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砚池被抱起来又放下去,兜里被塞满了糕点,手上还捧着一块,她偏是吃东西很斯文的人,一块糕点能捧半天。
她在鸿雪堂四处转,那些姐姐们不知何时不见了,虞砚池当时还没有自己走丢了的意识,见天色明亮,也不怕,就这样在寒鸦声中往深庭里走。
深庭无人,十分静寂,只有春色布了满园。虞砚池走累了,就在一个小亭子底下找了个石墩坐下来。
她刚坐下眼前就掠过一线风,贴着她的碎发钉向亭柱。
虞砚池瞧仔细,就发现那有力道的风不是风,而是一支箭。
亭外走过来一个看着比虞清樾年龄小一些的公子,腰垂白玉,手上提着弓,两三步就到了虞砚池跟前。
他长得和虞清樾不同,深邃的眉眼平添了疏离,不好亲近。
这公子去拔箭,对虞砚池说:“走错地方了,快回去。”
他的声音亦低沉得紧,一点也不温润。
虞砚池后退了两步,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公子走近,蹲下来看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小丫头,问:“迷路了?”
彼时的虞砚池七八岁的模样,她眼睛里干干净净,对公子松懈下来的防备毫不知情。
“我哥在这里。”虞砚池说:“他会来找我。”
公子四下环顾,没发现人,直接把虞砚池给抱起来,“走丢了还不知道。”
“你哥叫什么?”公子抱着虞砚池出了亭子,“带你去找他。”
虞砚池报上虞清樾的名字。
这小公子一路上不怎么说话,也不像那些女弟子一样逗她,虞砚池觉得他好看,往他脸上多瞧了几眼,随后不知不觉地抬起了手,把那捧着的糕点举到这公子面前。
公子一愣。
虞砚池眨着眼看他,心想要是哥哥,此时定会咬下去吃掉,然后说一句“好小池。”
“自己吃。”
公子言语淡淡,如同远山松衫,可积寒雪,连春色都怯了几分暖意,总之不易亲近的感觉是错不了了。
虞砚池没有自己吃,她小手依旧拿着糕点,放在怀前,也不说话,竟是这样在人怀里睡着,等她醒来时,已经在虞清樾的背上了。
长在虞清樾的背上,糕点自然也没有了,虞砚池听到虞清樾说,“小池啊……以后哥练功的时候,你就别跟来了好吗?阿娘说给你请个先生,以后小池上书院读书好不好?”
虞砚池小手抓着虞清樾头发,“为什么呀?”
“哥练功的时候,顾不及看你。”虞清樾和虞砚池讲着道理,“今日多亏那位小哥哥,否则鸿雪堂这样大,要找你,哥还真需费点时候,这里人也多是你不认得的,万一小池被什么坏人拐去,哥怎么办?”
虞砚池当时太小了,她思来想去这事儿,只觉得一切都源于那公子,因为自那之后,她可以黏着虞清樾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
-
在后来的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虞砚池不再见到虞清樾。当年一语成谶,虞砚池真正走丢那时,不过十岁。
虞清樾三个字曾经是她人生的大半,余下皆是过眼即逝的云烟,然而她被带进了云烟之中,人生的大半化作余白,取而代之的是腥风血雨的红尘。
彼时她拜在常延宫门下,天南帝胤名为宫及羽,虞砚池是他一路提携上来的弟子。
宫及羽教了她很多,归根到底,就是斩妖除魔。
虞砚池杀生的剑只一把,名为长离。每回做任务,一人一剑,未曾失过手。
只有那一次是意外……
她于九川伏烟河行船之上遇到杀手,误打误撞到了北地。
受伤是意料之外的事,然而她实在会找靠山,救命稻草一抓就是一个大人物。
贺垣弋也不明白当时怎会那么巧,偏偏那个要过伏烟河的人是自己,偏偏因为嫌船上酒不好要到渡口再买的人也是自己,偏偏那个时候碰到有人抢他的酒就要跟人干架的人,还是自己。
“死小子!”
“这酒公子我先看上的!”
贺垣弋不好惹,手头空了的当下第一反应就是把自己的东西抢回来,尽管他还没付银子。虞砚池并不是觊觎他的酒,而是她伤了太久实在撑不住了,后头穷追不舍的杀手一看就是来拿人头的,虞砚池这个时候栽过去,恐怕身首异处的时候,眼睛都未必能睁开。
她夺了贺垣弋的酒就往手腕某一处伤口上倒,把贺垣弋看傻了。
“你……”
“嘘。”虞砚池拉了贺垣弋的手就往边上隐蔽处躲,她躲的时候不仅藏自己,也藏贺垣弋,两人都低身在角落处,但是虞砚池没能撑一会儿就软下去。
她人因为受伤而虚弱,小聪明却不减,有条不紊地胡扯道:“我叫沈念,师出天南。听闻北地人才辈出,故而游历至此,顺便修行一二。谁料途中碰着个修为了得的邪灵,打了一架,差点没命……这位公子,帮个忙吗?”
