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姓董,表字鸣宇,祖籍理城,三十如许年纪。 一张白皙脸庞,通身书卷气质,温声道,“闻听大公子学满归来,正想请教。” 方绍伦连道不敢当,记起张定坤对那张花笺的调侃,便道,“理城有位董小姐,前几日刚跟我一块从东瀛坐船回来,可是董校长亲属?” “正是堂妹。”董鸣宇抚掌笑道,“倒是机缘巧合,竟能跟大公子同行。舍妹拙于言辞,不知可有得罪之处?若有,我先替她赔个不是。” 方绍伦摆手,“没有没有。董小姐自有一份书香浸染的气度,原来与董校长一脉同宗,难怪。” 待众人坐毕,仍有一空位。 不待方绍伦发问,门上传来一声轻响,伴着爽朗笑声,“不想更衣这片刻,竟错过迎接贵客,实在该罚。” 门口走进来一个身量修长的男子,穿着标准的三件头西服,黑发梳向后,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五官十分标致。 “在下别号长柳,城中长柳书寓是我寓所,给大公子见礼了。” 她一开口,方绍伦才听出来,原是个女子,只是一身男子的西式装扮,黑发在脑后结成一根长辫,妩媚里透着英气,精致中又多一分爽朗,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张定坤哈哈的笑,“是该罚,一来就把我们大公子看呆了,先生风雅不俗,赶紧敬杯酒,大公子必不会拂你面子。” 方绍伦被张定坤说得脸红,菜未上齐,倒先饮了两杯。 包厢是个套间,另一侧坐了两个小娘,一弹琵琶,一拉南胡,都是十五六岁的豆蔻年纪,梳着双鬟髻,面容清秀,各穿一身水红小袄。 看到贵客进来,两人抱着手上的器具过来施了个礼,又重新回座“叮叮咚咚”的弹奏着。面前放着张圆几,摆了些糕饼果脯。 “这是我们书寓的如眉和如兰,一善琵琶一善南胡,大公子若还听得入耳,闲时尽管来使唤。”长柳先生娇声道。 方绍伦点头,“先生客气了,有空再来叨扰。” 书寓是从沪城开始流行起来的,算是高级伎馆,坐镇的女子称“先生”,大多才色兼备,卖艺不卖身。 一般饭局总少不得一两位“先生”点缀,吃喝谈笑之间更添风情。今日这饭局便因有长柳先生在,热闹随意许多。 她颇擅言辞,又是去岁才从沪城迁来的,各色新闻笑话信手拈来。酒量极好,轮着敬了一圈,仍是面不改色。 不光方绍伦多瞧了她两眼,她一双含情妙目也时不时凝注在方绍伦身上。 她与方绍伦之间隔着一个胡启山,被他瞥见,哈哈笑道,“先生眼睛可是有些斜视?” “胡说,”她娇嗔道,“想不到西南地界也有这般风流标致的人物,奴家多看几眼也不为过吧?” 胡启山啧啧慨叹,“先生这话说得……我们也就算了,可把三爷置于何地?” 长柳抿唇娇笑。 胡启山笑道,“不过多看几眼确不为过,方大公子本就是我们西南人杰,先生如此推崇,不如喝个交杯?” “好呀,”长柳瞥一眼张定坤,笑吟吟的端杯站起身。 方绍伦不明所以,“什么交杯?” 他离开月城时不过十八九,在东瀛三年念的学校与军营无异,觥筹饮筵的场合参与得并不多。 看见她娇笑着倾杯过来,有些茫然的站起身。 袁闵礼扯他袖子,“你急什么,就算喝交杯,也该三爷做个示范才对。”他冲他夹了夹眼睛。 张定坤果然出声,“柳宁。”略带责备的口吻,长柳先生不敢再闹腾,转而倾杯与胡启山碰了碰,仰脖喝了。 方绍伦反应过来,哟,原来这个长柳先生就是张定坤从沪城带回来的相好? 他挑了挑眉,又是未婚妻又是相好,张三真是出息了! 他皱眉瞥他一眼,却接收到一道炙热目光,如有实质般灼烧而来,慌得他忙侧过身去,这厮委实太放肆了些。 长柳似乎怨怪袁闵礼坏她好事,接下来都逮着他敬酒。 袁闵礼酒量平平,两三轮过后就被她喝得面红耳赤,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 胡启山和张定坤是海量,两人脱了外套挽着衬衫袖子,边喝边抽着雪茄说些生意场上的事。 董鸣宇则陪着方绍伦叙话,他是刻意要与方绍伦结交,办教育是万万少不得财政支持的,方家作为西南豪商,对西南地界唯一的这所大学资助颇多。 “大公子留学方归,想必识得不少高才,要是有志从教者,千万帮我留心一二,董某先行谢过了。”他举起酒杯敬方绍伦。 董校长不光缺钱也缺人,人才大多汇聚在沪城和北平,愿往月城来的着实不多。“不瞒大公子,我都打算去信给堂妹,邀她来任教国文讲师了。” 方绍伦想起赵书翰来,“这次与我们同船而归的还有一位赵先生,家在江宁县,回头有空我可以去拜访一趟,看他是否有意执教。他工科毕业,才华满腹,若能来,校长必定满意。” 董鸣宇大喜,“工科如今正是紧缺,还请大公子千万将此事放心上。若去拜访,我可以同去。” 方绍伦见他有不拘一格招揽贤才的架势,是正经办教育的人,爽快笑道,“行,那我年前抽空去一趟。董兄叫我‘绍伦’就好。” “好,绍伦兄,那就拜托了。”董鸣宇从善如流,两人推杯换盏,喝得尽兴聊得畅快。 酒过三巡,方绍伦起身更衣。 洗了手出来,正要回包厢,不曾想旁边包厢开了一线门缝,黑漆漆的一团里突然伸出只手来,将他拖了进去。
