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把银子递给旗杆,说:“给你,以后别再贪心了。”说完,猫腰坐在路边,大口喘气。
旗杆接过银子,失而复得,又结识一位大哥,高兴的笑逐颜开,“大哥,真的谢谢你,你心肠真好。”
小伙子瞧着他“嘿嘿”的笑,算是回答。
“我叫旗杆,大哥叫什么。”
“石平安。”
“大哥,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家住在大街东头。”
“知道了,快回去,你奶奶还等着你呢。”
“那好,大哥,我先走了。改日再见。”旗杆向石平安摆摆手,转过身,又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得赶紧回去告诉奶奶,我今天接交一个大哥了!”
他憨憨的笑了笑,连蹦带跳的走了。
石平安盯着旗杆逐渐消失的背影,心里真觉晦气。
银子若不还给这小子——大街西头那家首饰铺里,有只银衩打造得很精细。要是戴在姐姐的头上,一定很漂亮。姐姐的头上老是光溜溜的,什么首饰都没有。
可现在。
他摸了摸口袋,里边只有几块铜钱。
石平安摇摇头,自嘲似的笑了笑,长长的叹口气,用袖子揩了揩头上的汗水。抬起头,地平线那头,灰色的天空,笼罩一片金黄色的晚霞。
时侯不早,该回家了。
这个时候还没回去,姐姐一定又在担心。
他甩动双臂站起来,拍拍衣裤,晃动着肩膀,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石平安到家时天已黑了。
这是一平五间草屋,外带一个土墙院子。院门半掩,从里面传出刺耳的唧唧声——“这么晚了,还在干活。”石平安皱着眉头嘟哝着,伸手推开院门走进去,嘴里大声喊道:“姐,我回来了。”
向前走了七八步,进了正中的厂屋,屋里摆设极为简陋,顶头置着桌椅,侧边靠墙搁着一台织布机,旁边竖着一个烛台,上面燃着松明子。另一头扯着一幅灰色门帘。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唧唧声嘎然而止。
织布机后面站出一个年轻女子,松明子的微光映照她的脸庞,明眸皓齿,清丽而秀美。穿一身布衣,淡青褂子,深蓝裙儿。——正是当年和孙璎一起逃生的剪兰。
为了躲避追杀,孙璎现在隐姓埋名叫石平安。
剪兰轻声地埋怨:“哪去了,现在才回来。”
“到大街转了转。”
“转这久?”
“一转就忘了时间。”
“无论何时,都要小心,不能大意。”
“知道,我提防着呢。”
剪兰紧蹙双眉,每次石平安出门,她这一颗心就提到嗓子眼,惶惶不安,甭提多害怕。可要石平安不出门,老老实实呆在家中,又不可能——石平安在家坐不住。
她张了张嘴,还想唠叨几句。转念一想,又把话给咽了下去。她怕说多了,扫了石平安的食欲。
“姐,饭好了没有,饿死了!”
“早就好了,在灶上热着,我这就端来。”
剪兰说完,转身掀起那幅灰布门帘,走进去,后面是厨房。
没多久,端出几盘小菜,一盘红烧豆腐,一盘小白菜,还有一盘咸菜。咸菜象往常那样摆在剪兰这边。
石平安端着碗,虽然很饿,还是习惯性的慢慢咀嚼,边吃边夸奖:“姐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是吗,好吃就多吃点。”剪兰说。
石平安夹起几块豆腐放进她的碗里,“别只顾着吃咸菜。”
“你自己吃好,别管我。”
“姐!——”
石平安停下筷子,目光怜惜的望着她,剪兰的脸颊在灯光下显得几分消瘦。“你要对自己好一点,你每天辛辛苦苦,千方百计想我吃好穿好,可你也要记得自己。”
“平安,你不要操姐的心,你把自己照顾好那就是最好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精的象只兔子,不用为我担心。”
“那倒是。”
剪兰低着头,石平安盯着那头乌黑发亮的发髻,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只银钗来了。他不由叹息一声。
“怎么了?”剪兰问道。
“没什么,我今天看见一只银衩,要是戴在姐姐的头上一定很漂亮。”
“是嘛。”
“我差点就把它买下了。”
“你说什么?差点买下来?”
