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愿和我回天南,是因为天南邪灵如瘴,早就人烟荒芜,但你可知就是你们口中的邪灵之地,也曾有软红十丈华灯千街的盛景。”
薄刃从虞砚池的脸颊划到颈边,终于在最脆弱的地方留下一道血印,杀手偶尔蹭过虞砚池皮肤的指尖很凉,凉到不像是人的温度。
“天南真的沦为邪灵之地了吗?那往昔在那里生活过的人呢?他们去了哪?如今各方帝庭剿杀邪灵,将天南的一切弃如敝履,却没有一个人能说清当年的真相,还天南一个重建!”
“我有一个小孩,死于四方之乱时,不过和你一般年纪。这些人该死吗?不,他们不该死,那些口口声声说着要天下安宁却大肆屠杀的人才该死!”
杀手话语顺着刀刃而下,他就如同百变的傀儡,是一层瘆过一层的琢磨不透的幻境。
“我希望你记住,是先有四方之乱,故生天南邪灵。”
血沾在刀上,杀手又把那殷红抹回去,刀面贴着虞砚池,弄得她很不舒服。
她这两天听到太多关于邪灵的字眼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让她听这些。
“所以……”虞砚池说:“与我有什么关系?”
杀手没有继续他的故事,他看虞砚池的眼神里浸了些温和,他撤回了刀,用自己的黑衣擦干了上边的血,将短刀归鞘,“若我告诉你,那个在天南长大、修行、通灵,有亲朋相伴、师长喜爱,漫山野奔跑嬉闹、御灵弄剑的小孩是你。”
短刀被强塞进了虞砚池手里。
“你会想知道,是谁毁了这一切吗?”
砰!
门被劇然破开,直接塌倒在地,惊起尘灰,虞砚池来不及看,只感觉风抽走了贴着她脖颈的刃,她软下身来,那边杀手已经被狠狠砸向了窗牖。
他被这一阵浑厚的灵力震得内息全乱,当下呕出血来,虞砚池看过去,发现他噙血望着自己,目光掺着复杂。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贺垣弋杀心已起。
-
杀手的亡相暴露了邪息,这是一只狡猾的伪装着的邪灵。
虞砚池看它灰飞烟灭在贺垣弋面前,它死了,但是它的话留在了虞砚池这里。
这里到处都是尸体,夷则带人随后冲了进来,搜查客栈。
四方降魔扇被虞砚池松开,从她的袖子末端露了出来,贺垣弋捡也没捡,快步到虞砚池跟前查看她的伤。
他没有解释自己突然的到来,就像他没有解释自己突然的抛弃。
虞砚池的冷汗混到血里,濡得伤口发疼,贺垣弋的脸色却比她更不好,“被吓到了吗?还有哪里受伤没有?”
他说了很多话,眼睛在虞砚池脸上、脖颈、手腕上寻找着伤,漆黑的眸中都是恐慌。
虞砚池摇着头,她这会儿不昏沉,能看清东西,贺垣弋的样子她本应只见过一次,但是刚才仅是气息和背影,却足以让虞砚池安心。
贺垣弋在她这里做不出完美的伪装,他能藏住很多东西,但是他藏不住给虞砚池的情意。
“我没事……”
贺垣弋手指按在虞砚池腕骨处,给虞砚池注灵息,仍旧停不了难抑的自语,“方才被骗了,晚来一步,那破扇子毫无用处,赶明儿我就给你扔了……”
虞砚池望着他的眉眼,没有说话。
慌张过后,灌进的全是苦涩,贺垣弋的后怕如同潮水,此刻的安心根本填不满他的余悸,他说着那些失控般的话,像是虞砚池是他已经摔过一次的珍宝。
“我接你回家。”贺垣弋放弃了,“回栖云山,我给你负荆请罪,行吗?”
不要想起从前了。
更不需要四方降魔扇。
贺垣弋把虞砚池护在身边,就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谁都想要虞砚池,贺垣弋根本没有办法放她游弋在带血的刀尖。
那不是求生门,贺垣弋望着她的背影,就已经想把她拉回来。
虞砚池没有回答他,而是收回了目光,收回了手,循着贺垣弋的气息,像是小兽,一点一点趴到贺垣弋的背上。
贺垣弋像往常一样把她背起来。她不再生气,只是变轻了。
-
踩着新雪,长街空旷,贺垣弋没有说话,像是以为虞砚池已经睡着。
可是往常这个点就会困的虞砚池没有睡,她劫后逃生,得了一时心安,是初次发觉能看见的凡世是这番景象。
也曾有、软红十丈华灯千街的盛景……
“你会想知道,是谁毁了这一切吗?”
……
“哥……”
“嗯?”贺垣弋有言必应,“怎么了?哪里难受吗?”
虞砚池摇了头,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贺垣弋听着,说:“觉得见过吗?”
“没见过。”
贺垣弋轻声笑,把叹息盖住,“虞砚池,你是个没良心的。”
虞砚池没有反驳,她从前很爱和贺垣弋反着来,但今天格外不同,虞砚池把头埋在大氅里,靠着贺垣弋,“你的伤还好吗?”
“伤?”贺垣弋反应过来,“什么伤?”
