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桌对面努了个下巴。桌下的地板被鲜血漫透,白崎像袋血包,无声无息躺在那一片惨烈的血泊中。 “看在顾绯未来的好日子份上,我没阉他,客气地踩了一脚。可惜了鞋,不能再穿了。”我咽下最后一口,连沾在盘子上的奶油也剃起来舔掉,“还有吗?” 父亲凝视我两秒钟,“冰箱里还有,我让人给你切。” 父亲有句话,影响我至今。不知道什么是对人好,什么对人不好,那就不要先动手。 果真如此?
第7章 白崎颅顶缝了二十针,伤疤直划到左颧上,破了点相。 我去医院探望他。 支退了护士,病房里就只有病人和家属。 医院从来不是个受欢迎的地方,它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就等于难闻的药水味,推行在走廊上衰败的病躯,此起彼伏的哭声、咳嗽声、擤鼻涕声。 我却很享受待在这里。冰凉微刺的空气,清爽的日光灯,纯白的制服,精密尖锐的科学仪器,谁说天堂不是如此。 目光向着窗外树梢上的鸟,我把手放进薄被,在下面一把攥住白崎的两颗蛋。 手很冰,他双腿不由合拢,内侧哆嗦了几下。 注意到的小鸟胖墩墩的,身子圆鼓,衬托得翅膀像两片芽叶,怎么拍都无法将主人送上高空。我被逗得笑了下,“还想,你可以试试。” 手刚要抽出,就被夹住了,属于壮年男子精硕的大腿肌肉还恶作剧地摩擦了两下。“我记得你不喜欢碰别人,更别说这种地方,这还是头一次。”相似面容,比起父亲的深藏内敛,白崎更凌厉外放,连展笑容都像一把刀挥出鞘。“你够毒,可还太嫩。” 我不语,视线从他脸上轻轻移开,落回老一根枝头。上面的鸟不见了,也不知是飞走了还是摔死了。 耳边是白崎身为年长者对晚辈的劝告。 “你想得太简单了,下次,谁吃苦头还说不准。” 要不露破绽地演绎一个正常人,我就得和正常人一样,建立起层次丰富的人际关系。密友,暧昧对象,哥们,泛泛之交,酒肉朋友,对手。进入交涉圈的人,我从一开始就给他们分配好了角色。 我给祝风定的角色叫暧昧对象。 最先他的形象还很模糊。 我有睡懒觉的毛病,他一大早帮我占座。我犯胃病,他去买药,给我倒热水。我玩音乐,他推掉家庭聚餐陪我听音乐会。点奶茶,他知道我只喝三分糖,正常冰,不加任何丸子。他比网球赛,只要我不到场助威,他就会因为状态不佳而输球,挨教练的训斥…… 到此时他的角色还只是密友。 直到去年八月的一天他送了我一串镌了我名字的手链。 老气的石榴红珠子,打成朴素的一圈,跟我平日的穿着难以搭配。一看牌子又价值不菲,事后我顺路拐进珠宝店看了一圈,才知道是订制,那些珠子的来源也很稀贵,还有永结同心的美好寓意。 送礼那天推阴历正好是七夕节,因为过惯了公历,我到了宝光闪闪的玻璃柜台前才想起来。 那夜父亲和白崎也送了顾绯礼物。一个送了私处的一个纹身,一个送了双制作高雅的情趣手铐,两件礼物无非都是想拴住眼前的猎物。 原来祝风的行为叫追求。 从珠宝店回来那个晚上,我把戴着手串的手举到月光下看了又看,然后我光着脚走到白崎房里。 他从床上半坐起身。“怎么了?” 我从门口静静幽幽地笑向他。 他也跟着笑了:“装什么鬼呢,有什么好事?” 我歪着头,“还记得你给我讲的第一个故事吗?” 白蛇传。他点头,“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小姑娘的东西。”所以他讲了个女子会动情的爱情故事。 在白蛇传里,白素贞喜欢上许仙后从妖变成了人。 那么,如果能喜欢上祝风,我会变成正常人吗? 我去助阵了祝风的青年杯网球赛。有我全程在场,他3-0轻松获胜。 他回身,冲我这头做了个飞吻。 祝风属于标致的运动型帅哥,身材高大,宽肩窄腰,淡麦皮肤,肌肉匀停,脸偏瘦,五官很干练,笑起来露出两排白齿,右边有颗小虎牙。 追他的女生多得不可计数,男生也爱和他称兄道弟,因为运动方面的天赋,隐隐都崇拜他。所以他一个飞吻,一个笑,后排观众席顿时雀跃一片,不乏有人拿出手机拍照。 我从身旁女生那儿拿了两根气球棍,锤了两下。 傻逼动作。 我还是做了。 散场,出了体育馆,祝风在路边拉住我的手:“今天不能陪你去看乐器了。” 说着他又笑出那颗小虎牙,因为主人的心虚,小虎牙短短亮相了一下,就让一个抿嘴关起来了。 “不是说好了吗。”我露出失望。部分是装的,部分也是真的。 我喜欢祝风叽叽喳喳地在旁边出谋划策,虽说聒噪,到底比家人作陪有意思多了。 “一个远房叔叔来过生日,办了家宴,我推了好几次,他偏要亲自来接我,我也没办法。”他捉住我刚要抽回的手,重重捏住。“下次,下下次,无论有什么,我都陪你去,好不好?” 我最期待的环节来了。 “那你还有几个远房叔叔,几个远房舅舅呢?你妈过生日,你爸过生日呢?” 他眉头随着一句句问话一分分敛起,憋红了脸,汗珠细细浮上额头。 我静默不语。这套连番追问我是从电视剧里学来的,而祝风的反应和那里面的男主角一模一样。