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骑。长枪。张布毫不畏惧,面色沉静,神情倨傲,双目炯炯,虎视前方,身上散发一种不可比况的冷酷。
他原地纹丝不动,嘴里大声喊道:“尔等听着!皇上下旨!奸臣孙琳已除!所有同谋一律免于追究。”
“否则,杀无赦!”话毕。张布晃动手中的长枪,枪头泛着森森寒光,系在上面的首级,还有血一滴一滴落下。
两边在沉默中对峙。
四周寂静无声,寒气愈发加重。将士心里皆在盘算,下一步如何是好?何去何从。再望那颗血肉模糊头颅,哎呀呀!顿觉大势已去——只听马咴咴的叫着。随着当啷当啷一片响动,孙琳的部众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缴械投降。
长空万里,皇威在四海里传荡。
第一卷 第四章 ?幻花(4)
黄昏时分。
灰蒙蒙的天空,鹅毛般的雪花片片飘落。风凛凛的吹着,冷冷地象刀,藏在雪中,用力拍打迎面而来的人们。
白茫茫的荒野中,三个人相互扶持,蹒跚前进。
中间是位妇人,她垂着头,上身微倾,无力的靠在左边少女的身上。在她右侧,是位少年,他一只手搀扶着妇人,眼睛惊慌的四下张望。
身上的棉袄褴褛破旧,也不合身,特别是那少年,长长的裤腿拖在雪地上,被雪水浸湿到膝盖。
三个人的头上、肩上覆盖厚厚一层白雪。
——顾不得抖落。
这是三条漏网之鱼。
建业已远远抛在身后。
但是,杀戮历历在目,恐惧驱使他们继续前进。
“夫人,坚持啊!”剪兰的声音显得无力而悲凉。她感到精疲力竭,嘴里却在不停地鼓劲,为他们也为自己。
夫人“唔”了一声,可声音太微弱,完全淹没在呼呼的北风中。
“公子,跟上啊。”剪兰说。
“兰姐姐,我们要去哪里?”孙璎声音里带着哭腔。
要去哪里?
剪兰也不知道。她只记住夫人清醒时交代过,向前走,一直向前走——前方究竟是哪里,她也不知道。
“我走不动了。”孙璎尖声喊道。
“刚才我是怎样对你说的,你忘了。”
“我——”
“公子,听话!……”
话音刚落,一股冷风袭卷过来,剪兰不由打了个寒噤,搀着夫人的手下意识的加了把劲,似乎想把自己身上的力量传递到夫人的身上。
——可夫人就象一尊化石。
孙璎瘪了瘪嘴,想哭,终究忍住了。
“再坚持一会。”
剪兰重复道,她不知道这句话现在还有没有意义——他们这样已经坚持七天了。每天不停地走,当走进这片荒野时,原本糟糕的天气变得更加恶劣。
途经几棵枯树,稀拉的树梢上积满了白雪。孙璎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把那栖在树上的乌鸦惊起,格格价飞,发出呱呱的鸣叫。
远处的荒野渐渐暗淡,不知不觉已是黄昏。
眼下他们需要找一个遮风挡雪的地方。
前方,白雪堆积的地方,有一个黑点。剪兰希望那是间屋子或是个草蓬。不然,在等一会,天就完全黑了。他们就算不被冻死,也可能被豺狼吃掉——
石夫人眯缝着双眼,嘴巴微微张开,她记不清,多久没进米水。双腿就象绑着重重的铅,每一步都是艰难。
如果不是剪兰在身边扶持,她早就放弃了。
逃亡的艰苦不是她能承受的。
她从小生长在富贵之家,锦衣玉食,父母捧在手心,宝贝般的宠大。又替她千挑万选一位佳婿,陪嫁的嫁妆够她挥霍一生。
费尽心机的为她算好每一步。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忽的一下,飞来横祸,惨遭灭门之灾。
这几天,她脑子里一片混浊,不愿清醒,不想清醒。
亲人,富贵,平安,一切一切,在刹那间被剥夺。若非孙安舍命相救,她和孙璎的性命都已了结。
那挥不散的梦魇一幕幕,一遍遍在眼前出现:
一伙士兵冲进来——见人就杀——到处是哭声惨叫声——她拉着孙璎紧紧跟在孙安身后——踩在脚下的尸体是她朝夕相处的亲人——
消失了。
又都出现。
她给孙琳披上外袍,替他带上头冠,他面向她,伸手爱抚她的眼睑和头发,深情地向她微笑,微笑,微笑……微笑的脸开始流血,血从五官往下缓缓的流淌。
不!她惊骇的呼叫。
还有,还有,很多很多脸,一张张,恐怖而温暖。
飘近又飘远。
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不要不要不要!!——
人在徘徊,要去,又有不舍。
“夫人!”
