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啊,你还有一个疗程没完!” 那个医生那个曾对我用刑的医生站在三楼的窗户口对我大喊。 那些鬼魅一般的回忆又涌上我的心头,我控制不住地惊恐发作。 我整个人如同从树上掉下被折翼的雏鸟一样颤抖,我的脑子里像住了一个发疯尖叫的女人,那种射线散开的抽丝剥茧的光感让我对周围一切避之不及。我哥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大声对我说: “小屿,别怕!我在呢!别怕,小屿,没事了!” 待我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楼道里就冲下来三个人。 那三个人往车这边来,我感觉他们离我的距离好远,可突然又觉得那距离好近,像是下一秒就会到我身边来。 我突然有一种要被送进地狱的预感,便下意识用几乎没有的力气死死抓着那车门不放手。 我哥眼神恶狠狠地看着跑下来的那几个人,他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我看到他发红的眼圈: “小屿。” 他用指腹用力摸了一下我的下嘴唇,皱眉笑了一声:“你那时说得对,现在……我觉得值。” 说完,他就把我的手从车门那里拿下来,为我把盖在身上的衣服裹紧一些,然后俯下身轻轻对我说: “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 然后,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车门打开,只身冲进那栋楼里。 我感觉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所以我使劲去回想,可是我的眼神又离不开我哥的那边的动静。我看到我哥把冲过来的那个人反剪双手甩在地上,然后把另外两个人死命的往楼梯上推。 他的手被那两个人砸在楼梯栏杆上,我好像都能体会到那种疼痛的感觉。 一瞬间,我的脑子像是灵光乍现一般,我突然明白过来我哥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曾经在旧金山的某个奢华酒店,我哥要我以后不要干傻事,那时的我却说: “四年牢给你报仇,值了。” 回忆席卷进我的大脑,我愣住了。 我看到我哥把那两个人往楼上拖,那两个人像两个小鸡仔一样毫无还手之力。我突然后悔了,我不该说那些话,我也不想要那个小鲸鱼水杯了,我只想让他这时候赶紧过来,赶紧回来。 我哥上了楼之后我就看不到发生的事情了,在车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经过了几个世纪一样遥遥无期,可是应该是连一分钟都还没有。 我听到三楼传来很大的动静,然后听到那个刽子手医生的喊叫。 我挣扎起来,想要打开车门去我哥那里,可我动不了,我身上好痛。 我看到那个巨大的窗口里,我哥拿着桌上反光的钢刀,而那个医生一直退到窗口,嘴里大喊“不要”。 我像个不会说话的婴儿一样在车里没有意义地乱撞,发出嗫嚅的声音要我哥回来。 我哥扑过去把那个医生按在窗户边上,不知道是谁的血从衣服里渗出来,那种颜色让我想尖叫。 我看到我哥的肩膀——他肩膀一直绷紧的,这会儿好像突然松了下来。他对着窗户遥遥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像漫长夏日暴雨后的沉静,而后轻抚我的脸。 我失去一些原始反应的身体又感受到死寂一般的悲痛,眼角不受控地流下泪来。 突然这时,那个受伤的医生用力侧过身去,把我哥推到窗户口。我哥来不及反应,大半个身体被推到窗台边缘。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我激动地挣扎,裹在我身上的衣服如束缚住我的铁丝将我捆住不得动弹。我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涨得通红,我想直接冲上去,本能在我脑海里尖叫。 我听到几个零散的脚步声,然后听到远方传来“警察,别动”的声音。 像是某个我曾经听到过的高频震动,那种赫兹熟悉的闪动感让我有些恍惚。那声音很大,我可以看到三楼窗口那个医生愣了一下,然后我就看到他用尽全力把我哥往下推: 然后我看到,我哥——— 他像一只鸟一样坠落。 落到地上的那一瞬间,我感觉整个日光都洒在他身上,像银河一样倾泻而下。 我听到他生命快速燃烧的声音,那些闪烁的星子里,他像一枚碎片融进那些耀眼的光线。 我感觉全世界都是那样飘散的刺眼线条。 我整个身子迎上去伸手去抓,却在接触到那些光线的一瞬间破灭成泡沫。剧痛里,我的胸口有剧烈的声音在震动,那种共鸣般的声响和混浊的世界掺杂在一起掀翻我—— 我的身体,我的灵魂,全部在那瞬间燃烧殆尽。 第78章 它 它们偷偷向我靠近。 空气中弥漫腐烂花朵的味道。 它们离开了根系的牢笼,潜伏在角落。 夜幕就要降临。 那些目光。 那些目光包围我,我倾身向前,动弹不得。潮湿的雨水,铺天盖地朝我席卷。 像在峡谷。 僵硬。 僵硬的。 四肢都是僵硬的,是听不见周围的一丝一毫的呼吸的。 雨声越下越大,震耳欲聋。有人慌不择路整理。 