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幕如暴雪般掠过:“亚克西!”、“求链接!”、“新疆棉花YYDS!”突然有条金色弹幕格外醒目:“北京纺织学院李老师:正在教室投屏,学生们问能不能连麦周师傅?” 赵峰眼疾手快把麦克风塞给周海提。老人抚了抚胸前的“光荣在岗30年”徽章,喉结上下滚动。全场安静得能听见暖气片的嗡鸣。 “棉花啊…”他生涩的普通话像砂纸打磨过,“是躺着进厂的雪,站着出去的云。” 深夜的职工公寓,地暖烘得人发烫。杨晟躺在床上,手机在掌心不断震动。新注册的“轧花厂夜话”账号像被塞了把跳跳糖,粉丝数每刷新一次就蹦高一截。 最火的视频里,周海提布满老茧的手掌特写占满显示屏。 三粒包衣棉种在射灯下泛着幽光,像沉睡的黑珍珠。“这是中棉113,”老人的声音沙哑却有力,“抗低温的硬汉子,零下二十度也冻不死。” 置顶评论来自农业局官方账号,蓝V认证闪闪发亮:2024年兵团将全面推广双膜覆盖技术…… 杨晟的手指悬在显示屏上,突然发现素材库里还有段漏网之鱼。 画面中,阿娜尔罕教女工们用精梳棉条编杯垫。棉线在她们指间飞舞,宛如丝绸。背景音里,古丽和赵峰的争吵格外清晰: “智能车间省下的人手,正好搞棉文化体验馆!” “你就惦记旅游那点钱!咱厂该引进静电纺纱……” 无人机的探照灯滑过窗外,在轧花车间的外墙上投下几何光斑。杨晟给这段视频敲下标题:“消失的工种,新生的职业。” 发送前,他又添了行小字: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比如棉花温暖世界的初心。 他想起晚饭时周海提的话。 老人掏出笔记本时,杨晟注意到他拇指上的茧子正轻轻摩挲着纸页边缘的卷角。那本1978年出厂的棉花检验笔记内页已经泛黄,却依然能闻到淡淡的棉籽油味。 “现在年轻人用微波检测仪,三秒钟出数据。”老人的指甲缝里还嵌着几丝棉绒,在灯光下泛着银光,“但那些年用牙嗑出的老棉,暖和得能焐化西伯利亚的寒流。” 杨晟突然想起行李袋里的铁盒。他翻找时,铁盒里的棉种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冬夜里篝火迸溅的火星。 石河子143团的种子被单独装在密封袋里,便签上的字迹因为反覆触摸已经有些模糊:比牙齿更坚固的是种子——周师傅监制。 卫生间的镜面蒙着水雾。杨晟用袖子擦出一块清晰的局域,将两粒裹着蓝色农药膜的种子放进嘴里。牙套的金属光泽与农药的化学蓝色在镜中诡异地和谐,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重复周海提三十年前的动作。 手机警报声刺破寂静。气象预警的红光映在镜面上,像一团跳动的火苗。 杨晟捞起衣服冲出门,摄像头在雪地里拖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零下二十五度的寒风灌进肺里,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三号仓的移动测温仪前,周海提正把整张脸埋进棉花堆。老人抬起头时,鼻尖沾着几缕棉絮:“返潮了,地暖升温2℃。” “您这鼻子比德国进口的传感器还准。”赵峰的手指在控制屏上快速滑动,显示屏蓝光映着他冻得发青的嘴唇,“去年大赛输给您,我认了。” “我闻的不是湿度,”周海提把一团棉花塞进杨晟掌心,“是三十年前上海知青眼泪的味道。” 棉纤维在体温中渐渐舒展,杨晟想起周大姐晾晒的棉被。智能棉仓的换气系统发出嗡鸣,雪粒从透气孔钻进来,在他睫毛上凝成细碎的冰晶。 第87章 深夜的平房静得能听见铅笔滑过纸面的沙沙声。杨晟的笔记本上躺着几粒从棉包上摘下的棉籽,在台灯下投出细长的影子: “奎屯扎花厂的老赵说,1949年产的锯齿轧花机跟莫辛-纳甘步枪的枪栓同源。