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虞砚池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贺垣弋把人留在身边打探了月余,也没听她说起过更远的从前,她只说自己是个杀手,家在天南,旁的半个字也未与人透露。
可是虞砚池分明不是。贺垣弋知道她不是。
这天他又开始了:“你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虞砚池说:“没有。”
“那你可有什么爱黏着的人?”
“……没有。”
贺垣弋心沉午夜,凉到不行,半晌:“行,那今日起,我就是你哥了。”
“是什么?”
虞砚池与贺垣弋在一起,说得最多便是什么二字,她总是很容易被贺垣弋的话语惊到,然后懵着脸看自己,贺垣弋觉得这丫头往日清冷,这样的神情属实难得。
“是你哥。”
“不行。”虞砚池拒绝,她的伤早已好了,近日关于逃跑的念头却不深,她觉得自己许是真的哪里撞到了,因为与贺垣弋的相处让她并无不适,可她多年来,却是早已习惯一人的。
贺垣弋说:“你说不行就不行,那我这个主子威严何在?虞砚池,从你诓骗我救你的那时起,就应该有点知恩图报的觉悟。”
虞砚池不明白这个人为何这样叫自己,从见到贺垣弋起,他就一直这样叫她。可是虞砚池的记忆里找不到这个名字的影子。她的名字该是宫及羽给的,她在常延宫独来独往,认识她的人并不多。她帮宫及羽斩的是四方最狡猾的妖,除的是四方最隐秘的魔,她行踪无定,杀人也很利落。
只这一回是意外罢了。可失手一次,竟就得栽在这个北地帝胤的手上吗?
宫及羽还在等她回去。
虞砚池说:“你既知我的名字,便该清楚我的来历。”
“你的来处就是此处。”贺垣弋确定自己是不能放她走了,“虞砚池,你没发觉自己忘了什么吗?”
-
“不可能。”虞砚池说:“我没有父母。”
今日打完架,贺垣弋很奇怪,他缠着虞砚池非要给她讲睡前故事,说哪哪的世族显贵家有一个小女儿,这女孩何其乖巧何其可爱何其讨人喜欢,简直要把人夸到天上去,末了竟然说,这女孩是她。
虞砚池心情不好,卷着被子缩到了更里面,“也没有哥哥。”
贺垣弋顺势坐上来一些,“那是因为,你前段时间生了场病,脑子烧坏了。”
“你才脑子烧坏了。”虞砚池清醒得很,虽然贺垣弋从救了她起就一直在给她灌输自己脑子有病这件事,但是她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错,因为宫及羽不可能是假的。虞砚池说:“我家在天南。”
“没说不是。”贺垣弋望着虞砚池转过去的头,“但是你记忆混乱了,药师说你现在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
“贺垣弋。”面壁的虞砚池睁开了眼,忍不了了:“你是觉得没把我关疯,要自己来是不是?”
“不、不是……”贺垣弋思绪有点混乱,他是个不会认真说话的人,也就对虞砚池他能这么耐心说这样多,可是他说再多,虞砚池却也仍旧不信。
“我没骗你,虞砚池,你不能跟我说说……你现在在想什么吗?”贺垣弋还想得寸进尺,然而他刚往床上上一寸,虞砚池就转过了身来。
贺垣弋就停下了。
虞砚池说:“我在想你是个狗。”
贺垣弋愣了一愣,兴许他自己都没想到虞砚池会这样说,“你从前不骂人的。”
“是吗?那你不了解我,我十岁就会骂人了。”
她说得很冷,这两句话连玩笑都不算。
贺垣弋的脸色沉下来须臾,随后又变温和,他的语气依旧与往日无差,“是我的错,怪我,下次定然不在你面前说浑话了。”
“……”虞砚池不知如何答。
贺垣弋是她生不起气的人。因为他好似没有脾气,对虞砚池的所有冷淡、微怒,都坦然应对,最常的就是如现在这般示弱下来哄她。
虽然他的示弱常常没什么用处,但是虞砚池素来吃软不吃硬,贺垣弋只要示弱,她就跟他生不了气,理不得论。
“贺垣弋。”
“嗯?”
虞砚池不喜欢躺着说话,觉得怪怪的,她坐起来,就见贺垣弋也跟着坐直了身,虞砚池在床上看贺垣弋:“我是孤儿,没有家人,我的记忆很齐全,没有忘记什么事。”她停了一会儿,又说:“或许是你认错了人,我不是你说的那个女孩。”
贺垣弋也望着她,他其实有些疲惫了,连虞砚池都能感觉到,这个年轻的帝胤白日里要忙着万滁宫各项事宜,同一波灵官大臣周旋,夜间还要来虞砚池这里碰钉子,虞砚池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花这么多时间在自己身上,她只知道她逃跑的时候,都是贺垣弋亲自来逮她。
室内熏着暖炉,安静了半晌,贺垣弋才说:“可你是虞砚池。”
“你兴许会忘了事,但我不会认错人。”
-
虞砚池在元黎殿住了两个月。万滁宫渐渐传出了风声,说宁王殿下养了个女人,还是一位不爱言笑、不好亲近、甚为娇气的女人。
虞砚池早先听着不对头,后来转念细想,这话也没差错。
贺垣弋确实是养了她。
她也确实不爱言笑,不好亲近。
娇气不至于,但她在元黎殿,吃穿用度一律都是最好,而贺垣弋每日晚间都会来看她,有时候会来陪她用晚饭,有时候还会给她带各种小玩意玩,只是那些玩意多半很幼稚,小孩都未必爱玩,虞砚池自然也起不来几分兴致。
贺垣弋每每送东西,虞砚池都会暗示或明示想要回自己的剑,结果这人带虞砚池去校场看比武,还自己耍了一套剑花给她看。
虞砚池握着拳头就走,周围的人避得远远的,都不敢让她碰武械。
贺垣弋追上来,“你不是想玩剑吗?”
