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事耽搁了,”伍泽说,“刚才说什么了?”“啊,就是,”林致本来大脑一片空白,这时努力从瞬时记忆里挖了些能说的,“关于韵律的问题*。” “韵律,”伍泽点头,“英诗翻译是很注重韵律。” 林致险险松了口气。 讲座进行到文本类型理论*的部分,林致这时才开始认真听,做了些笔记,余光里伍泽也不时在他的记事本上写写划划,让林致有种他们在同班一起上课的奇异感。 8点55分,讲座结束,人们开始离场。 伍泽说:“怎么样,感觉有收获么?”林致点点头,把笔记往前翻了翻。 “啊但是这个,什么aabbccdd的,我还是不太懂。 听得有点晕。” 伍泽敞开他漂亮的五指,“笔。” 林致从包里拿出支圆珠笔按开了奉上。 伍泽拿起笔来轻轻圈了几个韵脚。 “是abab,cdcd,efef,gg,莎翁十四行诗的尾韵很整齐,我在课上说过。 不考你就不记了?”林致傻笑两声,“现在记住了。” 又想了想,说:“但是节奏我还是不太懂。” “五音步抑扬格?”“对对,怎么抑扬?”笔在他指间翻转,末端移到林致的字迹上。 “重音落在第二个音节。 ““叩叩,叩叩,叩叩。” 他一边轻敲,一边开始念。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te?"“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林致这时还想另一件事:老师在为他念诗,为他一个人。 伍泽的声音很好听,如流动的泉水淌进耳蜗。 诗以流畅舒缓的节奏进行,在他脑海里形成了旋律。 “叩叩,叩叩,叩叩”“有点像唱歌。” 林致说。 “嗯,诗和歌本来就是一体。” 伍泽说着,放下了笔。 “至于中文的平仄问题,你就要自己再考虑了,慢慢来,诗歌翻译很难。” 报告厅里渐渐空了,他们也收拾东西,一前一后离开了位置。 “老师,我送你回宿舍?”刚出了报告厅林致就说。 伍泽问道:“你宿舍在哪?“林致说:“16栋。” 正好顺路。 伍泽点点头,“那就一起走走吧。” 他们从七教出来,沿着上次的小道走。 但现在是夜晚,道旁的植物宁静而昏暗,不同于下雨时的喧嚣。 老旧的路灯洒下黄光,勉强能照出前路。 伍泽开了头,“以后打算做翻译行业吗?”林致点头,“嗯,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笔译?还是口译。” “口译吧,”他又补充,“笔译当兴趣,副业。” “挺好的,适合你。” 伍泽道。 林致视线游移,忽而看见草丛里有淡绿色微弱的光点。 “啊,有萤火虫。” 他说。 “在哪里?”林致抬起手指,看伍泽沿着自己指的方向看去,眼睛映出灯光。 他说,“已经六月了,挺难得。” 老师的心情应该也不错。 他们继续走着,还说了些别的小事。 林致想起周末晚上他妈妈在家弹的夜曲:它们就应该属于这样的晚上,有月光、虫鸣和微风。 老师会喜欢萧邦吗?他念诗歌的时候让林致想起Op.9 No.2*;还是Debussy?Clair de lune*也很适合他。 并肩靠着路边走,伍泽才离他十多公分,林致觉得心口很热,手也烫,想让这条路无限地变得更长。 不知道伍泽怎么想,但林致想写诗。 至少把18号译了,不会比那些前辈名家译得好,但他就是想译,然后拿给伍泽看,假装请他评价好坏。 1. 文本类型翻译理论:是一种将原文按功能分类,根据其功能采取翻译策略的翻译理论,代表人物为翻译家凯瑟琳·赖斯(Katharina Reiss)和彼得·纽马克(Peter Newmark)。 他们把文本分为信息型、表达型和感染型三种。 文学类文本一般属于表达型,注重美感的传递。 (注:翻译理论解释起来麻烦,别学,易秃)2. 萧邦(F.F.Chopin),波兰作曲家,擅于表达诗意和细腻的情感。 降E大调夜曲作品9第二号是他最著名的夜曲,创作于约20岁时,旋律浪漫、柔和、动人。 3. 阿希尔-克洛德·德彪西(Achille-Claude Debussy)法国作曲家,被称为“印象派音乐的代表”。 钢琴曲《月光》(Clair de lune)原为《贝加马斯克组曲》(Suite bergamasque)的第三曲,可以用所有为月光创造的形容词去描述它。
第7章 无风的晌午 阳光刺眼。 林致醒来时先是感觉头晕,后看见陌生的天花板,才想起检查他自己,safe,该有的都在。 他再看桌布和沙发,总感觉有些似曾相识——他在伍泽家里。 这是件很严肃的事情。 林致翻身坐起,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复盘。 过完外交口译期中考,他和班里同学在学校西门的酒吧玩到半夜。 其他人打算通宵,但林致不太想熬夜,就和他们告了别回学校去。 他当时顺着直觉走到一个熟悉的门前,但是指纹感应锁找不着了,保安室也一片黑,他就干脆坐那儿等着,看有没有别的同学进门。 至于后来的事......忘了。 林致身后传来一阵拖鞋响。 他回头看了眼,差点把魂丢了。 老师穿着棉T恤和居家裤,按毛巾擦着湿润的短发。 他带着水汽走出来,看见林致时步子顿了顿,无可奈何地说,“醒了?