他拍打铁皮机身的声音,让我想起纪录片里志愿军装填子弹的声响。” “129级棉绒分级标准中,特级棉要满足’握紧成团,松手如雪崩‘——这分明是在形容北疆的初雪。” “维吾尔工人捆扎棉包的红蓝麻绳,绳结样式暗藏着塔里木河支流分布图。” “棉籽榨油坊的砖墙被熏出梵高《星空》的笔触,每一道油渍都是时间的指纹。” …… 庆功宴的火光映红了仓库的铁皮屋顶。帕提古丽大妈的棉杆篝火噼啪作响,一颗火星溅在杨晟袖口,烧出的焦痕像朵微型棉花。 “明天转场克拉玛依!”导演老陈举着棉粕酒的手在发抖,“那边零下二十度!” 场务小刘撞开木门,怀里抱着的暖宝宝哗啦洒了一地:“哥几个现在下单加厚抓绒裤还来得及!河南话叫’中‘!” 杨晟蹲在充电桩旁,运动相机缝隙里的棉绒像团微型云朵。张春梅大姐的三轮车碾过积雪,甩来的烤包子用棉纱布裹着,还带着烘干车间的余温。 启程时的霜雾浓得像融化的锡水。杨晟蜷在依维柯后排,录音师老周和司机巴合提的争执声在晨雾中时断时续: “连霍高速有国家电网快充!” “你懂个球!”巴合提的拳头砸在方向盘上,“阿拉山口的风能把电动车吹成哈萨克斯坦牧民的冬不拉!” 车过奎屯时,大地的颜色开始蜕变。棉田的银白被抽油机的铁锈色蚕食,磕头机的剪影在天际在线起伏,像群朝圣的机械僧侣。 急刹车让杨晟的镜头撞上前座。 “野骆驼!”巴合提的惊呼中,三头成年野骆驼带着幼崽横穿公路。母骆驼睫毛上的冰珠折射着晨曦,像戴了顶钻石王冠。 导演老陈的摄像头已经伸出车窗:“小杨!自然光!现在!” 军大衣裹着杨晟滚进雪窝。运动相机在零下十八度发出濒死般的蜂鸣。母骆驼在五米外驻足,幼崽的蹄印在雪地上绽开成串梅花。驼群隐入雅丹地貌,杨晟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冻成了相机上的金属部件。 “接着。”录音师抛来的暖手宝画着抽油机卡通图案,“上周踩点的兄弟说,这玩意在油井边上比对象还管用。”暖意顺着掌心蔓延时,杨晟突然想起周海提的话——有些温度,确实需要血肉之躯来记忆。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时他们才到克拉玛依,越野车碾过结霜的公路,停在一家亮着橘黄色灯光的牛肉面馆前。 杨晟推开车门的瞬间,零下二十度的寒风裹挟着戈壁滩的沙砾扑面而来,刮得他脸颊生疼。他下意识裹紧了身上那件叶观澜去年送他的加拿大鹅羽绒服,领口处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香气。 面馆里热气蒸腾,杨晟挑了最角落的位置。第一碗牛肉面端上来,滚烫的汤面上浮着厚厚的红油,香菜和蒜苗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他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完第一碗,又接连要了两碗。 节目组的场记小姑娘瞪圆了眼睛,小声跟摄像嘀咕:“杨老师这是多久没吃饭了……” 杨晟听见了,但没搭话。他低头喝光最后一口汤,感受着滚烫的汤汁从喉咙一路暖到胃里。 这一个月来,他每天都要在零下二十多度的空气里站十几个小时,跟着工人三班倒。此刻他手指关节还残留着冻疮的痕迹,指缝里洗不掉的油污提醒着他这趟“改造”之旅的艰辛。 最折磨的不是严寒,而是思念。每当深夜回到简陋的板房,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时,他总会想起北京公寓里那张床,想起叶观澜温热的怀抱。有次半夜冻醒,他差点就摸出手机了,却在按下开机键的前一秒想起叶均昌那双鹰隼般的眼睛。 “靠你们自觉。”