虞砚池说:“我想玩的是自己的剑。”
贺垣弋把剑扔给王犊,“把灵械还你,我不放心。”
虞砚池停下,“你好像忘了那是我的东西。”
贺垣弋说:“你好像忘了更多,等你什么想起来了我是你哥,我再把东西还你。”
晚间虞砚池睡觉的时候贺垣弋又来了。她半梦半醒,看到贺垣弋在轻手轻脚帮她塞被角,昏暗的烛光在贺垣弋脸上勾勒光影,他不说话时敛着漠然,不好亲近四字同样也适用于他。
虞砚池恍惚着,突然叫了一声,“哥哥。”
贺垣弋当下僵在床头,就又听到虞砚池说:“哥……”
“你想起来了?小池,我……”
“把剑还我。”然而虞砚池接下来的一句却把贺垣弋的激动灭了个彻底,变作另外一种不可说的情感。虞砚池睁开眼睛,她的声音还带着睡意,“求你。”
贺垣弋第二天把剑还给了虞砚池。
虞砚池拿到剑的时候还有些不可置信,捧在眼前反复确认这确实是她的灵械,并且贺垣弋也没往上动什么手脚。
贺垣弋在桌案前看卷宗,他今天没怎么盯虞砚池,连问她问题都没抬眼:“拿到剑,下一步是要回天南吗?”
虞砚池老实地不说话。
贺垣弋把案上的酒菜推给虞砚池,“今日的厨子是天南来的,尝尝。”
虞砚池坐下,没急着动筷,而是看着贺垣弋。
“怎么?”
虞砚池问:“你不吃吗?”
贺垣弋就看不下去卷宗了。
虞砚池兴许不喜欢一个人吃饭。她习惯了贺垣弋陪她用晚饭,贺垣弋是后来才发现这点的,因为只有晚饭的时候,虞砚池才会吃得多一些。
今天的晚饭贺垣弋额外带了瓶酒,放在那里并不起眼,但是贺垣弋要喝,顺便给虞砚池倒了少许,虞砚池也没有推辞。
这一喝就喝出了事情来,虞砚池酒量并不好,竟没两杯就醉了。
她醉酒兴致不高,话虽多了一点,却都是自语,如同梦呓,贺垣弋看完了卷宗之后望向她,就见她已经趴在案边不省人事了。
贺垣弋也习惯了虞砚池。他养着虞砚池,像是养了个妹妹,养了只猫,只要她在一边,就是不说话,也能让他感觉心里有一个角落是温软的。
这就是他妹妹啊。
贺垣弋把虞砚池抱起来,觉得她同小时候一样轻,一样软,贺垣弋觉得世事无常,时运弄人,她从前绕在自己身边,现在却变成了他把她带在身边。
一路把人从书房抱到寝殿,虞砚池说了一路的话,她说得含含糊糊,贺垣弋听不明白,问了一句:“什么?”
虞砚池说:“你说我是孤儿吗?”
“不是。”贺垣弋说:“你哥在这儿,谁敢说你是孤儿?”
虞砚池说:“那我怎么不能回家?”
贺垣弋进了寝殿,“这里就是你家。”
虞砚池说:“你骗人。”
贺垣弋到桌前,把人放到桌上,半扶着防止她摔了,单手倒了杯茶,“我没骗你。”
虞砚池坐不稳,靠着贺垣弋,“我好渴。”
贺垣弋说:“给你倒着呢。”他把茶杯递到人嘴边,“啊——”
茶被贺垣弋小心地喂给了虞砚池,可这人喝到最后,还是给喝呛了。贺垣弋拍着她后背,“没人抢啊。”
虞砚池咳了一会儿,又说:“我好困。”
这人真是太会使唤人了,贺垣弋把她再抱起来,问:“那去哪儿啊?”
“睡会儿。”
贺垣弋被她逗笑,“睡哪儿啊,没床。”
听到没床,虞砚池就扒着贺垣弋不松手了,这下可好,摔又舍不得摔她,拎又拎不到,贺垣弋最后没辙,把她放在床上的时候顺势躺下去,她才松了手。
然而贺垣弋却起不来了。
昔年
贺垣弋做了梦。
梦里的自己还是少年模样,他很苦恼,因为母亲给自己订了一个娃娃亲。
北地的帝胤曾是位圣明的女子,是贺垣弋的母亲,徽幼夫人。贺垣弋少时,北地还很安生,上至帝庭,下至州府各地,凤引九雏,和气安泰。
贺垣弋十三岁时南下拜师,临行前,母亲亲手为他收拾行囊,贺垣弋端坐案前读书,偶尔回答母亲的问题。
母亲事无巨细,问到一半,突然到贺垣弋跟前,“小弋,到了天南,记得代我与你爹向楚道叔叔问好,礼不可少。”
贺垣弋点头。
母亲又说:“不过行了拜师礼,就得叫师父。此去良久,远行多有不便,你照顾好自己。见过师父,可记得去拜访谁?”
“天南虞氏。”贺垣弋答得一丝不苟:“先拜访虞舅舅,母亲,我知道。”
天南武宗鸿雪堂的楚道宗师是贺垣弋父亲贺舟的至交,楚道有个爱重的徒儿,比贺垣弋稍长几岁,名为虞清樾,是天南常延宫宣武将军虞旸的长子。虞氏是将门世家,在四方还不是四方的时候,虞家人就已经随宫氏先祖打过天下。宫氏先祖死后,天下以九川为界,四位帝胤各占一方,四方乃成。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9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