“忙得很,”贺垣弋当时被虞砚池堵在角落,心里不悦,拒绝得十分之快:“没空。”
多年后贺垣弋回忆那一天,竟然觉得很险,因为他那个时候确实是铁了心的不想救人,他从来不助人为乐。
但是还好,虽然贺垣弋很坏,虞砚池遇到他,却比遇到别人要好一点。
贺垣弋的拒绝无效,因为所有问话和周旋都来不及,那追了虞砚池一路的杀手直接杀到了跟前。
贺垣弋被迫救了虞砚池。
贺垣弋被迫将她带到了北地万滁宫。
贺垣弋被迫照顾虞砚池,因为他发现了这个小丫头一个秘密。
那夜殿中烛灯不亮,虞砚池高烧反复,贺垣弋见她实在娇气,终于在药师的回禀下来看了虞砚池一眼。
其实他救下她之后就没再管她了,甚至等到人来禀报,他才知道虞砚池原是女子。这也怪不得贺垣弋,因为伏烟河渡口相遇当时,虞砚池是男子装束。贺垣弋偶然想起自己带回了这么一个人,顺口一问,才想着来见一面。
这一面却不同。
贺垣弋越看越疑惑,越看越不对劲。
他觉得自己认识她。
这个长灵纯圣、自称是天南人的姑娘,他曾见过的。
“虞、砚、池。”
虞砚池在梦里蹙了眉,把脆弱流露给贺垣弋看,贺垣弋只一眼,就觉得不妙了。
-
“醒了,”一睁眼贺垣弋就守在床头,“虞姑娘?”
虞砚池带着病态的神情透露出不解,“什么?”
贺垣弋被她这一句什么给噎到。
他静看了虞砚池半晌,随后说:“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脑子撞到哪里?”
虞砚池被问得着实怪异,她摇头。
贺垣弋说:“完了,连脑子被撞了都不知道了。”
“不过没紧要,伤了哪儿,你公子自然会给你补上。”
他在虞砚池刚刚醒过来还没来得及清醒的时候一通说,像是在抓紧时间诓人。
“对了,忘记介绍,我叫贺垣弋,从今往后,是你的主子。”
虞砚池脸发白:“什么?”
贺垣弋道:“这是规矩。”
“因为你救了我?”
“那不然还有什么?”贺垣弋人很蛮横,“捡了你一条命,你不得还?”
禁锢
虞砚池被迫留在了万滁宫。
贺垣弋不在帝庭时还算好,而他在帝庭时虞砚池则哪里都去不了,她的活动范围只有元黎殿的前院,后院,回廊……反正自由被禁锢,虞砚池每天都在思考如何逃跑。
“这就是你忙了一天做出来的糕点?”
一日贺垣弋在尝糕。连着猛灌了三杯茶,宁王殿下才说出一句完整不寒碜的话:“你究竟放的是糖是盐?”
虞砚池捧着糕点站得乖巧:“糖。”
“糖……”贺垣弋竟无言以对,他长这么大没吃过这样的糖,“罢了罢了,你别做那个了。”
“我本来就不是厨娘。”虞砚池下意识握拳,可她想起来自己的剑被贺垣弋没收了。殷勤未果,虞砚池只好说:“但是我可以帮你做一件大事,事成之后,请你放我回家。”
“大事?”
“嗯,用得上剑的。”
虞砚池处理事情的方法很简单,能动武的绝对不多费一点嘴皮子。她的剑是在受伤之时被贺垣弋趁虚而入给没收的。虽然剑不在手上,但虞砚池空手打架也很厉害,她伤稍好后每日都会在元黎殿庭后练武,贺垣弋后来仔细观察了数日,发现她还是按着时辰来的,并且卯时必起,睡前必打坐。
贺垣弋:“万滁宫能成大事者不胜枚举,你排上号估计需得等上十年。”
虞砚池低垂的眼眸动了一下,不知在想什么。
贺垣弋再道:“况且你来历不明,我如何放心用你?”
“我是天南人。”
“我知道。”
“这就是来历。”
“天南人那么多,你殿下千只手也数不过来。”
“早说过是道上帮人拿钱办事的杀手,无名之辈罢了。”
虞砚池确实无名,他派人去天南打听,不论是她用过的假名字沈念,还是虞砚池,都是查无此人。然而他关着虞砚池,却也没发现她向外界求助过。虞砚池自己倒是试着跑过几次,只是每回都会被贺垣弋抓回来,她前几次还会与贺垣弋打架,到后来发现这人架是随便打打,人却是真心不放,几回下来,虞砚池觉得徒劳,便也安分了许多。
贺垣弋说:“你的身手不错,长灵也漂亮。”
虞砚池长灵在眼,那一双眼生得好看,却不魅惑勾人,而是如清池一般,澄澈宁静,望不出半分涛浪。
“对了,叫什么名字?”
虞砚池没理他。
“好吧。”贺垣弋说:“只是可惜了,我用不上你杀人。”
“我是斩妖除魔。”虞砚池说:“你扣了我的剑,难道觉得我该弃恶从善,改过自新吗?”
“是啊,我想你迷途知返。”贺垣弋是不会把剑还给她的,他揣着那把剑,心里最大的念头就是扔了,“小姑娘整日打打杀杀的多不好,你当杀手拿几个钱?拎着你抖也没见掉出了几个子儿,讨不着好还要卖命,何苦行呢?跟着我吃香喝辣不好吗?”
虞砚池无法回答他,因为这不是一回事,她当初求助贺垣弋是想保命,但是未料这人想把自己从泥泞里拉出来。
“你说回家。”贺垣弋撑身过来:“虞砚池,你当真清楚自己家在何处?”
虞砚池像只被抓住尾巴的猫,在贺垣弋的靠近下顿然警惕:“你……”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你没告诉过我你家在何处。”贺垣弋很有耐心:“但是没关系,你想说随时可以说,只是在那之前,你不可离开北地万滁宫。”
“你这是监.禁。”
“嗯。”贺垣弋说:“我这是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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