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干苍凉的声音在天空里缥缈地飞向远方，他笑道：“天要塌了，地要陷了，成汤天下就要灭亡了，灭亡了，灭，亡，了……”
比干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脚前的土地染上了鲜红的血。妲己手里摔落的那一颗无心菜，在血液的点缀下呈现出妖冶的光辉。
比干摇晃着走向渭水，他没有犹豫和迟疑，向滚滚的河水跳落下去。
妲己惨叫一声：“比干王叔……”
比干消失在了河水中，只有滚滚的河水不断流去，流向苍茫的天地间。
妲己带着我朝漫漫的前方走去，她又开始唱那首凄凉的歌，唱那些永远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
看见的，熄灭了；消失的，记住了；我站在海角天涯，我听见土壤萌芽；我等待昙花再开，把芬芳留给年华……
第11节：离乱
11.离 乱
开始下雨了。
妲己抱着我，说：“离泱，你知道吗？凡世有一种说法，说当这个世间有一个好人，因为受到莫大的冤屈而死去的时候，就会下雨。雨下得越大，说明这个好人死得越冤，这些雨，是上天为他的冤屈流下的泪。”
“那这么说来，比干是好人了？”
“比干王叔是好人，我听我的父亲说过，比干王叔是成汤天下最聪明的人，他仁慈善良，对穷人永远有着悲悯的心肠。”
雨，越下越大了。倾盆大雨一直不停地下着。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我们在渭水边的农家躲雨，原本以为这雨只会下一阵，可是没有想到，这样铺天盖地的雨下了整整三天。
半夜，当我还在迷迷糊糊之中的时候，突然听到四面八方传来嘈杂的声音，然后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墙塌了，屋顶塌了，我突然摔到了水中，冰冷的水让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醒来之后我听到的第一句话是：洪水来了！渭河崩了！
“妲己……”我习惯性地往左边一摸，没有摸到妲己的手。我木然地意识到，我和妲己被水冲散了。
四周都是惨叫的人，有不会水性的人被几个浪头一打，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上天啊，妲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求你让她不要有事，让她平平安安地活着。你不能要她死，不然你又会哭的，你一定又会哭的。”
我渐渐地意识模糊起来。
等我醒来的时候，天亮了，雨停了，水渐渐地退了。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我已经不在渭水边的农田上了，我躺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面上。街道两旁是林立的店铺和居民的房屋。
我努力地站了起来，我听到了满街的哀声。街上到处是水退后流下的垃圾，有人东倒西歪地躺在路边，痛苦地呻吟，有人在哭流离失所，有人抱着面目全非的一具尸体在撕心裂肺地呼天叫地。一个瞎了眼的老婆婆在街边乞讨，她身边的小孙子已经奄奄一息，她不断地磕头：“给点吃的吧，行行好，救救孩子吧。”小孙子在不断地呻吟：“我饿，我饿。”
我实在不忍再看下去了。
突然，街上有人喊了一句：“官府发赈灾粮了。”
很多的人都朝一个方向跑去，街上瞬间响起了零乱的脚步声。
我突然觉得自己也快要饿死了，于是也跟着跑过去。
官府的大门前已经挤满了人，带着无数双伸着的手和无数双饿红了的眼睛。
门吱哑一声开了，一群穿着衙役衣服的人拥着一个打扮妖冶的女子走了出来。
人群一下子激动起来：“是州府大人的小姐，小姐出来了，小姐出来了……”
她手里抓了一把白色的东西，然后她轻蔑地看着下面涌动的灾民们说道：“官家发赈灾粮了啊，大家一起抢啊！”说完，她把手里白色的东西朝着人群里一撒。大家立刻蜂拥而上，后面的人拼命往前挤，被踩倒摔倒的不计其数。
衙役们大叫道：“赶紧抢啊，没抢到的不要说官府没有发赈灾粮啊！"
女子拍着手笑道：“真好玩，真有意思，比我的那群狗抢东西有意思多了！”
她撒向人群的是一把面粉，在空中很快就飞散了。
后面的人还不知道，还在拼命地往前挤动。
前面一个年轻人突然站起来，大喊道：“不要抢了，丢下来的是一把面粉，她在把我们当狗耍呢！”
下面的人群开始愤怒起来。
