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常延宫当弟子时杀过很多人、怪、妖、灵,小灵火跟着我见过血腥。”虞砚池轻轻抽了下鼻子,很轻,贺垣弋愣了一会儿才发觉,他听到虞砚池说:“我以为自己是斩妖除魔,其实我才是为虎作伥。”
“我杀了很多……贺垣弋,没有比我更笨、更狠的人了。如果说有的话,可能你算一个,你也很笨,你知道吗?可能你知道了也变不了,算了,不去想了,反正我都无所谓……”
虞砚池的故事越讲越带情绪,让贺垣弋都忍不住想插嘴,但他又没有,他怕一插嘴虞砚池就不讲了。他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心里却布满酸愁。
“我从前不明白你……后来觉得管他了,我谁也不明白。不明白,就不明白吧。这一刻懂了,说不定下一刻就变了,谁知道呢。人心这种东西……”虞砚池突然抬手,指尖碰到了贺垣弋的眉眼,差点把他惊出声来。
她这样摸了一会儿,最后道,“但是你……好天真。”
贺垣弋当头一棒,只觉得虞砚池出息了,随着这小丫头说,竟说到自己头上?
贺垣弋想着有些生气,莫名其妙的生气,他陡然坐起来,拿下了虞砚池的手,“你摸我?”
虞砚池愣愣的,她要收手,贺垣弋就发出疼的声音,让她不敢动。
“虞砚池,”贺垣弋说:“对自己坦诚一点。”
“你醒了,”虞砚池觉得自己很坦诚,她意识到自己讲哄睡故事把人给讲醒了,没说而已,“天还没亮,睡回去吧。”
“睡回去?”她可真是会安排,贺垣弋闷笑,“我被你吵了一晚,已经睡不着了。”
虞砚池冷漠又无情道,“你睡不着,我要睡的。”
虞砚池趴回去,贺垣弋就蹭过来,“你说得好生容易,坏了我的清梦,还好意思睡觉?”
他一路蹭过来,把虞砚池弄得很痒,虞砚池不敢把手推在他身上,只好摁远他的脸,“你在清梦里呻/吟吗?”
贺垣弋闻言浑话下意识就出来了,“当然,在清梦里呻/吟的人很多。”
虞砚池压根就没听懂,“为什么?”
为什么……
贺垣弋不防这句,还真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
他无言一会儿,随后揉乱虞砚池头发,说,“要睡就睡,问这么多做什么?胡思乱想长不高。”
“我没有胡思乱想。”虞砚池不喜欢被当做小孩对待,她坚持说,“我是大人,也不用长高。”
“大人?”贺垣弋嗅着虞砚池身上淡淡的药香,说:“你不是,大人该和我一个味道。”
他小心翻身,一手抱住了虞砚池,他想赶走虞砚池的深沉,要她忘了他缺席的过往。他对教导虞砚池这事儿着了迷,并且事必躬亲,“等你身上有了我的味道,才算是大人。”
-
虞砚池常常因为贺垣弋的教导而失神。
她控制不住,这和宫及羽教她的完全不同。
她看不到贺垣弋的模样,但是她能听到贺垣弋的语气,她感受着贺垣弋的触碰,每一下都很敏感。
贺垣弋才是麻烦,他在虞砚池毫不了解的领域得心应手,对所有意有所指的交谈都驾轻就熟。
虞砚池感到了危险。
虞砚池起了许久未有过的警惕,但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去摸清贺垣弋,万滁宫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天贺垣弋忙里偷闲,在院中看王犊带着小月放风筝,悠哉地吃着冰葡萄,虞砚池在一边问,“你吃什么?”
贺垣弋悄悄地把东西端远,说,“骨头,怎么了?”
虞砚池说,“没什么,我以为你吃冰。”她顿了一下,又道,“夷则大人说你不能吃冰。”
“是啊。”贺垣弋对虞砚池变相的关心有些不习惯,但他很受用。他循循善诱道,“夷则说辣也不能吃。也不能运灵,也不能动武,情绪也要控制好,不能难过,也不能生气……”
他说了好一通,心里希望虞砚池都记得,然后像现在这样去提醒他。
虞砚池可以关心他吗?
虞砚池可以天天关心他吗?
“嗯……”虞砚池说,“我知道。”
她很守规矩,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位置,贺垣弋给了虞砚池现在有的一切,虞砚池不是不知恩的人,她愿意与贺垣弋和平相处,关心他也可以。
“你不知道。”贺垣弋被仅仅三个字触动了,但他掌心握着冰葡萄,“你如果真的知道,就该坐得离我近一点。”
“别挑逗瞎子。”虞砚池在规矩里守着,感觉到贺垣弋意图越界,她悄悄往另一边侧,“我凳子在哪,就坐哪。”
“原来如此。”贺垣弋的声音凑近了些,话音才落,虞砚池就察觉自己被托了起来。
贺垣弋把虞砚池连人带凳子给端了过来,虞砚池大吃一惊,正要站起身,就又被贺垣弋摁了下去,贺垣弋把人弄到了身前,他两腿卡在虞砚池身侧,双手将人一抱,就从后面环住了虞砚池,他的理直气壮带些暧昧的意味,下巴满足地搁在虞砚池肩上,气息轻轻撩在虞砚池耳边,“凳子在这里,就坐这里。如果你乱动,就坐腿上。”
“你骨头没事吧?”
贺垣弋愣住,就见虞砚池摸上他的手臂,“我很重,这样端不会断吗?”
