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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风雨攸除
作者：牵机
一、妖星
四月，西北。流星划过天际。
似乎星辰间也有着约定，这两颗流星落下时，竟似携手并行一般。
这是两颗外形极其奇怪的流星：一颗上黄下白，下大上尖，宛如火焰燃烧时的形状；另一颗则似被青气环绕着，隐隐透出内核的红光。
夜空浩瀚，晚风吹拂。梓慎轻轻叹息了一声，缓缓在竹简上刻下：“岁在鹑火，格泽、昏昌并见。”
一旁的少年笑嘻嘻地凑过去看了看师父写下的字，惊呼起来：“啊，格泽也出现了么？上月是昏昌，今夜格泽也一起来了。两星遇合，异兆啊！”
“五星连珠，是五行变乱的征兆，是要殃及苍生的呀！”梓慎又轻叹了一声。
少年愣了愣，随即满不在乎地答道：“现在只有两颗星呀！怎么会五星连珠呢？”
“孟明啊，你还记得上次格泽与昏昌并见是什么时候吗？”
少年迷惑地搔了搔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叫道：“是武王伐纣的时候！师父，那一年也是岁在鹑火！你是说，就算不出现五星连珠的现象，也会发生战乱么？”
梓慎的目光从少年的脸上移向了天际，星辰璀璨，高悬于空。然而那样的明澈与美丽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呢？
五月，西北。流星划过天际，与格泽、昏昌并行闪烁。
这是一颗形如火炬的大星，似乎散发着灼人的温度。梓慎沉默着，在竹简上刻下：“岁在鹑火，格泽、昏昌、国皇并见。”
“师父，师父！”孟明慌张地跑进了院子，高声叫嚷着。
梓慎回过头，责备道：“告诉你多少次了，观星的时候不要打扰我！”
“我，我……秦王派了使臣来……”孟明不安地看着师父，“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寻到这里来的！”
梓慎却是异乎寻常的镇定，淡淡问道：“他们说有什么事？”
“秦王将要迎娶晋国的长公主伯姬，想请师父观测星象，想知道大婚是否会……”
梓慎笑道：“你去告诉使者们，他们秦国的占星官融风的占星观测之能并不在梓慎之下！”
“是呀！”孟明猛然醒悟过来，“融风大师也是著名的占星师呢！我这就去回复他们！”话音未落，他便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但只一转眼的工夫，他又急急跑了回来，嗫嚅道：“师父，使者坚持要见您……我，我……”
梓慎笑了笑：“那么，走吧！”说着，他便站起身向外屋走去。没料到师父答应得这样痛快，孟明反而怔了怔，这才连忙追了上去。
屋子里几乎没有任何摆设，只在屋子的正中放了一张黑色的案几，几上油灯如豆，两个身着黑色织锦的男子正跪坐在几边。
听到响起的脚步声，两个黑衣男子同时抬起头来：“大师，打搅您了！”见过礼后，他们迅速将一个沉重的木箱恭敬地推到了梓慎的足边，“这是敝国国君对您的敬意！
梓慎看了一眼木箱，淡淡问道：“贵国的融风大师，难道不能为贵国的国君观测出大婚的咎难么？”
两名使者的脸上同时流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其中一个嗫嚅道：“在大王让融风大师观测的当晚，大师就过世了！”
“过世了？”梓慎吃了一惊，声调不知不觉地抬高了许多，“怎么死的？”
两名使者同时沉默了下去。梓慎冷冷道：“如果你们不信任我的话，又何必不远千里来征询我的意见呢？”
“大师勿怪！融风大师……嗯，我们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不过隐约听说，他是自缢而死的！”觉察出梓慎的怒意，其中一个年长的使者急忙解释道。
“自缢而死？”梓慎的手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他忍不住抬头看向天际——融风的死，难道是因为他早已看见了即将到来的劫难么？
那名年长的使者又道：“正是因为此事，大王才有所犹豫——普天之下，占星之术能和我国融风大师并提的唯有梓慎大师！是以我王特意命我二人前来恳求大师，希望大师能够指点天意！”
“指点天意？”梓慎镇定下来，看着面前的黑衣使者，微微笑道，“贵国国君与晋国公主的婚姻，关系到两国的友谊，难道会因为我的一席话而改变么？其实，贵国国君又何必多此一举呢？何况，如果天意已定，哪里又是人力可以改变的呢？”他站起身，拂袖走出了屋子。
两名使者面面相觑，只能求助地看着孟明，其中一个恳求道：“小公子，你帮我们求求大师吧，否则我们回去没法交差啊。我们这次来，其实也是令尊大人的意思呀！”
“我父亲？”孟明大愕。他的父亲百里奚，是虞国的大夫，怎么可能让秦国的使者来求问师父呢？
“呵呵，”另一名使臣笑了起来，“小公子长在深山之中，许多事情还不知道吧？虞国已经被晋国所灭……”
孟明急道：“那我爹，我爹怎么样了？”
“小公子勿忧，”使臣笑道，“百里大人的大名，天下皆有所闻，我国国君素来求贤若渴——正好晋国将百里大人作为伯姬公主的媵人随嫁到我们秦国，其中虽有许多波折，但如今总算名主良臣相逢了，令尊百里大人现在已经是我大秦的国相了！”
