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是哈哈大笑。
那天时间过得太快了,像是宵禁还在催着行人。
最后回家的时候,贺垣弋都觉得自己兴致高得可能会失眠,可是他粘上枕头,却难得地睡了一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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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砚池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了。
案前搁着醒酒汤,冒着气,还是热的,刚刚有人来过。虞砚池睁眼恍惚了半晌才坐起来,她觉得一晚做了很多梦,但是醒后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北地仲秋午后微凉,落在檐廊阶前的一层日光都是冷清的。虞砚池穿着单薄,到窗边吹风。她趴在窗口没一会儿,贺垣弋就来了,他在窗外把虞砚池的脑袋往屋里塞,无情地关上了窗门,虞砚池转过头,不一会儿就见贺垣弋从正门进。
“病才刚好,吹什么冷风?”贺垣弋走到案前,“过来把汤喝了。”
虞砚池走过去,坐下,一声不吭地喝汤。
贺垣弋仪表堂堂,问:“好点没有?”
虞砚池说:“我感觉被人打了一顿。”
贺垣弋不知道自己耳根红了,他只感觉虞砚池说这句话时,他下意识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贺垣弋在虞砚池身边躺了一会儿,就起来了。虽然及冠之后,每每有世族问起亲事,贺垣弋总说已与人有约矣,但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贺垣弋都是将这小池,当做妹妹来看待。
多年后贺垣弋再忆及从前,依旧不知究竟从何时起,这份情感变成了另一种心爱。时日越深,贺垣弋就越难找到源头。虞清樾的担忧成了真,他当时那样留着虞砚池,就像是已然动了心思,要把人骗走不还。
“你酒量不行。”贺垣弋说:“两杯就倒了。”
虞砚池说:“没喝过酒。”
“那往后都别喝了。”贺垣弋说得认真:“一滴也别想碰。”
然而贺垣弋的话不起作用,虞砚池好似开了荤,酒喝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天南使臣因度朔山南境冥府之乱来万滁宫那晚,堂前鼓乐宴宾客,虞砚池在寝殿也开了一罐新酒。
随后成功把贺垣弋引了来,因为虞砚池爬上了鸣雀台,扬言要摘月亮。
宁王殿下在朝数年没做过这么出格的事,宴席没多久,一道秘密的急奏,就让上席空了,灵官使臣面面相觑。
虞砚池直接被贺垣弋从檐宇上抓下来,她怀里揣着酒,非要贺垣弋也喝一口,贺垣弋想也没想就喝了。
等他醒过来,虞砚池已经离开了万滁宫。
贺垣弋还没发过那么大的火,他宫里宫外彻查过去,谁给了虞砚池迷.药,谁与虞砚池里应外合,谁让虞砚池出了城门,统统被他揪出来。贺垣弋的亲卫全放出去找人,潜伏在天南的暗哨一夜收到指令。他甚至把天南的使臣押着不放,却怎么也打听不到虞砚池的下落。
她走与她来时一样,贺垣弋皆无防备,她不知道贺垣弋的慌张,这并非第一次了,虞砚池总是把自己变作贺垣弋人生中的过客。
但是贺垣弋不可能做虞砚池的过客。
贺垣弋杀去了天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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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朝宴,三载一度,帝胤齐聚天南。贺垣弋这一回非但没有缺席,还提前动了身。天南的使臣被迫同行,掌刑的灵官夷则大人奉命带队,奉命不给好脸色,一路跟押囚犯似的。
贺垣弋没有跟大队,先行到了。虽然贺垣弋很怀疑那批天南使臣,但是虞砚池到底是不是他们放走的,还有待查证。
常延宫的人不能杀,贺垣弋此行来天南,除了要找虞砚池,也要见一见宫及羽。
过伏烟河后贺垣弋没有停留,去常延宫,放了一把火。
叛乱
古书尝记,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
度朔山地处天南至南之境,交界处有一壑谷,是为归墟,九野之水,莫不争往,天汉之流,莫不注之。入归墟之门,即见冥府。
虞砚池被贺垣弋扣在北地的两月间,冥府动乱,恶鬼怨灵过度朔山,侵扰故海一线州府百姓,连屠三城,举朝震骇。
宫及羽亲往平乱,其间肃查僭臣,斩于荡州行宫东武门下。
虞砚池过伏烟河之时听闻了此事后续详情。客船上,虞砚池无心打坐,她睁开眼:“殿下还没回来吗?”
“没有。”她对面是位着青云纹宽袖长袍的男子,这男子相貌端正,屈膝歇在靠舱门的船壁边,他一面似在警惕些什么,一面回答虞砚池:“荡州知府勾结冥府掌司大人斥鳌,在故海一域大行邪.教,酿成后祸。殿下要留度朔山详查此事。”
虞砚池嗯了一声,随后缄默无言。
那男子盯着她的脸看,面带忧虑,“此事往后再议。你脸色不好,在北地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被困于万滁宫?”
虞砚池脸色确实不好,一片煞白,可她又强坐在那里,端得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让人不得不担忧。
“这些年你替殿下奔波,旧伤重重,上次你走得那么匆忙,我就道会出事……”
“沈桥。”虞砚池打断他,“你还记得十四年前,相国左渠叛乱吗?”
沈桥微怔:“你是说成王谋逆案?”
