳,但却以历练的名义交给了他和付青山。 忙来忙去的也快要把方流云忘记了,宗内无人再提他的名姓,柳磬也在年前彻底放手。 也不知柳师叔是真的知道先代颜宗主去了哪里还是真就是巧合,颜宗主离开两年有余,在上元佳节的时候回来过一趟,乌糟糟的头发和满身的酒气,看着苍老了许多。 付青山还愤愤不平地说,“师父和师伯太过分了,再怎么想逍遥自在也不该不告而别啊!” 是啊,寄情山水也好,怯懦的躲避与无法直视也好,至少,也该道别之后再走,留下他们师兄弟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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