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立学校的学生本来就少,相互还认识。高中同学里有人认出了他,于是热切地打招呼:嗨,柳挚。 柳挚浑身的汗毛都立起了,他僵硬地打招呼,然后露出不太熟练的微笑。我盯着他的脸,看见他不得不戴上社交面具,露出一双月牙笑眼,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可我到底该以什么立场面对柳挚,我不明白,这令我很焦躁。 有人给他倒酒,像是在看好戏。柳挚傻乎乎的,他不太会拒绝人,一来二去,杯子里被倒满了酒,又喝掉了大半。我终于忍不住,伸手拦了一下,我说:柳挚,别喝这么多酒。 他望着我,眼里有水润的光,然后他又重重点头:我知道。 周围的人精怎么不懂,本来看见我带他来还有些迟疑,现在已经完全确定。众人小小地起哄一下,有人要敬酒,有人露出惊讶的神色,有人欲言又止。 柳挚的视线穿过他们望向我,里头有我读不清的情绪。 层层叠叠的人影、杂乱的呼吸与绚烂的灯光,海潮般一浪接一浪,我闭上眼,眼前只剩一些细碎的光斑在闪烁。只觉这一切都令我感到窒息,心里没来由的沮丧。 我再也忍不住,起身拉住他的袖口,将人从晚宴上抽离。 “阿祈…”柳挚被我扯住,步伐又没有我大,于是走得踉踉跄跄:“慢点,等等我。” 他似乎明白我心中有一团无名火,没等我真正发作,他便一字一句地道歉:“对不起,阿祈,对不…” “为什么对不起?” 我打断他,转过身盯着他的眼。 柳挚被我问的一愣,因为走得急,他连外衣都落在包厢里。如今身上只有薄薄的一层针织棉内搭,被风一吹,额前的碎发胡乱铺在脸上,眼睛则是被吹的红,还泛泪花。 “我…”他喃喃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我将他拉上车,然后紧紧扣住方向盘。 “柳挚,你是不是没我不行?” 柳挚迟钝、木讷,甚至有点傻乎乎。没有我,他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欺骗,被拐走,被哄着做他不想做的事。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真正想说的是我为什么生气。 柳挚闻言抿紧唇,我知道他在暗暗咬唇,然后我看见他眼圈比之前更红。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不需要回答,我知道答案。 车上只有我们两人,柳挚被我吼了那几句,只是怔住,没有再说话。我也沉默地开车,一路上相对无言。 关于柳挚的消息很快就会通过我们共同的人际网传到徐霁那里。我们早就分手了,知道又怎么样?但我不禁会想,他知道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如同我一样,为此感到焦躁与不安。和他分开这样久,我没有再交往任何一位伴侣。我在这件事上体现出一种有些不寻常的禁欲主义,好像在用长期的独身去消化失去他的情绪。 有人惋惜道,祝祈,你不应该在一棵树上吊死。是啊,我不应该在一棵树上吊死,可手上却仍是在准备捆死自己的缰绳。我想我有些与生俱来的执拗,这份执拗让我无药可救。 柳挚闯入我的生活,打破那种禁欲的宁静。他安静地待在那,却好像一块巨石,让我无法视而不见;又像一片无人打理的苔原,以极快地速度爬到我内心世界的各个角落。 他就这样闯入我的世界,好像不费吹灰之力。 我预感到自己会再次失恋。这个预感令我畏首畏尾。 我们回到家时,柳挚肉眼可见地蔫了。本来就很不擅长应对社交场合,还要或多或少触到威慑信息素,他在车上实在受不住睡了过去。他这觉睡得不太安稳,整个人陷进座椅里,偶尔皱眉,好像要被座椅吞没。 车一停,他就醒了。 我拔了钥匙,却没有下车,柳挚也是。 “阿祈。”他轻声说。 我大约也是眉头紧皱,转过头望他。他不会明白我在想什么:我的新婚omega,柳挚,他好像并没有把这场因利益而结合的婚姻当作过家家游戏——他没有那种自觉。 柳挚见我看他,声音一下子小了,有些不自信地说:“如果他们问起,就说我们是室友,好吗?” 说罢,还露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 拙劣的柳挚。 我扣紧方向盘,呼吸都急促了些。面对我的情绪,他那不擅长应对人情世故的脑瓜,只能想到这么个解决方案。 柳挚见我看着他不说话,脸上的笑一僵,一瞬就垮下来。他大概不想让我看见,于是立刻低下头。双手再次不安地扣在一起。 “柳挚。”我轻声叫他。 闻言,柳挚又抬眼看了我一下,这个角度显得他眼睛更圆,他很快地说:“嗯?” “你的婚戒,在哪里?” 柳挚一愣,我知道他大约放在书房的抽屉里。但没曾想,他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银白镶钻的戒指。那枚婚戒就躺在他掌心处,被车内的灯一照,闪着细小的光。 那就是我挑的婚戒,不会认错的。 “你戴着吧,我也会戴,我们都不要摘了。” 我这样对他说。 柳挚小声嗯一下,在我面前戴上那枚正正好的戒指,像刚才那样展示给我看,仿佛在说:你看,我戴好了。 他很瘦,手上却骨肉匀停,婚戒牢牢钉在无名指根部,主钻和碎钻一起闪烁,像他有些泪湿的眼睛。我的视线从他手上移回眼中,他很快地又笑了一下。一笑,眼皮湿漉漉的,在橘色车灯下泛起金色的光,像夕阳的海滩。 我望着他,心里泛起一些难言的情绪。 他像一条金鱼,在我心中时刻跃动,汲取我心中的酸楚与爱恋生存。一旦不给,它就让我一刻也不得安生。 ---- 提前更了,明天不更了哈
