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在寒攥紧塑封带,手肘剧痛。 痛得他忍不住张口喘息。 他不知道这些事。 那些陈年不解的疑惑骤然有了答案。 他总在想自己做错了什么。 现在知道了。 他的出生就是错。
第41章 符确不想闹得这么难看。 毕竟是江在寒的家人——可能也算不上家人。 但当程茂光说:“小煦的手你看见了吧?怎么回事?”, 江鸢回答说“他说冬冬带他骑马,不小心摔的”,程茂光语气微妙, 说“小煦从来没骑过,怎么带他玩这么危险的运动, 这傻孩子还高兴呢”。 符确没忍住, 一脚踹开了半掩的门。 宾馆的门很重,被踹得哐当砸在墙上。屋里的人吓了一跳, 连里间卧室的程之煦都摘了耳机问“什么声音”。 江在寒要拦也来不及。 符确抓起他手里的袋子,扔在电视柜上。 “不好意思, 打扰二位, 那傻孩子衣服落我车上了。” 江鸢脸色瞬间煞白。 这是听到他们讲话了, 至少最后一句。 “冬冬啊……”江鸢看着站在门边没有进来的江在寒,“你什么时候来的?” 程茂光镇定得多,微笑说:“还特地上来一趟, 晚上吃饭带过来就好了。快进来坐。” 程之煦从里头跑出来,先看见符确,探头又看见门口的江在寒, 问:“哥,你这么快就来了?要去吃晚饭了吗?” “晚上,”江在寒眉心皱了一下, 不是生气的皱眉, 而是极力忍受时的生理反应。江在寒十指攥紧停顿了一下, 说:“晚上我就不过来了。” 江鸢当即明白, 眼睛刷地红了。 “为什么啊哥?我明天就走了……” 程茂光打断儿子,维持体面地说:“在寒肯定很忙吧,这几天小煦也耽误你不少时间, 没事,你忙你的,不急这一顿,下次见面再……” “等会江老师要去做检查,来不了。” 符确语调生硬,他还能平心静气对着程茂光讲话已经很难得,程茂光比张亚可恶六千多倍,要是能揍,他肯定要比揍张亚更狠。 但江在寒不喜欢。 程之煦还算有良心,立即问:“做什么检查啊?哥,你不舒服吗?” “胳膊摔伤了,”符确冷眼睨着程茂光的方向,“你哥为了接你,整条胳膊都摔肿了。我就说该让你在家打游戏,何必吃力不讨好,还被人背后蛐蛐不安好心。” “符确。”江在寒低声说。 他声音听起来是平静的,但符确却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语气。 江在寒不喜欢冲突,不喜欢陷入不体面的情境。 符确就不说了。 “啊?”程之煦往江在寒身边走,想看他伤得怎么样。 程茂光脸上的客套笑容没有了,干巴地说:“没事吧??那赶紧去看看吧。” 程之煦抓江在寒的手指:“哥,我跟你一起?” “不用。”江在寒他的手推掉。 小肉手热乎乎的,江在寒觉得愧疚,程之煦有什么错。 他说:“你的手不要碰水。” “走了。” 符确走近,高大的身量将江在寒和这个房间里的人隔绝开。 他紧贴着江在寒的后背出门,转身对不舍欲哭哼唧唧喊了一声“哥”的程之煦挥手,说:“乖,回去好好读书,做个好人。” *** 江在寒进电梯时踉跄一下,符确伸手,被挡掉了。 “江老师,”符确知道任何安慰都毫无意义,虚浮无力,但他得说点什么,“你不要难过。” 这话蠢得很,废话。 可符确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完完全全的真心话。 江在寒,别为这种人难过。 “我没有难过。” 江在寒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紧绷,好像转身远离那个房间,里头的人就影响不到他。 “程茂光说的一些事,我从前不知道,有些惊讶罢了。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跟家人并不亲近,所以他们的态度,我也没有很意外。我没有难过。” “真的啊?那就好。江老师你不要骗我,要是想撒气,我带你去打沙包好不好?或者我给你做人形沙包,我超好打的。” 江在寒笑笑偏过脸。 过两条街就是校园。 “符确,”江在寒看着不远处的交通灯,神色如常地说:“我去一趟系里,麻烦你在工程楼把我放下来。” 符确看他,“去做什么啊?我等你。咱们晚上去吃大餐吧,那家倒闭的面馆装修好了,变成古巴餐厅,昨天刚开张。” “不用等我。”江在寒明白他的意图,说:“下学期的课程安排,我需要做完上传系统,今天晚点回去。我真的没事。” 符确心口像被揪紧了。 如果江在寒额角没有那片细密而不易察觉的冷汗,他几乎要信了。 符确在房门外觉得气愤,为江在寒不值。看见江在寒貌似淡然地跟程茂光讲话,细看连下颌都是紧绷的,又觉得心疼。 符确以为他们离开那里,江在寒会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些情绪。 但江在寒只想缩回壳里连他也不想见。 符确灰心又心急,只能说:“那也得吃饭,吃饭最重要。咱们吃顿好的,吃好睡好烦恼全消。” 江在寒不再推拒:“那,稍微晚一点?我们去吃你说的那家。” “好!我过会来接你!” *** 左肘太疼了,疼得顺着手臂拉扯他的神经。江在寒忍了又忍,终于在独自踏进工程楼的一刻,冲进洗手间。 背包被歪斜地扔在墙边,江在寒在隔间吐得昏天黑地。 