脑海中闪过影视画面,要不是及时绷住,我差点就要笑出来。 “那……”他眼神一亮,“以后你到咱们家一起过,好不好?” 我扭开脸:“我算你什么,要给你爸你妈敬孝。” 我身体微微发抖,已经快忍不住笑了。面孔朝着别处,眼角瞟他。 祝风脸越发红,简直要滴下血来。 三声喇叭为他搭了台阶。 一辆跑车在跟前流畅停下,车窗滑下来,露出一张有点年纪,但不掩光华的男人的脸。 “你那个叔叔?”我问祝风。 “嗯。”他朝男人打招呼,“表叔你来了。” 男人捏了副墨镜,先打量我一眼,再冲祝风浅笑,“赢了吗?”不等搭话,他自己接了下去“肯定赢了。要不然怎么面红耳赤跟着这么漂亮的朋友一块出来。” 时髦的发型,轻佻的言语,我不由压了眉毛。这类人就像花园里漫步的孔雀,拔光翎毛估计连路都不会走了。 不过,这张脸我好似在哪见过。 在家里的活动室。 父亲在下沉楼层辟了间三室大,布置温馨的活动室。休息日,家庭成员凑齐的时候,我们会在里面做各种消遣。 桌球,德州,卡拉OK,家庭影院,射靶。 母亲过世,顾绯入门之后,家庭聚会的味道就变了。 靶子最底下的图打印的,就是这个男人的大头照。 图片上的脸从完好无缺到千疮百孔,射烂了就换张新的,图上的脸还是同一张。 图片上的男子仿佛就在我们一次次游戏中不断死去又复活。 “这男的是谁?为什么非要用他的照片?”有次我按捺不住好奇,问母亲。我知道这是父亲的主意,“爸爸很讨厌他吗?” “你爸爸的腿就是被他打坏的。”母亲回答时神色躲闪而复杂。 祝风上车前,往我耳边一凑,热气呵进耳中:“明天表叔要办一个面具舞会,很好玩,一起去?”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能避则避,但对于个别新奇别致的活动别有兴趣。 看来今天乐器不必去看了,当务之急是去物色一顶够惹眼的面具。 我微笑说好,眼睛却看着车窗里的面孔。 那张面孔上的眼睛也在看我,好似那个邀请是从他口中提出来的。 ---- 这里好难登啊……
第8章 覆上面具,祝风领我进会场。 双扇门打开,里头是斑斓又幽暗的灯光,一缕缕交缠着,如同妖洞里飘曳的彩纱。越进去才越发现人多,尽头打着篝火色的暖光灯,托出一方舞台,上面有一对几乎未着片缕的男女在起舞。 女舞者头发留很长,一大股蛇尾似的乌油油直垂到脚踝上。仔细看了会,才发现是个印度裔的男子。 一般这种场合,背景乐不是电子舞曲就是交响,这里放的却是莫呼洛迦。 想到祝风说过这场舞会全权由他表叔策划,我不禁蹙了个眉,他这表叔还真是品味独到,不可谓不是一个……怪胎。想到这,眉头尚未舒展,我的嘴便笑了。 我选的这张面具掩掉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鼻下到下巴部分,因此外人只能看见微笑的唇角,看不见面具后的眉眼情态。 “喜欢?”祝风表叔从人群走向我们,一只手伸向我,“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裴云开。” 握过手,他却不打算松开,稍加使力,将我拽向他。 我回身吻在祝风的面具上,“等我。”另一手向裴云开笔出食指,继而是中指,无名指。 一、二、三,我被拖了过去。 人群散开,音乐也跟着变化,转为一支颇有宗教味道的印度舞曲。 空出的圆心上,裴云开和我开始对舞。 面对面的独舞。 在学会融入集体前,在学校,一碰到需要协作完成的作业,我就暴露了自己。我无法融入小组,甚至不去参加课余讨论,不接受任务分配,而是独自做完整个课题,拿下最高分。 这样的最高分不仅没得到老师的夸奖,反而换来批评。 老师语重心长教导我说,人不能永远一个人,你有家人,朋友,以后会有同事,伴侣,就算跳舞,也是需要舞伴的。 我表面上虚心颔首,说我会努力适应的,谢谢老师。心里始终不以为然。 人,生可以独自来,死能够独自去,为何就不能独自活着? 这么大个世界,能容得下集体,难道容不下一个单独的人? 容得下那么多坏人,怎么就容不下一个怪物? 一个人不能跳舞吗? ——你认为呢,裴云开? 他和我一样,举手提足完全随心所欲,舞伴形同虚设,也不在乎视觉效果。就算围观的人纷纷捂嘴偷笑,他也全不在意。 音调一转,节奏加速,他快步上来,肢体语言传达出进攻。 我身形较他灵巧许多,就从他半抬的肘下闪到他身后,偷袭。 但猛地,被抓了个正怀。我无意挣脱,对方也不愿松手,我们于是像两枝藤蔓攀缠在一起,看上去像是同根生,实则却在互相吞吃掠夺。 视线透过面具交汇,一瞬的惺惺相惜后发出挑衅。一条只有他我才看得见的纽带逐渐显现,流转于冥冥之间,就像蛛丝,越剪越黏,越往外躲越往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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