“嗯。”
“买东西是要花银子的,你有吗。”
“本来有的,又没有了。”
“怎么回事。”
“没什么……”石平安支吾道。在大街设局摆摊蒙人,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他不想让剪兰知道这事。这个障眼法是他小时在府里学的,逃亡的途中,有时感到枯燥,又没啥东西玩耍。就让他想起了玩这,一来二去,耍得十分的娴熟。
他今天异想天开,大着胆子,试了一试。没想到,还真有人被他蒙住了。想到这里,他又感到几分得意。
剪兰还是察觉到了,她马上收起笑容,叮嘱道:“平安,你可要答应我,在外面可别干坏事啊。”
“姐姐,放心吧,我怎么会干坏事呢。”
“看你这样,我真不放心。”
“姐,别这样,你要不信,我向天发誓,好不好。”
“谁要你发誓啊。”剪兰瞪了他一眼。“我只要你安分守己过日子。至于那些银衩什么的,我既不稀罕也不羡慕,知道吗?”
石平安点点头,快活地眨眨眼睛。
两人说说笑笑,这菜虽说简单,吃在嘴里味道却也香甜。
第一卷 第六章 ?幻花(6)
晚饭过后,石平安自感无所事事,独自来到屋外,院子里有条长石墩,他象平常那样走过去坐下。
四面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土院的墙壁上,搭了个丝瓜藤。紧靠角落,有个大水缸,里边种了几株荷花,这些现在都已被黑暗给吞噬了。
夜风徐徐吹来,夹杂馥郁的花香,扑面而来。
抬头仰望,天空是一幅美丽的景色。
月儿,皎洁的象一把明亮的弯刀,悬挂在漆黑的天空;满天星辰,在深不见边的黑夜里闪闪发亮。
想到幼年,有星星的夜晚,在花园的亭子里,他依偎在娘的身畔,听娘轻声细语讲牛郎织女的故事——他听完了还想听,听完了还想听。
娘亲知道的故事很多,只要他多求几声,总能听到新的故事……
几声蛐蛐的鸣叫,把他从过去唤到现实。现实狼狈不堪,他隐姓埋名过得是苟且偷生的日子——整日如惊弓之鸟,时时刻刻提防猎手的捕捉。
没有明天,也不敢去想明天。
所有一切都拜孙休所赐,还有那张布!
现在谈报仇只能说是一个可笑的想法。这念头被他埋藏在心之深谷,转化成一股难以想象的愁怨,日夜锁在他的眉头。
困扰着他。
瞬间——恨意涌上心头。
浑身血液沸腾。
杀!杀死那两个贼子!
他拾起地上一个石块,使劲地向黑暗扔去,仿佛两个贼子就隐藏在那里。
今天该用什么法子来杀死他们?石平安皱起双眉。
“你在想什么?”身后传来剪兰的声音。
“什么都没想,看星星。”
“当我不知你在想什么,又在想杀孙休。”
既然瞒不住她,石平安也不掩饰,干脆的问:“姐,你猜猜看,我今天用什么法子杀他们两人。”
“什么法子?”
为了放松自己,他没事时就爱幻想,幻想用各种奇特的办法把仇人制于死地。当仇人在幻想中血流满面倒毙在地时,他就感到无比快乐。
他象说故事似的向剪兰叙述一遍,“我变成宦官,潜入宫中,寻找机会,挟持孙休,逼他下旨将张布斩首,然后再杀掉他……”
“这方法不行,你应当知道,在宫中真正能接近皇帝的宦官就那几位,还都是老资格。” 剪兰边说边笑,把他的计划推翻了。
“也不能这样说,那善于拍马屁的就会升得很快,我应当可以。”
“平安!你每天这样胡思乱想,真怕你出事。” 剪兰忧心忡忡地说:“当年夫人是怎样嘱托的,你可不要忘了。”
“姐,你放心,我现在只是用幻想来安慰自己。”石平安对着黑暗沉声道,“再说,我现在这样子,怎么报仇?”
“我只是提醒你。”
“要是没有姐姐,我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去。”
“平安,你若是闲得实在无聊,可以想想其它的事,还可以交几个朋友……”
“姐,我知道的,你也是,别尽顾着干活,也要小心身体。”
“嗯。”剪兰轻声应道。
这几年,她和石平安姐弟相称,相依为伴,过得是颠簸流离的生活,从不敢在一个地方久留,生怕露出半点蛛丝马迹,惊动官府。
为了生存,剪兰干过各种活儿,替人洗碗、染布、打杂、帮佣等等。每当累了倦了,她就会想起夫人的叮嘱,力量又会重生。
看姐姐这么辛苦,石平安想分担一二。剪兰却不许,她觉得自己吃多大的苦都没关系,但不能让石平安受苦。
日子在相濡以沫中度过。
他们一路漂泊,来到乌程。这里地处偏僻,民风淳朴,不知不觉住了半年多的时间,眼见风平浪静,两人都没有继续逃亡的打算。
——毕竟过了这么久。
石平安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一闪。
剪兰已经答应他无数次,可还是忙碌不停,他想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现在也能挣钱,这样才能分担姐的负担。
眼下,谋生才是主要的。
石平安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双臂横在胸前,右手托着下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四处乱转,打量眼前这幅流动的图景。
从他视线里晃过的,都是辛勤劳作的人。有的挑着担子飞奔,有的趴在地摊旁整理货物,有的守在铺子门口张着大嘴笑脸迎客……活儿不同,有的清闲,有的繁重,各尽本能的忙碌着。为自己,为家人,为今天,为明天——为大大小小的梦想和目标。
自己呢,又能干什么——能干什么?