午饭吐完就是又苦又涩的胆汁,胃腹绞痛,像被丢进一台搅拌机。 耳内嗡鸣,江在寒没有听见靠近的脚步声。不断涌出的生理泪阻碍了视线,他估摸着方向伸手摁下冲水键,旋即脱力,撑着身体的胳膊一软,人往隔板倒过去。 但他没撞到隔板,也没摔到地上—— 却被一双结实有力的臂弯接住,稳稳搂进怀里。 江在寒胃部痉挛,后背的汗浸湿了衬衫,被空调吹得透凉。身后的人胸膛温热,烘着他的背,一只手臂环在他胸前,暖着他的上腹,江在寒干呕几番,觉得舒服了一些。 那人利索地扯了几张纸巾,帮他擦净嘴边和下巴,见他不吐了,把矿泉水递到唇边。江在寒机械地就着喝了几口,漱了口。口中的苦味冲淡了些。 接着那人把他扶起来,抱到水池边。 江在寒虚脱得连睁眼都费力,但他有意识,所以很想睁眼。 那人把他抱坐到洗手台,温水沾湿的纸巾又仔仔细细给他擦了一遍脸。 刚才被呕吐物扰乱的嗅觉渐渐恢复,江在寒侧脸贴着柔软密实的衣料,闻到浅淡清爽的草木香。 那是符确车载香薰的气味。 江在寒薄薄的眼皮因为充血而发红,他嗓音虚弱而低哑,呢喃自语一般: “怎么……总是你……” *** 江在寒知道符确是好意,也知道符确在维护他。他昨晚还因为符确的举动和言语,辗转半夜,他受过大大小小的伤,从来没有被那样细致温柔的对待过,符确像是能看透他的心思,循循善诱却又给足空间。 可符确越是好心,江在寒越希望自己能够平等地呈现积极正面的状态。 可惜事与愿违。 江在寒在心中苦笑。 可能他的last name就是事与愿违。 这四个字阴魂不散地跟着他。 他刚在与符确和程之煦的相处中体会到朋友兄弟间的轻松愉快,就被现实狠狠扯开体面的虚壳,好巧不巧,符确就在身旁,将他恶心丑陋的旧伤疤看得一清二楚。 在程茂光一家面前维持平静和风度,江在寒已经用尽气力了。他需要缓一缓,才能面对符确。 于是撒了谎。 “你这个人,文能科研,武能骑马,要样貌有样貌,要才能有才能,可是呢,” 符确没急着开车,他把江在寒放在后座,自己坐到旁边。他一手揽着江在寒的肩,一手覆在他胃腹的位置,很轻很慢地揉。符确把音量放得很低,语速慢得像是讲故事。 “可是呢,撒谎的水平实在不太行。江老师,你撒谎的时候不看人,说话像背书一样毫无感情,机智如我,轻而易举就能分辨。怎么办,江老师,我好难过啊,心都碎了。” 江在寒被温暖的手掌按着,胃痛缓解了很多。 但刚经历情绪牵动的剧烈呕吐,人依旧没什么力气。他双眼闭着,呆呆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你骗我。”符确声音轻得不像责备。 江在寒不说话了。 符确不吵他,抬手扶了下他的头,让他倚着自己的肩窝。 过了很久,符确以为江在寒睡着了,忽然听见怀里一声轻叹。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难堪。”
第42章 “为什么觉得难堪?” 符确揉按胃部的动作没停, 声音依然轻柔,语气却沉了些。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需要替他们难堪。” 是吗。 江在寒默不作声。 符确知道, 江在寒在不认同又不想反驳的时候,会选择沉默。 他稍稍低头, 想看江在寒的表情。下巴因为这个动作擦过江在寒的额角, 像亲昵的蹭。 江在寒阖着眼,唇色浅淡, 符确盯着那紧抿的唇线,重复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江老师, 别为难自己。” 符确感觉怀里的人短暂地屏住了呼吸, 肩部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 “痛吗?”符确问。 江在寒没讲话。 很好。 至少没撒谎。 “我有个小秘诀,解痛的。”符确大方地说, “要不要听?” “嗯。” “说出来。” “?” “说出来痛就分散了,不那么难受了。我以前被爸妈打就嗷嗷叫,嚎得整个小区都听得见, 跟我爸妈告状,你们家老二又怎么了。遛弯老头成天提议把我送到社区办公室,有事嚎一嗓子, 比微信群好使。” 江在寒想配合地笑一下, 勉强动了动嘴角。 “为什么打你?” 想也知道大概率是符确调皮, 江在寒问, 只是为了分散注意力。 或许也带了点私心,想听听正常家庭的小孩是怎么长大的。 “都是些调皮捣蛋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符确仔细回忆, “好像是我在试卷上画猪头,老师要请家长,我说我父母双亡,从小的愿望就是吃猪头肉,给老师说哭了,带着我去餐馆吃饭,碰见熟人当场拆穿我。就这点事,追着我打了两条街。何至于此,情绪如此不稳定。” “……” “其实我爸妈那时候创业挺忙的,他俩不算什么。”符确接着说,“最狠的是我外婆。拿戒尺打,什么年代了还用戒尺,你敢信?三指宽大木条,痛死了。都说隔代亲,我外婆特立独行,对我超狠。打起来我爸妈也不敢说话,她身体不好嘛,没人敢忤逆她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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