“娘!娘!兰姐姐,娘怎么这么烫……”
阵阵呼唤喊回一丝游魂。
石夫人感到嘴唇有清凉流入,慢慢流入全身。知觉逐渐觉醒,她睁开眼——剪兰正在用只残破的陶罐将水喂入自己的口中。
这是间四壁透风的茅草屋,自己躺在草堆中,孙璎和剪兰守在左右。
“醒了!公子,夫人醒了!”剪兰的声音微微颤抖。
刚才她怕极了,怕夫人丢下他们。眼见夫人醒过来,她想笑,刚把嘴巴咧开,一直忍在眼眶里的泪水却滚了下来。
石夫人向她张了张嘴,想安慰。听见耳边有人喊。
“娘!——”
夫人侧过头,看到孙璎泪流满面的脸。
“璎儿。”石夫人伸出手轻轻揩掉他脸上的泪水:“别哭。”
“娘,爹呢?——”
这问题,一路上他问了一遍又一遍,她不知该如何回答,现在不说恐怕以后再没机会。现实很残酷,终究要面对。
“死了——”她说。
“爹死了!娘,这不是真的。”
“是的,你爹被人害死了。”
“是谁。我要去杀了他,给爹报仇。”
“你不能去,你去只会送死。”
“娘,我该怎么办?”
“活下去。”她用尽全力交代,“别当官,听见没有……”
孙璎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得娘的样子好可怕,眼里的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涌。他紧紧抓住娘的手不敢放开,惟恐放手,娘就扔下他一走了之。
石夫人大口大口喘气,转过脸望着剪兰,她年龄尚幼,不谙人事。可眼下无人所托,也只有托付她了。伸出另一只手拉住她,断断续续的嘱托:“请你,照顾他……”
剪兰觉得眼泪簌簌地往下落——难道夫人和她的缘份也尽了?她,还有孙璎,他们以后就象两只无有依靠的小雀,要靠自己飞翔。
她感到恐惧,浑身颤抖,脱口而出:
“不!”
“兰儿!”
“喔,夫人,我答应就是了。”剪兰不由失声痛哭起来。
看到她应允,石夫人的手这才放开,如释重负地垂下。
次日清晨。
茫茫荒野中出现一堆新土,微微凸起,在白色的世界里,它象一个点——
一个人的终点。
土堆前有一根木桩,上面刻写:孙。
木桩是个标记,用来区别坟墓和土堆。
孙璎跪在坟前,双眼红肿,泪痕已被风干。
那张透着稚气的脸上,流露着不该有的仇恨。经过一宿恸哭,声音已经嘶哑:“娘,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接你回家。”
一字一顿,散在风中,刻在心底。
剪兰站立在他身畔,夫人临终前的嘱托已铭记在心。责任,由此而生。
经历会让人成熟,何况经历的是生死。
“走吧。”
她扶起孙璎。
当下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雪还在下。
一男一女,两个少年,在荒野中携手同行。走过的地方留下四条长长的脚印,没多久,就被漫天的雪花掩盖,不留丝毫痕迹。
第一卷 第五章 ?幻花(5)
永安6年。
吴郡乌程是个偏远小县,县上人不多,除了大街略微热闹一些,其它地方都很安静。大街长约三、四百米,两边鳞次栉比开着各式的铺子——杂货铺、米铺、绸货铺、首饰铺,卖啥的都有。
乌程人要买什么一般都上大街。
这是个阳光普照的下午。
大街中段的路边,一小撮人围成圈,七嘴八舌地谈论,谈得很热闹。一些好奇心很重的路人便停下脚步,上前观望。就这样,人越来越多,慢慢地变成一大撮人。
围在外面的往里挤,举目一瞧——原来有人摆摊设局。
地上铺了一张纸,纸上摆了几只小青瓷碗,还有几枚核桃。布局的是个眉目清秀的小伙子,他蹲在地上,仰着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嘴里连连吆喝:“过来猜,过来猜,猜中赢钱——”
“真的假的,不会是蒙人吧。”有人半信半疑。
“蒙人?怎么会,要不过来试试?”
那人笑笑,抱着双臂站在原地,没动静,有点犹豫。
围观当中也有心思透亮的,知道这家伙是想蒙人,也不上前戳穿,冷眼瞧着究竟是谁家的呆子上当受骗。
小伙子吆喝半天,还是没人上前搭腔,正感没趣。
人群中走出一人,粗眉细眼,高挑个子,窄肩膀,四肢瘦长。有人认识,他是街头摆茶摊王奶奶家的孙子,名叫旗杆。
“怎么玩?”旗杆蹲下身子问道,声音很粗糙。
有人搭腔,小伙子劲头来了,马上将游戏规则娓娓道来:“……很容易,猜中哪只碗里核桃多就算你赢,压多少赢多少。”
“哦,好象很简单。”
“本来就很简单,现在开始?”