“长灵。”
贺垣弋像是恍然大悟,“你说风湿啊?不是说这是老毛病了吗?怎么虞砚池,突然关心起这个,往日不是把你哥灵骨死命地按吗?”他顿一下,又把虞砚池背高了些,说:“放心,不会再扔你了,无需讨好我……”
虞砚池嗯了一声。
有水打湿青石地,这夜竟下起了微雨,北地难得有与天南一般温柔的细雨,没一会儿雨就能把二人浇透。
贺垣弋偏头,“小池,把氅衣盖好,快到家了。”
虞砚池一直闷在贺垣弋的背上,雨只能打湿她露在外面的一点碎发,她手指一拨,光就透不进来。
“盖好没有?”
“盖好了。”
“那回家。”
“让我自己回吧。”虞砚池说:“贺垣弋,我想回天南。”
-
小檐下,虞砚池被慌乱地抵在了门边,贺垣弋望着她的眼,“你……”
他的眼神不平静,在虞砚池身上寻找残缺的影子,可是他张着口,却突然什么也表露不出。
虞砚池从袖间拿出四方降魔扇,那南阳独玉白如羊脂,倒坠在扇柄,虞砚池把它提到贺垣弋的眼前,玉色晃在雨幕前,又藏进了贺垣弋流落转徙的眼睛里。
这是对无声询问的回答,这块玉的来历是唯二人方知的秘密。
“贺垣弋……”
经年的坚守顷刻溃散,贺垣弋突然抱住她,俯身把头埋在虞砚池颈窝。
“你要去哪?”
虞砚池没有说话。
她推开贺垣弋看他,却被贺垣弋吻在唇角。她于陌生又熟悉的情境里被拥抱包围,胡乱的思绪掩在眼眸底下,捕获了往日望不见的深情,亲吻是最真实又飘渺的冲击,能带来被掩盖着的最深沉的坠感。
虞砚池在这汹涌和炽烈中一遍遍地想从前,贺垣弋、贺垣弋,贺垣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到她身边的呢?
-梦时篇-
-完-
走失
虞砚池出生那天阿娘正在案前看他练字。
“夫唯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君子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
虞清樾小手拿着羊毫毛笔,边练边读,谁料突然一个喷嚏,把浸着松烟墨水的砚台打翻,连带着墨点溅到阿娘绣着芙蓉花的衣裳上。
也不知是这喷嚏太过突如其来还是那砚台带了力道,竟惊得阿娘起了胎动。
虞清樾当时什么也不及反应,只慌得大呼,把院中众人都引了来。阿娘被两三婆子提心搀扶走,虞清樾进不去门,在院中呆呆地等。
院中小池水波漾着雨后清味,小池靠假山,清水从怪石上头淙淙而下,润着灰青石壁,再“咚当”坠进池腹,搅动着风扬落来的落花。虞清樾还未回神,他当时十岁,观着屋里屋外的动静,热水被侍从端着进进出出,爹尚在军营当值,还没回来,他只害怕极了,当自己闯了祸。
虞清樾在庭院等了许久,在小池边绕着,一圈又一圈,从白天等到深夜。
等到海棠花积在肩膀又被吹落,等到手中黑墨都干得擦不掉,他也不想走。
阿娘到底是怎么了?
虞清樾焦急地等,他在等待中见到了别的。
“阿樾,过来看妹妹。”
妹妹、竟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圆子。
虞清樾提着小虎灯笼踮着脚靠近,似乎觉得月光不够亮,他要在温光下再看看这个小圆子。
爹于是把小圆子抱低了给他看,“是阿樾的妹妹。”
“妹……妹妹?”
爹点头,“妹妹啊,像不像阿樾?”
虞清樾探头盯着这个小小的、小小的妹妹,“我当是个弟弟呢。”
那么调皮,折腾了娘这样久。
“娘……娘还好吗?”
爹笑得像个小孩,看不出往日为将的威严,比虞清樾还要兴动。他摇摇这小圆子,“娘好,娘高兴,你不是前段时间拜了个先生吗?来吧,你娘叫你给取个小名。”
虞清樾结巴起来,“我、我起?”
“你起呀,臭小子,你不是说一岁起就识了百八十个字吗?”
“我、”虞清樾咬起了手指,四处张望着,苦思冥想,“我起……”
“名字,名……池!”虞清樾两眼冒星光,指着一旁的小池,大声说:“池,叫小池好不好?”
“池。水也,灵也。静也。”爹揣摩着,“好名字。阿樾是兄长,要做小池的树荫,你牵着她长大,好不好?”
虞清樾用没沾墨的手指轻轻勾住了妹妹捏着的小拳头,又软又温,他惊奇极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开心,“好、好啊。”
爹娘依着虞清樾起的小名,妹妹就成了虞砚池。
虞砚池。
砚墨相书叙,池月伴长清。
虞清樾觉得这名字很好。
-
虞砚池长得很快。
她像是一下子就会走路,还会咿咿呀呀地说话,她从小小的圆子长成会走路、说话、又嫩又粉的小丫头。虞清樾带着她,就跟父亲说的一样,要牵着她长大。
虞砚池有些黏人,黏的是虞清樾。
虞清樾上哪儿虞砚池都要跟着,那时候虞清樾拜在天南鸿雪堂楚道宗师门下学武,还是明山先生少数不多的学生。他武灵极佳,才气也出众,在鸿雪堂没两年,就成了楚道的得意弟子。
像虞清樾这样天资非凡的年轻公子哥,将来走出宗门,不论是江湖,还是庙堂,皆是其大展宏图的去处。
虞清樾有时会把虞砚池带去鸿雪堂,他练功,虞砚池就在一边看着。
鸿雪堂里有几个女弟子,练功不用心,爱盯着虞清樾看,还爱逗虞砚池玩,个个趁虞清樾不注意都要往虞砚池脸上亲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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