突然听到这样惊人的消息，百里孟明不由呆住了，感觉如同做梦一般。只听那使臣又笑道：“小公子，若不是令尊指点，我们哪里能寻到这里来呢？谁不知道梓慎大师的占测之能和隐居之能同为天下无双呢？”
“哦，原来是这样。”百里孟明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究竟，却又不禁为难起来，踌躇道，“方才师父肯见你们，多半已是知道了爹爹与秦国的渊源。他若肯说早就说了，若是不肯说的话，威逼、哀求都是没有用的！”
“那我们怎么回去交差呢？”使者哀求道，“大王会责罚我们的，还望小公子多多帮忙！”孟明也犯起愁来，他犹豫了一会儿，道：“这样吧，你们就回去告诉大王，我师父说天意是不可以改变的，大王与晋国公主的婚姻关系到两国的友谊，不可能因为一席话而发生什么改变的！”
“啊！”使者瞪大了眼，“这……这不是欺君么？”
孟明笑着反问：“我师父难道不是这样说的么？”
两名使者对视了一眼，梓慎大师方才的确是这样说的，心中寻思：秦晋联姻关系到两个大国之间的利益，如何会轻易改变？正如梓慎大师所言，天意是不能改变的。况且，大师唯一的弟子也是这个意思。于是，两人略为释怀，当下便告辞回去复命了。
百里孟明看着地上的木箱，微微迟疑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打开了箱子。秦王送给师父的会是什么样的厚礼呢？
打开箱子，却只看见一堆堆的竹简，孟明微觉失望，随手拿起一卷摊开，刚展开卷首，失望便被惊喜代替了。
“师父，师父！”他尖叫着，抓起竹简连蹦带跳地跑向后院，“师父，是《五星占》，是《五星占》啊！”
《五星占》是传说中的奇书，师父可是一直在苦苦寻觅啊！原以为师父也会同自己一样惊喜，可眼前的情形却让他愣住了：梓慎颓然跌坐于地，脸色苍白而沉重。孟明惊恐地提高了声音：“师父！”
仿佛是被徒弟那尖锐的声音惊醒了幻梦，梓慎微微转头看了弟子一眼，目光呆滞而暗淡。
百里孟明惶恐地扑了过去：“师父，您不舒服么？”
看出了弟子眼中的恐惧，梓慎努力对他笑了一下，轻抚过少年光洁的额头，他抬手指向天际：“你看，那是什么？”
顺着师父手指的方向，百里孟明赫然看见天际并排而列的五星——昨天，那里还只有三颗星！但此时，在格泽、昏昌、国皇的旁边，又多出了两颗星辰——它们身上，似乎还笼罩着雾气。五颗星子仿佛是手牵手地排成了一条直线，居然与大地那么接近。
“五星……”孟明喃喃道，他猛然醒悟过来，“是五星连珠！”
“是呀，五星连珠，”梓慎轻声道，“知道那两颗星叫什么吗？”看出弟子的惭愧，梓慎轻叹一声，继续道，“那颗由七颗慧星组成的大星，叫做五残，那个两角的星，叫做司危！”
“格泽、昏昌、国皇、五残、司危，”百里孟明喃喃问道，“这就是五星连珠么？”
梓慎瞪了弟子一眼，不由感叹道：“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啊！”
百里孟明惭愧地低下头：“虽说五星连珠是天下之迁的征兆，但是师父也说过，国兴国亡是天理循环的规律，也是星宿运行的规律，我们又何必去理会？”
梓慎苦笑道：“孟明，你看清楚！格泽、昏昌、国皇、五残、司危，是五颗什么样的星辰？这五颗，全部都是妖星！”梓慎耐心解释道，“妖星一共有五类，孛星、拂星、慧星、长星、扫星，这五种妖星，形状不一，但全都是殃及人间的。一颗妖星已是不幸，而现在更是出现了五颗不同类的妖星，这表明天地的五行已经陷入了混乱。国家的兴亡、人民的离乱……孟明，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因为天地间，从来没有过五颗妖星连成一线的情况，寻常的五星连珠已能主宰国家的兴亡，百万百姓的生死。而现在……我不知道，不知道……”
雍城。
“师父，师父，秦国的都城居然这么繁华啊！”孟明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兴高采烈地叫道。对于这个活泼的弟子，梓慎实在有些无可奈何，星象是天地间最大的奥秘，对于已经彻底献身于此道的他来说，僻静的山野、清冷的小院，才是他所要的世界。日间休息，夜间与天地群星为伴，对于占星师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喜悦了。可是现在看来，自己的这个弟子，似乎并不适合这样的生活。
山居的岁月是平静的，若不是那异样的天象，自己也不会舍下那份平静，走到这十丈红尘之中来吧？摇摇头，梓慎隐隐觉得自己正在抗拒接受那个可怕的谜底，但是又必须无可奈何地前来接受它——融风定是比自己更早地看到了悲剧的来临，所以他提前选择了死亡。五星聚集，天地间的流血便已注定了。
二、伯姬
天开见光，流血滂滂。
站在秦国宫殿的最高处，梓慎仰首望着天际。原本沉静浩瀚的夜空，似乎正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撕扯着，星海与天幕似被撕裂了，竟然绽放出耀眼的青光。
这样的天裂，预示着人间将要遭遇怎样的劫难？梓慎按着竹简，却踌躇着没有下笔。殿内隐隐传出太史官的叹息声，灯火通明的寝宫内，大夫、宫女、太监们忙碌地奔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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