第6章 六 == 深夜,外头在打雷。 我躺在床上发呆,那雷吓我一跳。 曾经有一次,我在看完晚修回家的路上忽遇雷暴雨。在雨刮的间隙中,我艰难地看见紫色闪电劈入云层,雷鸣轰隆,震的人心慌。走到楼下惊觉屋里暗着,心脏一震,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门边走边喊柳挚的名字。 ——柳挚下班比我早,有晚修那两天他一定会为我留一盏灯。 “嗯。” 刚踏进门,我听见柳挚嗯了一声。然后他就拉开房门,有些局促地立在那里。他就立在那,却让我觉得有几光年那样遥远。我立马拉开灯,只见他眼圈有些红,几乎马上要落下眼泪来。 “你…” 我正想问他怎么了,外面又忽的闪过一道雷鸣,轰隆一声,震耳欲聋。柳挚浑身一震,脸皱成一团。我来不及思考太多,将沾了雨的外衣胡乱一脱,快步走上前将他揽进怀里。就那一刻,忽然又闪过一道雷鸣。 “嗯——” 柳挚极力压抑住尖叫,浑身绷紧了,不住地颤抖。我将他抱紧一些,抚摸他的后颈和耳后,急切地安慰他:没事,没事,打雷而已,打雷而已。 我的心脏扑扑直跳,心跳声比雷鸣还响,不知道会不会吓到他。 “没事的,打雷不会伤害到你。” 我释放出安抚信息素,那些化学物质潜入他身体里,很快,他的震颤平静下来。 柳挚埋在我怀里,终于小声哭了出来。他真的很脆弱,好像马上就要被雷击溃了。我抱住他的后脑勺,感受到柔软的毛发触到脖颈的皮肤,他的泪、湿热的呼吸沾上我的衣服,令我几乎要战栗,是舒服的战栗。我很难描述那一刻的感受。就如同抱住淋了雨的小狗一样,它的体温不高,却令你觉得很烫,几乎抱不住。但你不敢撒手,你只知道它需要你,你不能走。 就这样,我抚摸他后脑勺的碎发,他抱住我小声哭,那是结婚快一年以来我们两人间做过的最出格也是最温情的事。 想到这里,我全身都蜷缩紧了。 那是第一次,我对他使用安抚信息素。这是很私密的东西,一个成年、健康、心智稳定的alpha不会随意对除自己omega以外的人使用。在我决心拥抱他、安慰他那一刻,不只是肉体上,我在精神上也将他揽入怀中。 由此,我真切地感受到,属于柳挚的触须伸到我生活的角角落落,甚至是精神上的私密处。 我意识到这样不行,于是我又开始主动疏离他,直到那次致命的发情。 如今看来,这实在是蠢事、坏事、无法原谅的丑事一桩。 我从最开始就辜负了他,于是一切将现实推向他辜负我的结局。 窗外的雷鸣仍然持续,我的心也无法平静,想起伴随雷声的许多东西,思绪万千,我最终疲惫地睡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件事的刺激,我患上了急性胃溃疡。 先是上腹,出现难以忍受的胀痛和钝痛,灼烧感令胃部一阵阵抽搐,像是有人用一根又长又硬的玻璃尖刀,从喉咙刺进胃里,再反复摩擦。我趴在洗手池上干呕,呕出一点黑红色的血块。 前几天胃部的不适终于找到了缘由。 我第一次搭上120救护车,陌生的消毒水味让人难耐,同时又伴有某种心安。工作日的早晨,我不可能叫谁来陪我,于是只好忍着剧痛替自己办了入院手续。 治疗过程很痛苦,尤其是做内镜的时候,我不愿再回忆了。 总之,在被推进病房的时候,我突兀地想到那个和我没有缘份的孩子。 然后…列位看官,然后我当着几个医生护士的面痛哭出声,又吓了他们一跳。 大概是因为在医院的缘故,周围的环境充斥着一种诡异的肃杀与温情。我哭得格外投入一些,引得一旁的护士小姐劝我。医院好像会放大人身上的不适,我身心剧痛,这种痛很抽象,很难描述。我望着天花板发呆,像遭了一场车祸,浑身都碎了。 夜深,我几乎喘不上气,脑中一直在想: 柳挚、柳挚、柳挚,他妈的,柳挚。 我不知道柳挚是不是要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如果是,我只能恭喜他,他很成功。 一晃眼,在柳挚离开的第七天,我还没来得及彻底痊愈就匆匆办理了出院手续。在这七天里我生了场病,崩溃了许多次,这七天像是比七年还长,从没想过时间可以这样被压缩。 回到家后我脑中实在太痛,踉踉跄跄地起来嗑了两粒医生给的止痛药,一杯冰水下肚,感觉终于舒服了些。大概是药效的缘故,看着那药瓶,我脑中灵光一闪,走到柳挚房间门口。 我从没进过他的房间。 ——很讽刺,我们结婚快两年了。 然而就在今天,我决定将这层沉默的隔阂打破。我不征求他的意见,因为他也不辞而别。 推开门,最先感受到的是omega信息素的气味。很甜,却很淡。我不由得往前踏了一步,好像被它引诱着。然而眼前却不是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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