“断?”贺垣弋啼笑皆非,“你殿下有这么弱?你对我而言只是一根羽毛。”
虞砚池偏头,猝不及防,二人几乎差点就亲上,贺垣弋心狂跳,但是她没感觉,只是说:“我好像听到什么……”
听到什么?
他骨头断掉的声音吗?!
贺垣弋矢口否认,“听错了。”
“不对。”虞砚池很警觉,“我听到……”
一霎间风筝断线,小月尖叫起来,王犊来不及护她,院中的众人皆倒了地。
贺垣弋把虞砚池护在怀里,巨鸣轰然响在天地间。
操。
贺垣弋捂着虞砚池耳朵喊,“夷则!”
万滁宫竟入杀手!
防卫来得很快,然而大雾让所有人看不清方向。
虞砚池颤声说:“小月……”
“我去找。”
贺垣弋把虞砚池交给了夷则,他在一片难视的幻境中循着气息去追,于断崖处,看见一个蒙面之徒将那小丫头推进深渊。
贺垣弋越身去救,但是他晚了一步。
刺目的红沿着沙石,漫的是血肉模糊的妖艳的画。
恶徒在远处回头,顶着与贺垣弋一般无二的面容,谑笑起来,最后露出可憎又怜悯的神情,化烟而散。
四方都在回荡诅咒。
“假令经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贺垣弋的梦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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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是宫及羽造的傀儡,不是真的。”
竹屋内又被深夜笼罩了,这夜又静又凉。
贺垣弋看着又睡过去的虞砚池,他的话带着让人难过的失落,轻得完全听不到,他本来就没打算跟虞砚池说。
虞砚池的记忆破损得很厉害,她胡乱地忘记,贺垣弋其实根本就不清楚她到底记得一些什么。
他们成过亲。
贺垣弋受伤的时候,虞砚池关心过他。他们在一起像是打闹,虞砚池有了人气,她已经被贺垣弋慢慢呵护出温度了。
但是有人要的是她彻底废掉。顺带也让贺垣弋废了。
他们是被愚弄的笼中鸟,是棋盘边一颗尘,都陷入了一个,近乎真实的骗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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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场四方之乱,到底因何而起?又是怎么平息的呢?”
北地的闹市安静下去,星垂长桥上,月漾平河间。一对四五岁的兄妹手拉手,一蹦一跳,走在父亲母亲身前,说起今夜听的杂戏。
母亲拉着二人后领,把走得动不动撞到一起的二人分开了些,“你们又没好好听?”
父亲拎起女孩抱在手上,“这小子光顾着打闹了,说了几遍了,不准欺负妹妹。”
男孩转身环住母亲,急着说:“是妹妹的糖叫人撞碎了,我哄了一夜呢。”
他有点委屈,母亲俯身看他,说:“儿子做得好。”
“糖碎了?”父亲蹙起眉看小丫头嘴边粘着剩下的糖,疑惑:“我怎么不知道?”
“爹好意思说,光顾着跟娘亲,唔……”男孩话说一半,就被捂住了嘴,父亲把这一个也捞上来,一手抱一个,“要听故事是吗?爹同你们讲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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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之乱初始于四方南境,随后爆发在天南全境。
天南的怨灵并非一夜而起,只是最初消息被封锁在天南,没有及时昭告四方,才导致之后怨灵泛滥,乱象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当时忈东和佈西二王与宫及羽聚于天南昭仁殿,当堂问罪,然而因为平乱迫在眉睫,讨伐宫及羽一事便也无果。
贺垣弋没有去天南议政,他动身冥府,找寻破解之法。
他费经千辛,于度朔山与归墟交界处押下了冥司斥鳌。
可令贺垣弋惊愕的是,冥府的掌司者,不是冥灵,而是人。
无定
“宁王殿下饶命!”
冥界阴森,斥鳌惊恐万状地伏跪着,已是半疯之态,“我只是奉命办事,并非发自本心!你想知道什么?我都、都可以告诉你,求你放过我一家妻儿!他们什么都没做……”
那天贺垣弋听到的东西太恶心了,他掐着指骨,全程都在控制自己。
夷则扣着斥鳌的家眷,贺垣弋目光扫过去,他们都害怕地磕头,贺垣弋拿捏着人,他阴鸷的样子让他像条恶龙,“你都知道些什么?事情始末,说清楚,改一个字,死一个人。”
斥鳌伏着身,“我、我原是常延宫的灵官,是秦王派我来冥府的。辛尧三十六年,北地易主,殿下的母亲,徽幼夫人的死是有人蓄谋……”
“当时贺舟风头太盛了,他在北地奉行通达之策,几乎把持北地朝政,他的政令得到不少士族的支持,三方帝庭亦有人言效仿,秦、秦王对此很不悦。”
宫及羽与贺舟走的是不同的路。宫及羽热衷独占王权,甚至妄图称霸四方,与贺舟主张的自由通达礼仪四方大相径庭。
所以二人终有一战。
“当时宁王殿下不在北地,想必对此事并不清楚,秦王要除贺舟,但是没想到他连徽幼夫人也没有放过,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演变成后来那样……”斥鳌一直在发抖,好像十四年前的事就在眼前。“秦王派人潜伏在万滁宫,唆使素来与贺舟政见不和利益相冲的朝臣,这其中就有后来的摄政王,他们合谋害死了贺舟,贺舟死了,徽幼夫人也死了,北地的政革中途夭折……”
他又开始重复那一句,“可我不知道怎么会演变成后来那样……”
贺垣弋一字一句问:“你当时,帮宫及羽做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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