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下来。 面馆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早间新闻,某科技公司CEO特邀投资人出席活动的画面一闪而过。杨晟盯着显示屏上叶观澜清瘦了些许的侧脸,喉结动了动。一个月不见,他的叶生好像又把自己熬瘦了。 “杨老师,咱们该出发了。”执行导演过来提醒。杨晟点点头,最后看了眼电视显示屏,转身走进凛冽的晨风中。 越野车再次驶入茫茫戈壁,杨晟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采油机,想起临走前王晅欲言又止的表情。 车窗上结着厚厚的冰花,杨晟用指尖在上面无意识地画了个爱心,又在下一秒慌乱地抹去。前排的摄像师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调整了下镜头角度。 这确实不是普通的节目组。 杨晟早就注意到,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灯光师虎口有茧,而女场记的站姿明显受过专业训练。但他不在乎,既然叶均昌要看他吃苦,那他就吃给叶家人看。 越野车碾过冻土,颠簸中杨晟摸到羽绒服内袋里硬硬的东西——那是张被体温焐热的照片,叶观澜在书房办公的偷拍。他不能拿出来看,但指尖摩挲着相片边缘的触感,就足以让他在这个寒冷的清晨,感受到一丝隐秘的温暖。 …… 早餐后,他们从克拉玛依出发,然后经过白堿滩,来到了此次拍摄地油田区。杨晟把脸贴在车窗上,看着夕阳最后一抹余晖被戈壁吞没。 “还有二十分钟。”副驾上的巴合提叼着莫合烟,烟丝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零下二十度的寒风像钝刀割着脸颊。杨晟刚推开车门就被迎面而来的风掀了个趔趄,防寒面罩瞬间结了一层白霜。他急促的呼吸在探照灯下凝成冰晶,睫毛上挂着的冰碴随着眨眼簌簌掉落。 “嗡——” 无人机升空的蜂鸣声刺破天空。杨晟本能地后退半步,靴底在冻土上打滑。镜头里,数百台磕头机在雪原上起伏,钢铁关节的摩擦声穿透呼啸的北风,像某种远古巨兽的喘息。 “杨老师别愣着啊!”老陈小跑过来,把滚烫的暖手宝塞进他怀里。塑料外壳贴着掌心,烫得他一个激灵。“港岛中环夜景看多了,没见过这阵仗吧?”导演的镜片上覆着厚厚的冰花。 杨晟的牙齿在打颤,粤式普通话被冻得支离破碎:“雷…雷克萨斯4S店…都比这暖和…”话音未落,巴合提就拽着他的后领把他拖进皮卡,力道大得差点扯断围巾。 车载导航显示他们正驶向“克-89号智能井场”。中控屏跳动着即时数据:钻速17转/秒,井温87℃,原油含水率0.3%。 杨晟盯着那些闪烁的数字,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呼吸着全国1/7的原油产量。 “到了。”巴合提推开车门的瞬间,寒风像冰水般灌进杨晟的领口。他倒吸一口冷气,冻僵的脚趾在靴子里蜷缩起来。 银灰色的集装箱建筑群在雪原上格外醒目。 气闸门“嗤”地一声打开,维吾尔技术员艾力江探出半个身子:“歪朋友,冻傻了吧?快进来喝玛仁糖茶!”他浓密的眉毛上结着冰霜,笑起来时像两把小刷子。 杨晟张了张嘴,却发现下巴已经冻得失去知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臃肿的迷彩军大衣,又跺了跺厚重的作业靴——这身行头在香港足以过冬,在这里却像个蹩脚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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