第6章 方绍伦还来不及惊呼,已被一个身影抵在墙上,刨花水的香气扑鼻而来,把他熏得偏过头去。 一只手钳着他的下巴,强硬的掰正,他刚要张口,一团温软已经堵了上来,灵巧的舌头势如破竹般席卷他整个口腔,凛冽的酒香夹杂着烟草的气息瞬间就将他包裹。 这一惊非同小可,方绍伦使劲想将压着他的身躯推开,却是纹丝不动。 他待要咬牙,那舌却退了出去,那人伏在他耳畔不断喘息,压着他的身躯亦是颤栗不已,胸口“咚咚咚”急速的跳动声清晰可闻。 “你他妈!”方绍伦抬手要打,被张定坤一把攥住了胳膊,“你声音再大点,把隔壁包厢的人都喊过来!” 他低声道,“我是不要脸,看你要不要!” “你!”方绍伦跟张定坤争锋屡屡败北,就是因为大少爷要面子,张三却是个豁得出去的无赖。 张定坤稍稍平复了一下气息,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是听说你找我有事,人多不好说,特意在这里等你。” “放屁!我什么时候找你了?!”方绍伦压低了声音,气急败坏。 “真不找我?”张定坤语带玩味,“大公子好好想想?” 方绍伦一下子想起方学群|交待的任务,看样子张三如今确实手眼通天,连他跟他爹的私房话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你竟敢在府里安插耳目?” “我怎么敢?”张定坤当然不会承认,“猜也猜得到,大小姐金枝玉叶,我一介流民哪里配得上?” “那你还去……”他本来想说引诱,这词不好,把方颖珊说得跟无知少女一般,“那你还去求娶……” 张定坤嘿嘿的冷笑着打断他,“不然你怎么会在这里?嗯?” 他在方绍伦的震惊里,颇为得意地在他耳边道,“你以为跑到东瀛那么远老子就拿你没办法了?老子要当你姐夫看你回不回!” 他一直压着他,片刻也不肯放松,此时更是向前顶了顶。 方绍伦五雷轰顶,他捅出这么大篓子竟然是为了把他弄回来? “张三!你竟敢把我姐的婚姻当儿戏!” “你爹还不是把它当交易!”张定坤毫不示弱。 方绍伦眉头皱得死紧,“你放屁!我爹让我劝你取消……” “如果我同意呢?我同意交出药材的进货渠道,你猜你爹会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张定坤气定神闲,“老爷子的考量事事以利益为先,等我放弃这门婚事,他的第一选择必定是胡家,我为什么把启山带来?那才是你未来姐夫。” 胡启山?据说他原配早逝,留了个儿子,是个鳏夫。 方绍伦愣住,“可是我姐对你……” “她当初怎么对你你忘了?”张定坤打断他,“她骂你婢生子,还指使周家那帮小杂种打我们!” 张三这狗东西是真的记仇,十几年前的事了,他如今说起来声音里还带着忿怒。 那时他刚到方绍伦身边不久,过年跟着方绍伦去舅家拜年。 按礼法,他嫡母的娘家周家才是他正经的舅家,但他在周家一向不受待见,大概夹杂着上一辈的一些恩怨,总之是被冷落得十分彻底。 方颖珊和方令玮则正相反,是贵宾娇客,舅母搂着叫心肝肉,十几个表兄弟围着转悠。 大小姐一个不顺心,便指使那帮表兄弟“给他们点教训”,张三虽然勇猛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周家那些庶子又很阴毒,专挑看不出的地方下手,让他俩吃了个大亏还讨不着公道。 方绍伦低下头,看样子他爹没说错,张定坤的确不是真心想娶方颖珊,他叹口气,“既然如此,你便取消……” “我不!”张定坤斩钉截铁的拒绝,“除非你跟我亲个嘴。” 方绍伦大怒,“你有毛病是不是?!你相好在隔壁坐着呐,要亲找她亲去!” “你说柳宁?她不是我相好,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个关系,这事回头再说,先把咱们这事了了!”他按着他肩膀,伸头凑过来。 方绍伦当然不肯就范,将头偏到左边又偏到右边,咬着牙,使出全身力气去推他,张定坤晃了晃,却仍牢牢将他抵在墙上,他身形比他大了一圈,一旦被他制住就难以挣脱。 “我整这出是为了什么?你总不能一点甜头都不给!”他垂头在他耳边诱哄似的劝说,“方绍伦,咱俩又不是没亲过!亲一回跟亲两回有什么差别?” 方绍伦恨不得抽死他,“不行!” 张定坤铁塔似的身躯把他压得死紧,用极温柔的口吻蛊惑,“绍伦,这么点要求你都不肯?我如果硬要娶你姐,谁也拦不住,生米煮成熟饭,你爹不认也得认!但你要是让我亲个嘴,这事就算了,我总不能跟你亲完嘴,又跟你姐睡一块,没得恶心。” 方绍伦被他说得恶寒,一身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你眼下就不恶心?” 张定坤恬不知耻,“哎,我可没亲过她,至多让她挽个胳膊靠个肩,都隔着衣服呢,真的!但你今儿要是不答应……” “怎样?” “我就去把她睡了!我说到做到!”他一身酒气,显然已有几分醉意,热气喷涌在他的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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