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都没看见的是,人一走之后,裴景山那一直挺得笔直的脊梁仿若一下子被压上了千斤的重担,弯曲了下来,甚至让陈思把人送走,他都一次没有回头。 另一侧,宁星阑三转两转,来到了治疗室。 在雪中站了大概不到十分钟,那边的门就开了,医生陆陆续续的走动,宁星阑一眼就看到了半躺在病床上的言和光。 言和光似乎也有所觉察,扭头过来。 外国的医生们陆陆续续走了,剩下一些照顾的人也在陈思的授意下离开,整个室内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来的路上,宁星阑分明已经做过心理建设了,但是骤然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言和光,还是让他脑中“轰”的一声。 好不容易劝慰住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 现在那冷静瞬间被一把火点燃,直接把他的天灵盖带着理智全都给烧得外焦里嫩,恨不得冲上去冲着言和光就是一顿质问。 然事实上,宁星阑像是怕惊动到了什么似的,只是很平静、很小心地走过去。 言和光翘了一下嘴角:“你来啦?” 他说话的时候很柔,跟平时其实没什么区别,但是今天这幅情景,宁星阑就是觉得他很易碎,一碰就要坏掉似的。 宁星阑控制了半天自己的脾气,让自己尽量平静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言和光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爬起来,亲手把宁星阑按着坐到了病床上,两人并排坐着。 “其实我很早就查出来了,但是我就没打算治。”言和光淡然地说,“如果不是裴景山发疯做的这一切,我可能已经死了。” 宁星阑听见这三个字就过敏,但事实摆在这里,他不好当面反驳骂人,只好眼睛一垂,当作没听见。 但是前半句话在他耳边震耳欲聋,他心绪起伏了几下,正打算说话,言和光就率先动了。 言和光有些好笑地挽起了一边袖子。 宁星阑一眼就看到他的胳膊上满是伤痕,虽然已经结痂了,但还是能从那些痕迹里面,看到这具身体的主人,过去起伏的心绪。 宁星阑瞬间像被一只手攥住了脖子,好一会儿才能出声:“你又开始了?!什、什么时候?” 言和光把袖子顺回去,说:“两三个月前吧。” 两三个月前,言和光刚刚离开裴景山的时候。 宁星阑好像被雷劈得皮肉都焦糊了,就静静地听着自己血管里传来“呲呲”冒油的声音。 言和光此时又想说话,被宁星阑反应剧烈地一下子捂住了嘴。 ——他怕,他太怕听到那个答案了。 隔了一会儿,言和光才伸手拉了一下宁星阑的手臂,而宁星阑猛然反应过来一般,瞬间收回了手。 “我……”宁星阑脑袋一团乱麻。 但是他也瞬间意识到了,自己接下来的话,就算说得再天花乱坠,也没有意义了。 因为言和光不会听的。 两人就这么坐着,谁都没说话了。 言和光其实觉得,这世界也真有够奇怪的。 明明是他自己的命、自己的选择,但是好多人都不想他死,好多人都一意孤行地认为,只有活着才是好的。 但是活着好累啊。 怎么就没有人去看看“活着”的对立面呢? “死亡”,很多时候确实违背了普世的价值观,但是未尝就不能是人心之所向。 他们一个一个的,都好奇怪啊。 露出这副悲伤的表情。 不过与此同时,言和光还是感觉到了一种被人挂念着的好意。 这种东西掺不了假,真心实意还是狼心狗肺,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于是言和光只能对宁星阑说:“对不起。” 这话他说过好多次了,越说越觉得没什么力量,总是轻飘飘的好像是在敷衍什么。 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除了这句话,他没别的可说了。 他对不起好多人。 当年……或许他爹是对的,直接把这个叫“言和光”的人给打死了,世上就少了一大祸害。 ——然后宁星阑步步高升、萧暮雨人生美满、叶璟禾前途无量、裴景山……也能有自己的活法吧?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守着半死不活的他,跟家里闹矛盾、跟白柯诀别。 “言和光!”忽然有人一声断喝。 言和光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手腕已经被捏得青紫,指甲划出的深痕已经几乎划破血肉,在那老旧的纵横交错之中显得格外显眼,令人毛骨悚然。 宁星阑死死拉着他的手腕,目呲欲裂。 言和光愣了一会儿,忽然抬头,满眼都是泪光,蜿蜒的泪痕在他苍白的皮肤上,顺着下巴滴到宁星阑的手背上,给他烫得手指都不受控制地蜷曲起来。 “星阑,你知道我的遗言的吧?”言和光几乎用那种哀求的眼神看着他,皱着似乎永远舒展不开的眉,“你知道的吧?” 宁星阑嗓子几动,没说出一个字来。 他知道,只要自己不点头,言和光绝对不敢去死——他有遗愿,他一定要完成的遗愿。 而自己可以用不帮忙完成遗愿的威胁,来让言和光活下去。 只要活下去。 毕竟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是吗? 