年轻人接着说：“不瞒大家，我就是哪吒。”
下面的人群轰动了。有人在叫：“天，你是当朝天王李靖的三公子啊。”
年轻人微笑地点点头，说道：“不错，我就是现在朝廷通缉的要犯，我就是看不惯天下贪官污吏横行，所以我不做富贵公子了，我要去西歧，去帮助西伯侯建立一个平等的天下！诸位如果要去告密，尽管敲开这扇门，叫那群畜生来抓我，我不怕！我反定了！”
很多年以后，哪吒成了周的开国大将。他在战场上的飒爽英姿和英勇战绩被一代代地传颂，而哪吒从此成为年轻人心中永恒的被追随者。
此时的青州府官，正在花园里，品着茶，听他打扮妖冶的女儿笑嘻嘻地说着，人们如何愚蠢得像狗一样去抢面粉。他听得哈哈大笑，丝毫没有察觉到穷人们的离去。
第12节：狐狸的朝拜(1)
12.狐狸的朝拜
妲己是在睡梦中突然被冲进水里的，她还没来得及叫喊就沉入了水中。她努力地挣扎了两下，终于浮出水面，可是一个浪头打过来，她又向水下沉去。
那一刻，妲己奇怪地发现自己心里居然没有恐慌和畏惧，她感觉死亡是一步步地临近然后才渐渐把她淹没，这个过程是一种温情脉脉的沉陷。可是过了一阵子，妲己突然清醒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她可以在水中呼吸。
随着水波，妲己毫无目的地飘向了远方。她想，离泱和自己一定位已经被洪水冲散了，也许此后连会不会相见都不能得知了。
妲己想着想着，想起了一首歌，她张开嘴，发现自己在水中居然还可以发出声音，她忍不住又歌唱起来：
喝一碗孟婆汤，走一趟奈何桥；
遥远的铃声轻颤，在天边渺茫响起，再沉落；
那是奈何桥上，亡魂不舍昼夜的歌声。
日日歌咏，日日缠绵……
冷寂的水让妲己由麻木到渐渐失去意识，在神志模糊的最后一刻，她在朦胧中听到一句话：她的歌声和公主一模一样。
妲己醒来的时候，看见了一轮清纯皎洁的月光。她躺在一个小岛上，四周依然是一望无际的汪洋洪水。她起初以为自己死了，但是妲己看到了月光下自己的影子，于是她想，我没死，如果我死了，在黄泉一定就已经是虚无了，就不会有影子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身上居然盖了很多树叶，给她以温暖。
我这是到了哪里？妲己努力坐了起来，茫然地想。
妲己听到了脚步声，然后妲己看到她这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场面：在安静而纯洁的月光之下，一大群洁白的狐狸缓缓地朝她走了过来，它们按年龄顺序整齐地排列着。在她面前，它们停下脚步，然后纷纷朝她虔诚地跪了下来。
妲己惊讶极了，她大声说道：“你们干什么啊……”
站在队伍最前方的老狐狸用苍老的声音说道：“小公主，请你受我们一拜。”
“什么？公主？我不是公主。你们搞错了，我真的不是。”
“不。”老狐狸严肃地说，“小公主，我们没有弄错，原本我们以为再也见不到公主了，可是上天怜悯我们的诚心，让我们见到了你，你是公主生命的延续。你的声音和她一样美丽绝伦，这个世间不会有第二种和公主一模一样的声音了。你一定是公主的女儿，而且你有避水珠，凡人不可能拥有避水珠。”
“避水珠？你是说，我有和离泱一模一样的避水珠？”
“是的，否则你不可能来到这里，你不可能在水中从容歌唱和呼吸。这个岛上住的都是受过公主恩情的狐狸，在公主离开以后，我们自愿离开了长明山。我们穷尽一生之力寻找公主，我们希望可以用我们的生命来守候她。她在我们心里永远是美丽善良，无可取代的。小公主，请你告诉我们，她现在哪里？”
“你们的公主叫什么？”
“她叫央舒。”
央舒，是的，他们没有弄错，我的母亲叫央舒。妲己想。
妲己渐渐地明白了，她想了很多往事，想起了父亲对她淡淡的脸色，想起了大妈对她的辱骂，说她是狐狸精的女儿，想起了婆婆说过母亲在死的时候，化为了一缕烟尘，瞬间消失。妲己终于全部明白。
“小公主，求你告诉我们，她去了哪里？我们不会打扰她，我们只希望可以在暗中守护她，直到我们死去。”
妲己抬起头，看向遥远的夜空，看着那一轮皎洁的月，泪流满面。
她缓缓地说：“你们的公主，我的母亲，已经离开，已经死亡。”
那个晚上，妲己一个人坐在小岛边上，水渐渐平静了，月光将她的影子照在了水中。
妲己看着水中自己的影子，陷入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幻觉当中。
朦胧中，她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对她说，妲己，我的女儿……
娘！妲己叫道。