一个壮汉扛着两包米袋,口里唉浩唉浩一路吆喝着,从石平安的身边跑过去,肩上的米袋把石平安的脑袋撞了一下。
壮汉毫不知晓,兀自往前奔——仿佛前边有金元宝等着似的。
“瞎眼了!”石平安摸着头,嘴里叽叽咕咕地骂道。
这边有个嘶嗓门扯着吼咙喊道:“快点回来了,我这边还等着人干活呢!”声音十分刺耳,刺得石平安脖子一缩,侧面细瞧,面前是家米铺,一包包的米袋高高的堆在门口。
只听这嘶嗓门自言自语的嘀咕:“唉!还有这么多活没干,这一时半会叫我到哪儿去找人来干活呢?”
石平安来劲了,赶紧凑过去,“老板。”
嘶嗓门眯缝双眼瞅着他,不认识,便问:“啥事?”
石平安笑嘻嘻地问:“要人干活是吗,我行不行。”
“你!?”嘶嗓门打量着他。
“是啊,我。”
“你行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
“好啊,你先把这堆米袋给我背到后面的仓库里去。”嘶嗓门指了指着门口那堆米袋,斜睨着一双细目对他说。
“这?”石平安望着这堆米袋愣住了。
嘶嗓门点了点头,一副瞧不起的样子。
石平安迟疑片刻,鼓鼓劲,走到跟前。抓起一包米袋,很沉,大约百把斤。他咬咬牙,手下用力,刚举到半空,就觉得双臂无力,赶紧放了下来。
“哈哈哈——”嘶嗓门笑弯了腰,“小子,你以为啥活你都能干的吗?”
石平安满脸通红,连气都顾不上喘,灰溜溜,连走带跳的跑了。一口气跑了几十米远,在一家当铺门口停下来。
叉着腰喘了几口粗气,瞥见门上贴着一张佣工启事:招打杂伙计一名。石平安心头一喜,这活自己应当干得了,兴冲冲的走了进去。
店里除了一老头,再没二人。石平安垂着双手,斯斯文文的问道:“老板,请问您这儿是要一名杂工吧。”
“是啊。”老板盯着他。
“你看我行不。”
“哦——,听你的口音好象不是乌程人吧。”
“是啊,在下来乌程没多久。”
“有保人吗?”
“保人!要保人干什么?”
“假如你干活出了差错,跑了,我到哪去找你啊。有保人我就找保人了。”老板不客气的说:“对不住,我们要找本地人……”
石平安耷拉着脑袋走在街上。
太辛苦的差事做不来,舒坦的活儿又轮不到他。不干活也不成,堂堂男儿,居然找不到一件合心意的活儿。
想到这,石平安不由颓然丧气。
“大哥!”身后有人在喊。
石平安没有回头,这里他谁都不认识,没有回头的必要。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他惊惶的回过头来,一颗心提到嗓子口——看到的是一张憨憨的笑脸,正是那天中他圈套的旗杆。
“喊了好多遍了,大哥都没回头。”
“是你,没想到。”石平安咧开嘴笑了笑,没想到这人居然把他的一句戏言当真。
“大哥去哪儿。”他关切地问,眼睛里流露着相逢的喜悦。
“无聊,闲逛。”
“啊!大哥也无聊。”
“是啊。”
“我奶奶说无聊就该找活干。”
“嗯,你奶奶说得有道理。”
“我奶奶的茶摊不要我帮忙。我叔说衙门里招捕快,他要我去。我现在就是往衙门应征去的。”
“你叔怎么知道衙门要人。”
“喔,这可是内部消息,我叔和捕头是铁哥们。”
“你知道他们要几个人。”石平安心念一动。
“好象要几个吧。”旗杆歪着脑袋,顿了顿,“大哥,莫非你也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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