小酒鬼。” 林致再看了眼自己身上,safe,应该是safe的。 等等,‘小’酒鬼?这是昵称还是蔑称?“老师,我昨晚喝醉了,我怎么在你家里啊?”他想起应该先道歉的,连忙接了句“对不起啊老师,给你添麻烦了!” 林致现在满脑子是有伤风化、形象全无,怎么想都绝望。 伍泽在阳台晾了衣服,一边收起衣杆子,一边说,“还好,你动作挺小,也不吵。” “啊?我动作?”林致臊得慌,脖子都憋热了。 “睡觉的动作,不然呢?” 伍泽疑惑道,“还疼吗?” 林致:“啊???”“头还疼吗?hangover.” 伍泽屈指碰了碰额角。 “啊,就一点。” 林致说。 “以后喝完记得找个朋友和你一起,被别人捡走了就不是头疼这么简单了,”伍泽瞥他一眼,“自己去厨房倒点温水喝吧,杯子在左边数第二个柜。” 林致战战兢兢,脑回路里的乌龙、尴尬、感激和后悔连环追尾。 他观察伍泽的表情没什么异样,这才去找了杯子倒水。 伍泽也走进厨房,从柜子里拿出一袋吐司,又取了些冷冻食材,侧了侧头示意林致到边上去,别碍事。 伍泽头发还润着,惹得林致止不住地瞟,老师其实比自己稍微矮一点,他能看到他的后发旋。 时间是中午11点多,林致老老实实坐到餐桌旁边,看伍泽掂着平底锅做吃的。 老师拿了好几片吐司,感觉也有他的份,林致心中涌起暖流,他说,“老师,要我帮忙吗?我来煮咖啡?”“不用,”伍泽这么答完,倒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接着把一罐蜂蜜和一个小勺搁在林致面前,让他自己调蜂蜜水。 林致道了句“谢谢老师”。 其实他想直接说“谢谢”,会不那么生疏,但这样不够尊敬。 他们面前是两份新鲜做好的三明治,夹着火腿鸡蛋沙拉酱和番茄。 “那边有卷心生菜,你可以自己放。” 林致说,“老师呢,不喜欢吃吗?”“嗯,”伍泽道,“你吃番茄吧?”林致高兴道,“吃啊,我不挑食的。” 伍泽点点头。 这是顿非常简单的brunch。 他吃完爱心三明治,喝着爱心蜂蜜水,满足道:“老师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就倒垃圾啊吸尘之类的。” “不用了,我休息一会。 你自便吧,走的时候把门带上。” 伍泽这么说着,起身离开了桌旁。 “诶好,那我把餐具洗了,老师辛苦啊。”
伍泽看了看他,似乎欲言又止,转身后才说,“其实你没必要一直叫‘老师’,我听不习惯。” 他捞起沙发上的毯子就往卧室走去。 “诶,那该怎么......” 林致愣了。 “Zachary.”他的声音飘远了,尾调拖着呵欠。 “说正事叫Dr. Wu。”
第8章 回音 二 教工宿舍的灯太暗,该修了。 这晚伍泽下楼扔垃圾,被坐在楼道底的人影吓了一跳。 那人听见声响回头看了眼,慢悠悠地说,“诶伍老师,你怎么在我宿舍门口啊?”伍泽说,“是你在我家门口。” 林致闻言站起来,看了看门牌,又看了看伍泽,说,“是我宿舍楼啊。” 伍泽闻到他的酒味,了然,“你喝酒了。” 林致说,“对啊我喝酒了,但我很清醒啊。” 伍泽没办法,林致非要跟着他进楼,一条长腿卡在门缝里,他关也不是,开也难办。 最后伍泽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还是把林致放进了家门,以免他大半夜在外面出什么事故。 林致这嘴就不停,还说,“老师你怎么在宿舍,你搬来我宿舍了吗?”他环顾伍泽的客厅,又磕磕绊绊摸到卧室看过,一边说,“哟谁搬走啦,李小勇吗,哎我看他不顺眼很久了,哈哈哈太好了!”伍泽从冰箱里拿出瓶酸奶喝,边看林致发酒疯。 期刊编辑昨天回了邮件,他改到刚才还没改完,本来打算今晚通宵,但看样子有点困难。 伍泽不明白林致把回宿舍的路认错,把整栋楼都认错,怎么不顺道把他老师也认错。 林致闹腾完,自觉摊在客厅沙发上就不动了。 伍泽这才打开笔记本电脑尝试专心,还没过几分钟,沙发那边就起了声音。 林致在模模糊糊地念叨东西,中英文胡乱切换,还自己给自己翻译。 一会ladies and gentlemen,一会distinctive guests;一会our headquarter,一会legitimate rights,梦里不知道去了哪儿的发布会。 这个月林致就没少熬夜,背的抄的练的填的堆满了宿舍书桌。 但伍泽不知道,只感叹他口译老师刘韵可能又被家里催婚了,找学生来撒气。 伍泽没办法,进厨房去弄了杯温水,放了解酒片,拿到沙发旁边的茶几上。 “林致。” 林致还在念叨。 “别背了,喝点热水。” 林致还是没反应。 “GET UP IDIOT” 这下林致却反应过来了,他睁眼打量伍泽,“啊罗密欧,是你啊。” 伍泽指了指那杯水,“喝了,解酒的。” 林致听话地拿起来,大喊:“罗密欧,我来了!我为你干了这一杯!” * 一口气闷完,又瘫了下去。 伍泽揉了揉太阳穴,把杯子拿去洗了,再从房里抱出一张毯子盖在林致身上,这才回到桌前继续改他的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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