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想我走还是想我留下?再说,怎么一起喝……游辞慢慢退回去,问他:“你在这儿躲你爸?” 闻岸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他是不是叫你‘高材生’?还邀请你和他一起‘混场子’。” 游辞笑:“知道你烦他了。” 闻岸潮也笑,顺手将酒瓶递给他。 游辞犹豫着接过来,这就是他想的“一起喝”。但他现在看着泛着水光的瓶口,只觉得无处下口。 更别说本该冰冷的酒瓶,肚子这里却是暖的。是谁残留的体温,他不敢细想。 闻岸潮看着他。 他一定觉得我很别扭吧?游辞这才缓慢地喝了一口,不知是酒太辣,还是秋风太烈,他只觉得脸一下子涨起来,话都说不出来了。 闻岸潮手臂搭上去,捏着他的肩膀:“你是不是穿得太厚了?” 游辞擦擦嘴,顶撞回去:“是你穿太薄了。” 闻岸潮就穿了件毛衣。他这人是真不怕冷。 游辞开始有所顾虑:“这么久不进去,是不是不好……” 闻岸潮只道:“不用管。” 游辞认为不礼貌:“你是他们的儿子,我……” 闻岸潮说:“等会儿一起进去。是我让你在外面陪我的。” 游辞于是不说话了。他有点希望自己是风,这样闻岸潮就看不见他的脸了。 他低声问:“为什么不愿意进去?” 闻岸潮从他手里拿走酒瓶子,道:“他带我‘混场子’的时候,还好你回家了,不然他绝对也拉着你去。” 游辞说:“混什么场子?看大人喝酒吗?” 闻岸潮十岁那年的夏天,父母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具体的细节他已经不大记得,毕竟他们每天都吵架。 母亲大概是说:“这么小的孩子,你把他带进去干什么?” 父亲说:“这小子将来接我的班,得学会点本事。你懂什么?” 母亲道:“那你懂什么?喝酒还是陪笑?!” 父亲不耐烦地挥手,“这叫见世面!别管那么多。” 熟悉的暴风雨来了,但原本因他而起的埋怨,很快就四散开去。 母亲开始翻出父亲的“粗俗习惯”:饭桌上总是嫌她摆盘太麻烦,还没几天就把她的画室堆满烟味,甚至不屑去任何她安排的音乐会;父亲则冷嗤她“装模作样”,说一幅画看一整天算什么正经事,朋友见面却偏偏连杯好茶都不会泡。 两个世界的碰撞,吵得天翻地覆。 父亲忽然情绪激动起来,目光钉在母亲从法国带回的高脚杯套装上。那些晶莹剔透的杯子整齐地陈列在柜子里。 母亲声音拔高:“闻兆,你敢!” 闻岸潮百无聊赖地抬起头。 妈妈的生活里充斥着这些让人喘不过气的“美丽”——无论是精致到强迫症都觉得过分的餐桌布置,还是每天都要点燃的小众香薰蜡烛,甚至连垃圾袋都必须用她特地采购的“好看”款式。 但这套高脚杯,倒是让他印象深刻过一次。母亲曾在家里举办过一场“品酒晚宴”,当有人提议加点儿红酒时,妈妈微笑着拒绝了,解释说:“这些杯子只能装白酒,别的液体会影响玻璃的透光度。” 那场晚宴后,他看着高脚杯被擦了三遍,又重新摆回柜子,完成一场属于它们的祭祀。 现在,神圣的高脚杯被父亲盯上了。 父亲已经伸手,取出一只杯子,漫不经心地举起来打量,然后缓缓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法国的好东西啊?” 他随手拉开裤链,动作流畅得让人猝不及防—— 一股热流冲进杯子里。 闻岸潮忽然觉得脚下的地板都变得不真实起来。而母亲捂着嘴,尖叫声在房间里炸开。 父亲把杯子往桌上一摔,尿液洒满他们吃饭的桌子。然后他转身,一把揪住闻岸潮的后领,“走,老子带你去看看男人的世界。” 闻岸潮扭头,叫道:“妈妈……” 妈妈在哭。 闻岸潮默默把头扭过去。妈妈一旦开始哭,就顾不上其他。 幼稚。 爸爸幼稚,妈妈也幼稚。他们吵得天昏地暗,从来没想过吵赢了又能怎样。 说实话,他一点都不想跟爸爸出门。那人浑身烟酒味,呛得他直犯恶心。小时候,他暗暗发誓,长大后绝不要沾染这种味道。 妈妈身上的味道却很好闻,是洗衣液和阳光织在一起的气息。但永远不要指望她能做些什么。等他跟着爸爸离开,她要么坐在地上抱着自己哭个不停,要么就开始摔东西。 她似乎相信,弄出这种喧闹的声响,远比把自己的孩子拉回来更加重要。 这两个幼稚鬼根本就没想明白,就稀里糊涂地把他带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来了。 男人的世界很臭。 果不其然,被爸爸带去的地方闷热而刺鼻,浓烈的酒味、烟味、香水味混杂成一股让人窒息的气味。 几个中年男人围坐在沙发上,手上夹着烟,身边簇拥着几个年轻漂亮的女孩。 有人打趣道:“哟,这不是小少爷吗。这么小就拉来给您助阵了?” 闻兆哈哈大笑:“这小子,将来比他老子厉害!”说着,把一杯饮料递给闻岸潮:“坐下,跟叔叔们打个招呼。” 闻岸潮叫了几声“叔叔好”。男人们哄笑着,夸他“懂事”“有出息”,眼神却并未从陪酒女孩身上挪开。 然后,他们亲吻和搂抱在一起。大人身上的衣服很快就不见了。 闻岸潮低头嗅了嗅饮料。 他抬起头,告诉闻兆:“爸爸,这是酒。” ——太离谱了。 游辞难以置信道:“然后呢?” 闻岸潮道:“他让我继续喝。” “……你喝了?” 闻岸潮答:“喝了。” 