但是宁星阑被言和光那眼神看出了一腔心绪激烈翻滚,好像瞬间把那二十年的愁肠都感同身受了,难受得他差点一口血呕出来。 而拒绝的话,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第39章 而言和光和宁星阑谁都不知道的是,裴景山此时仍旧坐在那会客厅里,耳朵上挂着个蓝牙耳机,把一切都听在了耳朵里。 言和光这一通“求死”的宣言,把裴景山刺激得一下站起来,就打算冲出去。 但是他一站起来,才想起来自己没有什么立场和缘由去质问什么,脚步很突兀地顿住了。 陈思在不远处偷偷看他,揣摩着老板的意思。 裴景山浑然不觉,垂眸站在原地听那边继续说话。 宁星阑和言和光僵持着,深刻觉得自己今天这头绝对不能点,不然将来午夜梦回,肯定天天都要做噩梦。 毕竟、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人,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言和光去死呢? 但是……但是…… 作为言和光身边呆的时间最长的人,他是亲眼看着言和光当年是怎么在那段时间里“活下来”的。 叶璟禾去世这件事,多少年。 他释然了,言和光却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言和光维持着看人的那个动作。 他哭起来的时候,从来不会嚎啕,往往都是安安静静地掉眼泪,如若不是把十分的精力都放在他身上,怕是轻易难以发现。 现在也是如此。 但也是如此让人招架不住。 “不……”宁星阑听见自己干涩无比的嗓子里冒出来一个字,“不行……” 言和光垂下了眼睛。 他本来就足够悲伤了,看一眼就让人感同身受地难受,现在一垂眸,平添了许多“失望”。 这种失望比悲伤更加令人煎熬。 宁星阑感觉到自己太阳穴边的血管在一凸一凸地乱蹦,头疼欲裂得想叫他缴械投降了。 “我本来……”但此时言和光忽然开始说话,声音很小,也很平静,“我本来就没打算活下去,星阑,我其实早都……”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往外掏心窝子。 之前无论什么时候,宁星阑只要出现在他面前,他都会露出很标准、很平和的微笑,然后搭上一句万用的“没事,能有什么事?”,总能在这傻缺面前蒙混过关。 宁星阑屏气凝神,听他继续说。 “但是后来我遇到了裴景山,原因你也知道的吧?我连书都不念了,跟着裴景山回了家,也算是……有点下贱。但是我不后悔。我这段时间,应该也挺高兴的,如果没有裴景山,我早都不想活了。我、我曾经还想过,就一直呆在他身边吧,活到哪天算哪天。” 言和光絮絮叨叨说了那么一大堆,落在宁星阑耳朵里,却是越听越心惊。 宁星阑知道,言和光在叶璟禾刚刚去世的那段时间很沮丧,每天都在哭,甚至自杀都搞过很多回——都被他强行救回来了。 但是后来……他还以为没事了。 他真的以为没事了! 时间能冲淡一切,就算当初和叶璟禾关系再好,他现在也都释然了。 怎么能、怎么能有人越活越回去? 想到这里,宁星阑简直有点忍不住怪罪叶璟禾起来——死人为什么还要影响活人?叶璟禾一死了之了,言和光却还要那么痛苦。 而此时正在偷听的裴总,却仿佛猛然被人推了一下,一下子没站稳似的,好险被旁边察言观色的陈思给一把搀住,才没让这霸总摔到地上。 裴景山恍恍惚惚听着:还有这回事吗? 他曾经只知道言和光很喜欢他,但那时的裴总还处在人生最得意的时候,理所当然地没深究原因:喜欢我怎么了?我这么牛逼的人,全世界谁不喜欢我? 而直到现在,自负了一辈子的裴总才终于醍醐灌顶般清醒回来,有些恍惚地想:是啊,为什么啊? 他们说的话,难道还有隐情吗? 人生顺风顺水了一辈子的裴总瞬间感觉气血倒流,冲得他五脏六腑乱震,脑袋混沌。 他好不容易才跟自己的前半生握手言和,接受了过去自己的傻|逼,并坚定不移地找到了新的目标——言和光。 现在却发现,言和光另有原因。 他们不是一见钟情。 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他体内轰然崩塌了。他的坚信不疑在瞬间被瓦解。他像个笑话。 医疗室内,宁星阑感觉也没好到哪去。 他胸口快速地起起伏伏,语言功能好像已经缺失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言和光剖白了自己的心迹,眼泪此时大概也流干了,他用袖子随便揩了揩,就坐在病床上,眼睛一垂,状似个老僧自个儿入定去了。 他话已经说完,无论宁星阑答不答应他,他也没力气再说什么、做什么了。 就算、就算埋不到那座山上,他也会变成尘埃灰烬,大不了大时候求风吹一吹,给他刮回那边去。 天下偌大,他无处不可去了。 宁星阑自呕了半晌,血都要喷出来,一看言和光这个油盐不进的样子,终于肩膀一塌,好似在瞬间丧失了所有支撑的力气。 “我、我不知道你活得那么痛苦。”宁星阑声音很低,倏然一笑,显得非常突兀,“好吧,我同意了。” 如果生是痛苦,那么死就是解脱。 如果因为一个人的笃定,而三番五次的忽略他人的意志,让他人加重自己的痛苦,那岂不是和侩子手没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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