妲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纱衣的女子，披着满身的月光，缓缓地走近，她的手里托着如水一般的幽蓝梦境。
娘——妲己努力想要看清楚她的样子，可是女子的影子模模糊糊，直至渐渐消散，如一缕烟雾，在月光下湮灭无形。
她走进了母亲交给她的幽蓝的梦境当中。
13.央舒的梦境
我是狐族的公主，我的名字唤做央舒。
在长明山中，狐族有着三百年的漫长寿命，可是却只十六岁就已经成年。成年后，能做的事情就是安静地等待衰老与死亡。
我是个乖巧的孩子，我十六岁以前做的全部事情就是学习法术。这是身为一个公主应该做的。我的老师在第一天教我法术的时候，严肃地告诉我说：“央舒公主，你一定要记得，如果你学习了法术，你这一生就不能动真情。你可以嫁人，却绝对不能爱上别人。否则你就会散去全部的功力，只剩下三年寿命。你知道吗，公主，狐族是没有眼泪的，如果你爱上了异类，你就会落下泪水。爱上异类的最后结局都是死亡，死在自己的男人面前，而你爱的人对此无能为力。”
我淡淡地听着，并不在意，我不知道什么是爱，那个时候我完全不懂。如果那个时候我懂，我预料得到结局的话，我一定不会答应学习法术。
可是如果我不学法术，那么我就遇不到你，苏护，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发生了。
我十六岁那年，可以变换成人形了。我化成凡世的女子，偷偷地跑到凡世去玩。在富饶而美丽的江南，我遇到了你。
那个清晨，你从巷子的那头缓缓走来，你的脸在江南即将大亮起来的天色里，温和而朦胧，可是你的脚步那么矫健而有力，眼神充满了犀利和坚毅。你的一切带着奇特的冲突与和谐，深深地吸引了我。
你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呆呆地看着你，你微笑着拾起我落在地上的手帕说：“小姐，你的手帕。”然后你把它还给了我，你飘然远去。
等我回到长明山的时候，我就再也不能忘记你。我一定要见到你，这种想法深深地烙入了我的灵魂。于是我决定离开长明山。当我明白我是爱上你了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当一个地方没有了我爱的人，那么再美丽的地方都是空白，而再漫长的生命也只是寂寞的浩劫。
第13节：狐狸的朝拜(2)
可是夫君，我没有办法告诉你这些，因为你见到的我，是一个叫央舒的歌女。
那一天，我算准了你从这条路上经过的时间，我拿着一把琴，纤纤手指划过琴弦，然后你走过来，我开始歌唱。我相信，在这个世间，绝对没有比我的歌唱还要优美的歌唱了。
我想你一定会爱上我的。
果然，你爱上了我。你天天来这里听我歌唱。第七天的时候，你拨开了围观的如痴如醉的人群，抓住我的手，温柔而霸气地说：“央舒，跟我走，我要娶你。”
你娶我的时候，已经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两个门当户对的夫人，同你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我进门的那天，她们的目光使我不寒而栗。
新婚那天，你掀起我的盖头，你看到了我的脸，你说：“央舒，我们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夫君，不是的，我们不是似曾相识，我们真的遇见过。在我十六岁那年，你拾起了我的手帕，还给了我。
为了你，我心甘情愿地来到人间，我愿意为你从没有苦痛的长明山来到纷纷扰扰的世间。我愿意停留在你身边，温柔，坚定，矢志不渝。
你喜欢听我唱歌。只要你征战回家，我就对你唱那首我们都很喜欢的歌：
云淡风清好时光，青莲放，杏花开，小船摇曳到江南。携手同游相伴久，一生一世长相守。
你握着我的手说：“央舒，会的，我们会长相守的。”
我忍着泪水，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你的央舒只能陪伴你三年。
这是第三个年头了，我有了你的孩子，你对我那么好，我们的恩爱从来没有比你娶我的时候少过。
可是我就要走了，身为狐族，我没有力量改变和对抗属于狐族的既定命运，我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局，我无能为力可我义无返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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