辛尧三十六年末,天南废丞相。缘于彼时辅佐秦王宫及羽的左相掀动宫变,意图僭越谋反。双九日,酉时,上弦月初显,自封为成王的左渠率五千精兵直逼常延宫奉天门,众位灵官被困于昭仁殿,而宫及羽卧病于塌。
后来是在城外的宣武将军马不停蹄,携五军营部下,从外围杀进了叛军之中,平定了动乱。
自那之后,相位被废,宫及羽在内廷设立疏文馆,然而入疏文馆的却不是朝臣,而是尚未婚配的世族子弟,他们直接由宫及羽指定先生与宗师来教导,学成后听凭宫及羽一人调遣。
沈桥便是疏文弟子之一。若循常理来说,他应是虞砚池的师兄,可疏文馆不讲究师徒制,虽然弟子们相互之间因礼会称师兄弟,但是虞砚池从来不这样叫。
因为虞砚池有些不同。她并非世族之后,旁支都论不上,是由举主引荐,破格入的疏文馆。虞砚池在疏文馆不仅身份特殊,性格也很孤僻,不爱与人往来,只有沈桥会热脸贴上来同她说话,然而两人并不交心,仅算泛泛之交。
虞砚池从不主动与沈桥说话,然而这天她却问起了成王谋逆案。
这可有的说了。沈桥问:“你想知道什么?”
虞砚池握着拳,指尖有些发白,她沉思片刻,“当年宣武将军平了宫乱,已将反叛之徒尽数拿下,为何虞家的人,都死了?”
沈桥看了眼窗,“怎么问起这个?当年左渠狗贼为了稳操胜券,逼宫前还派人看住了一众大臣的亲眷,宣武将军功高权重,虞府自然也在他的掌握之中。将军与左渠战于奉天门当晚,虞府失火,那元皇时期就有的古宅被鬼火烧了个干净,虞府众人,无一幸存,半个活物也没有逃出来……”
“鬼火?”
“嗯。”沈桥是性情中人,话至此处,不免感触良多,他轻叹一声,“虞将军,是真忠臣。他是舍了虞氏一脉,保住的天南帝庭。”
虞砚池听完神色未变,仿佛纵使是同沈桥共情,都很困难,“我听闻……虞将军膝下,还有一对儿女。”
她对贺垣弋的故事上了心,虽然她无法从记忆里找到关于虞砚池的片段,但“虞砚池”可以从其他途径打探到,当年的成王谋逆案不是秘闻,疏文馆中有人会提及,馆内的卷宗也有记载,虞砚池往日只把这当作一段王庭旧乱,没有多去细细了解,然而现在,她想知道更多。
这都是因为贺垣弋,他说得那样真,虞砚池纵使不信,也很难不疑。
“虞将军确实有一对儿女。”沈桥说:“女儿我不清楚,但虞将军长子虞清樾,是个人物,听闻这公子才兼文武,年纪轻轻就有出将入相今人第一之盛名。楚道宗师退隐前最得意的弟子,就是这虞清樾。他在明山先生那里学成之后,再无能继者。只可惜……”
虞砚池抬眸,“他也死于那场大火了吗?”
“不知。”沈桥道:“关于虞清樾之死,世人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死于鬼火,但有自称参与过平乱的军士说,虞清樾协同他父亲,亦是当年平乱的主力。更有甚者还道当时率远在城外的五军营前去勤王的人不是宣武将军,而是虞清樾。”
说法很多,然而谁也拿不出实据分辨哪一句是对的。十四年前的那场动乱仿佛死了很多人,非但是虞氏无人生还,连一个能说明白事情始末的人都找不出。
真相注定只能涅灭在那场残烈的大火中,除了当事之人,谁也探寻不见。
只有常延宫还留着,在空前未有的暴雪中,迎来了辛尧三十七年。
虞氏一门的牺牲换来了天南宫氏统治下的十余年太平,这份太平至今也没有被打破,现今怨灵残害州府,都是宫及羽亲去围剿。
一切说法都好像言之成理,一切牺牲都好像死得其所。但是虞砚池却说不出哪里在堵着。她感觉自己被困住了,她在这些蛛丝马迹的罅隙中迷失了自己的来路,开口却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要向哪里去。
倘若贺垣弋所言是真……
“阿离。”沈桥见虞砚池脸色越发不好,他解了腰上的水袋,踌躇一二递上前去:“现下别问这些了,先好好休息,好在你已平安离开了万滁宫,有什么事往后有的是……”
江边倏起浪,虞砚池腹部如倒海,恶心的感觉传上来,她按着床沿,让沈桥话到一半又停了,“你怎么了?刚逃出来时还是好好的,哪里受伤了吗?万滁宫有人伤你?”
万滁宫……
万滁宫已远江上波,贺垣弋是虞砚池骗过的恩人,在此刻却要背上伤害她的忖测。
虞砚池摇头,尽力才说了一句,“我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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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砚池到天南与沈桥分道而行,她连一个理由也没给,丢下“你先回去”就走了。
她穿过平遥大街,经好一场热闹,去了虞府。
虞府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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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前,虞砚池在路上走得有些丢魂,街边的小贩呼喝着,车马如水般地过,这条街她走过数万遍,亦数万遍不曾留意街上的人情百态。
许是虞砚池的长相并不带攻击性,又许是虞砚池丢魂的样子掺着一种脆弱的美感,行至某僻静处时,有男子上前来搭话,男子看着衣冠齐楚,然而开口就暴露了他是个地痞的事实,他一边冲墙角的驴马烂子使眼色,一边对虞砚池说着一些难以入耳的浑话。
虞砚池盯着那地痞碰她的手,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地痞眼神里的污浊毫不掩饰,他露着牙笑:“小美人,怎的一个人走在街头?这将入夜了,街上这么冷,不如跟哥哥我上茶馆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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