游辞瞪大眼睛:“真喝了?” “嗯。”闻岸潮抿了口酒,像是在模仿什么过往情景,“不过也吐了,吐在他身上。” 游辞脑子转不过弯:“谁?” “闻兆。” 游辞瞪着眼:“他没打你吧?” “夸我了,宣布我现在开始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游辞:“……” 闻岸潮道:“十二岁,我跟着他去过一个私人派对。” “地点在一栋别墅,我只在电影里见过那种场景。他们聚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讲生意上的道理——比如怎么哄人喝酒,怎么在酒桌上‘不醉人不休’才算是赢。” 他说着顿了一下,“他总让我记住,‘喝酒就是做生意,杯子碰得越响,合作越有希望’。” 游辞忍不住道:“可能这就是他对世界的看法,但你那时候太小了。” 闻岸潮喝了口酒,把酒瓶递给他。 “派对后半程,一个男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他的衣服看上去很贵,但是脚步是虚的,眼神空洞。是个老板,姓刘,听说最近赚了大钱。” “他喝多了?” “吸太猛,玩废了。”闻岸潮的声音没有起伏,“他滚下来之后撞翻了酒桌,几个保镖把他抬走了,没人管。周围人连看都没看一眼,笑着闹他,说‘刘老板又玩嗨了’,‘等他醒了再继续’。但他像个坏掉的玩具,再也没有反应。” 他死了。游辞知道。 闻岸潮说:“后来,可能十五岁?跟他去一个‘行业大哥’的生日宴。” 宴会上,香槟像流水一样灌进巨大的高脚杯塔,穿着暴露的年轻男女围绕在“寿星”身边,笑得和花一样。 闻兆端着酒,指着那些人告诉他:“儿子,记住,生意就是这样谈成的。你看,那些人都是生意场上的朋友。你得清楚他们是怎么玩的,以后才能和他们玩到一块儿去。” “睁大眼睛,仔细看看。” 游辞吞唾沫:“看什么?” 闻岸潮答:“群交。” 他那时候不懂,只觉得在那些觥筹交错的笑声背后,人们围在一起,似乎在玩某种奇怪的游戏。隐约听到笑声和尖叫声,有人喊:“我要晕过去了——” “结果呢?”游辞低声问道。 “有一个人昏迷了。当晚没抢救过来,死了。”闻岸潮说,“第二天,那场生日宴会照常继续。那些人说,下次得换一种药,‘别太猛了’。” 游辞听着,心口隐隐发沉:“那你呢?他也逼着你参与这些?” 闻岸潮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他说他们都是傻逼。” 游辞怔住,闻岸潮道:“他说,你看清楚了。这些有钱人活得不明白,除了追求刺激以外什么都不会。但他们的钱是真的,他让我去掏空他们的口袋——做他们的主人。” 游辞默默喝酒,味道是苦的。 “他说,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为欲望埋单,一种靠别人的欲望赚钱。你自己选。”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很快酒瓶就见底了。 闻岸潮把最后一口让给游辞,忽然说:“其实他审视别人,别人也审视他。” 父亲在这些荒唐的场景中得意洋洋地教授他经验,但通过孩子的视角,闻岸潮清晰地记得其他人是如何看待父亲的—— 所有人都在等这个暴发户栽一个大跟头。 游辞记得妈妈以前说过,闻兆就是个没文化的小混混。 如果说得好听点,他是个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草根创业者,靠着复杂的人脉和低门槛的手段发家,通过酒桌上谈生意、送礼、打点关系这些套路,一步步赚了大钱。 但游辞长大后认为,在他们这个年代,这些手段管用也普遍。叔叔性格精明,嘴上粗直,其实特别会看人下菜。 所以表面看,叔叔是“撞了大运”才起来。但背后是多年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一层层攒人脉、打通路子,才让自己的事业越做越稳。 于是游辞说:“不管别人怎么说你爸,他确实很成功。” 闻岸潮却摇头,神情异常冷漠:“他觉得自己看透了人性,以为掌控欲望就能掌控一切。但他的一切,是建立在这些欲望滋生的泡沫上……” 话音未落,突然被游辞的一声酒嗝打断。 游辞立刻捂住嘴巴,向闻岸潮瞥去。 闻岸潮一怔,看着他笑。 灯光暗下来了,游辞呆呆地看着他——在黑暗里发亮的眼睛。他几乎不敢确定,闻岸潮真的在笑吗? 闻岸潮细细看着他,突然道:“你脸红了。” 话音一落,红苹果又打了一个酒嗝。 闻岸潮从他手里拿走酒瓶,借着昏暗的光去看酒精度数:“这酒……” 手机响了!真是救命稻草。 游辞连忙装模作样地打开,是支付宝上的消息。 齐天大圣:大妈。 艹,这家伙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齐天大圣:别生气了。我给你诚心实意地说一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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