猩红的泥土是很难让人分辨出路的。 分辨不出。 唯一能走的那条,独一无二的灿烂,不在我这边。 渊渟岳峙,吉光片羽。 好亮。 好亮。真是绝了。 夜幕就要降临。 我感觉如此美好。 黑色的东西又出来了。 黑色的东西从缝里溢出来了。 它伏在地上爬行,低吟给我送来一句忠告。 忘掉一切,忘掉世间所有的束缚。黑暗就是光明,光明就是黑暗,告诉我自己。 忘掉温暖,忘掉寒冷,忘掉活着,忘掉死去。 没人能找到我。 没人能控制我。 没人能把我逼入绝路。 他们说我是疯子。疯子?谁定义的发疯,谁说我又像一个疯子? 要清醒,不要浑浊。要力量,不要眼泪。 这样就是一个疯子。 我在叹息那些美丽的疤痕,在欣赏那些腐烂的碎片。 没人能懂我。 没人能找到我。 我必须身处罪恶的深渊。 它们在向我靠近。 就算躺着我也会发抖。 我可能会梦到,我想梦到的人。 他不会有任何温度,是我梦里的模样—— 我不会带着绝望清醒,我会带着热爱死去。 第79章 躲藏 躲躲藏藏的人会失去理智。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疯了,但我能确定我应该比正常人少了一点什么东西,它有些飘渺,它很难形容。 时间像是真正停止了脚步,我开始分不清晨昏昼夜。黑夜和白天的交替发生在黎明一瞬间,那是一种戏法般的突变,未觉醒时无法察觉,而醒来又在捕捉到的下一秒将那种感觉忘记。我想拨快通往夏天的时钟,但我并不是想让它快点到来,而是想让它早点降临,然后快点结束。 我哥对我说过,一个人到世上来一遭不容易,要趁着还有力气,把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完成。 我曾经有个很大胆的想法,想要放下一切顾虑手持一个DV去全世界记录一些我喜欢的分镜,然后回家开一瓶白酒,在不省人事的状态下随手把那些镜头拼凑到一起,变成一个艺术品。 其实我对艺术的造诣并没有很高,虽然说我确实读过art school,但这就像洋人进了国内学了两句脏话,本质上还是一个外人。 曾有段时间,我执着于画以我哥为人体模特的人体画像。他棱角很明显,比较好勾勒,形体也饱满紧实,非常具有视觉美感。曾有一个不知从什么旮旯角冒出来的采访问我,说你哥是模特,你身为艺术家有没有经常拿他练手? 说这话的时候我哥正站在路边喝我给他准备的鲜榨橙汁,他笑着看我,然后示意我看摄像头。 那次只是个偶然,我不是艺人,只是意外的被一个杀出重围的记者瞄到,然后进行了一段采访。 我的DV分镜艺术之旅什么时候开始呢? 我曾经总觉得这事情遥遥无期,自己功夫不到,再加上我离不开一些东西,所以一直都把它搁置了。 但现在,我觉得可以试一试。 我想象中的画面——我想象中的画面是像诡异又平常的日式镜头那样,平和悠闲的普通画面,却有一种悲伤的氛围,会让人隐隐期待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撕碎世界的事。 唯美又破碎。 有点像《关于莉莉周的一切》,不是故事,是氛围感。 躲躲藏藏的人为什么会失去理智? 这个问题我想过很多次,后来好像明白过来。我哥说躲躲藏藏的人看不清自我,看不清别人。他们总是在阴暗的角落看问题看事情,时间长了,自然就会疯掉。 我哥曾有一个用毛线勾成的钢笔,那是他的粉丝送给他的。那个时候谣言和乱七八糟的绯闻还没有被传播,他ims上的粉丝还都很喜欢他。他们问我哥最喜欢什么样的礼物,我哥说不需要,他们便不再去管我哥,自行开始一些手工制造。 有一次下班的时候,那些粉丝朋友们站在路口跟我哥打招呼,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衬衫和短裙,晃着写着Harvey的手幅,嘱托助理给我哥送了一个毛线钢笔。 我哥看着冷冰冰的,实际上内心很柔软。他接过了那个钢笔,让他们早点回去。 那毛线钢笔字如其名,无实质性作用,只是一个用来观赏用的装饰品,但钩织手法很细腻,排线很紧实,颇显心意。 后来有一次我把那个毛线钢笔放在我哥一次走秀的口袋里,他走秀的时候那个钢笔掉了出来,被围观者拍照发到网上,那些人便开始感动流泪。 我哥说万事不要拖拉,万事都要趁早,要不然就没有以后了。 写像这样的句子时,我已经回到了曾经和我哥住过的国外的房子。楼下摆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但是我已经习惯那样的聒噪了。 空中传来潮湿的生锈味,站在远处树枝上的红襟呆呆地朝远望,我没有目的地走走停停,突然迷路了。 但我根本不着急,因为我本来就没有目的地。我无意中乱走,看到有路上跟我打招呼的人,好像是我的熟人,但又好像不是。 然后我停下脚步。 我走到阿利斯了。 阿利斯被翻修了,那条我哥曾站在雨里撑伞接我的路也被修筑成了笔直的大公路,两旁的那条小溪也被填满修成了用来隔开交通干线的街道。我站在那路的尽头,用眼神跟那个守门人打招呼。 那守着监狱大门的守门人还是没有变,当初接我进去的就是他,一身黑衣的银发老头。 我突然有点想问问他老K是不是已经走了,便走上前敲了敲守监室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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