“别急,我看你这好象是赌博,我奶奶说,赌博不是好孩子。”旗杆搔搔脑壳说。
小伙子被旗杆逗乐了,“没事的,你不告诉你奶奶,她不知道,那么,你还是她心目中的好孩子。”
“那不行,我奶奶说,骗人不是好孩子。”
“这不是骗人,只是你忘记说了而已。”
“这样……”
“别犹豫了,没事的,现在开始!”
小伙子说完,双手飞快,摆好阵势,“压吧。”
旗杆想了想,迟疑一会,咬了咬下唇,手伸进兜里掏出几块铜钱,一锭碎银,他扒来扒去拿出一个铜钱,抖抖缩缩地压在一个碗上。
小伙子按顺序打开碗——“啊!恭喜你了,你真是好运气啊。”
“哈哈!我赢了!”
旗杆乐得合不拢嘴,劲头十足:“再来,再来。”
再来的结果就不同了。
旗杆输多赢杀,不止铜钱,连那锭碎银也落入小伙子的兜里。旗杆两手空空不由呆住了,这时才想到——银子是奶奶要他买茶叶的。
怎么办?
旗杆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抱着胳膊蹲在地上,瞅着几只小碗发呆。
小伙子见好就收,“兄弟,我还有事,今天到此为止。”说完收摊,起身,开溜,把旗杆一个人丢在那儿。
人群中有心肠好的忍不住点拨道:“傻小子,他玩的是障眼法,把你蒙了。还不赶紧追上去把银子要过来。”
旗杆这才恍然大悟,他一拍脑门,嘴里嘟哝一声,“臭小子,看我不捏死你!”来不及说谢谢,撒腿就追,一边追一边喊:“骗子,往哪里走,把我的银子还给我!——”
小伙子听见声音,回头瞧见是旗杆追来,马上加大脚步,跑得飞快。
旗杆腿长,没多远,眼看赶上。但他十分滑头,身子又很灵活,左躲右闪就从旗杆的手下晃过去。
“看你往哪里跑!”旗杆大声叫道,遗憾的是,憋足劲还是抓不住他。
追了一会,旗杆耐力不足,脚下的速度缓了下来。小伙子不紧不慢,速度依旧。旗杆咬紧牙关紧紧跟在后面,可不能这样空手回去,那样的话,没法向奶奶交差。总而言之,今天不把银子讨回来,誓不罢休。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街,跑上官道。笔直的黄土大道,一眼望不到头。两人都跑得接不上气来,脚步越来越慢,到后来,差不多是走了。
但谁也不愿停下来,谁也不愿放弃。
小伙子扭头朝身后的旗杆喊道:“别追了!你不知道愿赌服输吗。”
“你这骗子,把银子还给我!”旗杆呲牙咧嘴地骂道。
“我又没拉你,是你自己送上来的。”
小伙子开始后悔,瞧出旗杆是个犟人,银子不还给他,这小子是不会罢休的,而自己已经无法支持了。
“不跟你废话,你,你把银子还给我,否则,你跑到天边我也不放过你。”说到这里,旗杆再也支撑不住,他停下来,一边喘气一边说,“银子是我奶奶给我买茶叶的,她正等着我把茶叶送回去。”
旗杆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怜兮兮的。
“谁要你贪心。别人都没动,你没看见。”小伙子停下来,脚再也迈不动了。
“我,我想,我会赢。”
“你以为天上掉馅饼,就是掉,也只会掉个铁饼砸死你。”他嘴里教训,这小子累他半死真是可恶。
“算我错了,你把银子还给我吧。”
“这样就还给你。不行,喊我大哥。”小伙子明明是在戏弄。
“凭什么喊你大哥,我年纪比你大,个头比你大,你喊我大哥还差不多。” 旗杆偏偏又很憨直,很认真的反驳。
“你不喊,前面有条河,我跑过去,把银子扔下去,不信你试试。”
旗杆迟疑片刻,觉得确实是自己的错误,谁要自己想赢钱呢。奶奶要是知道自己赌博输了银子,一定会把自己骂的狗血淋头。想到这些,他低声下气的哀求:“大——大哥。把银子给我吧。”
“我没听清。”
“大哥!”
小伙子把银子掏出来,“自己过来拿。”
看到银子,旗杆的劲头又来了,挪动脚步来到小伙子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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