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办法什么?”
“没办法……我忘记了。”她的哭泣很小心,嗫嚅着,发出了压抑又颓丧的一声:“他骗我。”
这些字句太零碎了,贺垣弋努力拼好,却还是不懂。贺垣弋捋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自己来问,“你记得你有哥哥,对吗?”
“嗯。”
“叫什么名字?”
她又摇头。
贺垣弋再问,“有人拐走你,你忘了从前的事,对吗?”
“嗯。”
“那你……现在想起来了吗?”
虞砚池又摇头。
她没想起来……但是贺垣弋可以知道这已经成了虞砚池的心结。
虞砚池答非所问,她说的不是近年的事,而是十四年前的旧案。
平遥大街,人马皆乱,她说的是成王谋逆当天所发生的事!
十四年前左渠谋反当天,虞旸将军率五军营平反,左渠拿捏住了虞府,但是虞旸在家与国之间,选了后者,虞府众人因此死于大火。
然而贺垣弋认为这其中是有蹊跷的。
因为虞清樾在。贺垣弋觉得虞清樾在,左渠的人未必能得手。此外十四年前那场叛乱也和冥府脱不了干系,因为虞府起的不是明火,而是冥司才有的鬼火。
可纵使是鬼火,虞清樾身为武宗弟子,只要能通到一点外援,就能救下虞府,他一定也碰到了什么事而无法脱身,甚至或许到最后,只能助虞砚池一人逃出此劫。
虞砚池那个时候还很小。她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是怎么落到宫及羽那里,贺垣弋问不出。
他只知道虞砚池如今记忆残缺,长灵受毁,都拜宫及羽所赐。
而她到底记起了多少?又和宫及羽起了什么矛盾?宫及羽留她有什么用处?为什么大费周章派人杀她,却又亲自来押虞砚池回去?
这些都是贺垣弋一直以来想问的,可他在虞砚池紧咬的牙关中,突然放弃了这种类似于拷打的诱骗式的询问。
贺垣弋拍她的手有些发颤,虞砚池贴着他侧颈的额头烫得厉害。她离得很近,贺垣弋低个头就能看到她颈后露出衣襟的红印,他数月前照顾虞砚池,就知道虞砚池身上有这样一块印记。而小月身上也有一块。
他没想到她们的关系是这样的。贺垣弋很难过,这是后知后觉的疼痛,他觉得自己找到虞砚池太晚了。
“好了……”贺垣弋把虞砚池托着抱起来,这样的面对面是抱小孩的姿势,但是虞砚池刚刚好,她挂在贺垣弋身上,被贺垣弋带出这个酒香满屋的幻境。
贺垣弋单手拍着她后背,一直哄着,“不问了,不哭了……”
他这样托抱着,完全是在对待小孩,轻晃着虞砚池哄了一路,“今天是我混蛋,睡一觉,就忘了,好不好?”
虞砚池点头,她蹭着贺垣弋的脖颈,突然说,“小月不是我的……是我捡的,她六岁,贺垣弋……你别扔她。”
-
贺垣弋在虞砚池酒醒之后提出了成亲。
因为他们同床共枕了。
虞砚池在床上闻言就动了手,贺垣弋挨了一撞,他没躲,又说了一遍,“打我也没用,睡都睡了……”
然后又挨了一拳。
贺垣弋翻身把虞砚池压住,“多大的人了,你情我愿的事情……”
虞砚池不动了,她还能闻到昨日的残香,“是你灌的酒……”
“你知道啊……”贺垣弋沉声恐吓道:“你知道危险你还喝?”
虞砚池不知道怎么和这个人讲理,因为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男人都是危险的,别以为哄了两句就是对你好,就可以放松防备。更别以为照顾你是我好心,虞砚池,你会不会太天真了?我留你在身边,当然是为了睡你。”贺垣弋在认真教虞砚池,他把自己也归到危险的那一类。这是实话,虞砚池总得学会看清一些。可他既想叫虞砚池吃点教训,又觉得虞砚池没有做错,她看得再清,也没法对众多陷阱完全避过,对所有算计一目了然。
暗箭难防,人生一世本身就布满冒险。
贺垣弋的指教结束得很快,“放心,我没动你。”
虞砚池提起来的气无处安放,她也看不到贺垣弋,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意思,但是她感觉除了头晕些,她没有别的异常。
贺垣弋也捕捉到这一点,“话说你好歹也当娘了,连自己有没有同别人睡过都察觉不到吗?”
他想起昨夜虞砚池的坦白,酒后吐真言也就算了,虞砚池倒是很会自爆到点上。她现在在贺垣弋这里就是个几乎没有秘密的小孩。
“没动过就没动过。”虞砚池离贺垣弋的怀抱远了些,“为何要诓人,还说要成亲?”
“这是认真的。”贺垣弋就看着虞砚池挪,他目光跟着她,说:“小月前段时间叫了我爹爹。”
虞砚池顿时停止挪动。
这丫头!
“她乱叫的。”
“不。她那天叫万滁宫不知道哪些混账欺负了,你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贺垣弋耳语,“他们说她是没爹的孤儿,把她说哭了。”
虞砚池被说得麻,但是她没动,孤儿二字落在她耳中,一下子变得潮湿又压抑。
“小孩子都是想有爹疼有娘爱的,你骗她来北地找父亲,却迟迟没把人带到跟前。小月怎么会不伤心?虞砚池,我想你清楚,只有我能照顾她,还有你……”贺垣弋观察着她的失神和脆弱,“如果我们成亲,小月就能有个家。”
贺垣弋了解虞砚池。
他用“孤儿”让虞砚池难过,又用“家”给虞砚池希望,他知道这两个词的威力,但他还是说了,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心思,想彻底和虞砚池系在一起,如果一切都按照最初的路来走,他们原就是要成亲的。
“你是北地的殿下……”虞砚池说,“没必要为了小月就搭上自己……”
“搭上自己?”贺垣弋接过,觉得虞砚池真糟糕,“你不如说我是为了玩。”
“如果你是为了玩,就该知道此事更不可能。”虞砚池冷静道,“我不明白你……”
她没能想起更远的从前,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照顾自己,但是她确实仗着这个自护,仗着这个来自贺垣弋的、不知名的情感。
如果贺垣弋要把她赶走,她当下就可以离开。但如果贺垣弋要更多,虞砚池不确定她能不能给。
她自己是无所谓了,可她还有小月。她现在只能肯定一点,那就是贺垣弋暂时不会伤害小月。
因为她确信贺垣弋和宫及羽不一样。
可是贺垣弋说要给小月家,却让虞砚池无法放心,她明白应诺等于暴露软肋,背弃能要了一个人半条小命。
“你不明白我?”贺垣弋有些苦涩,他觉得自己是个简单的人,比虞砚池要直白地多,他坦言,“虞砚池,我只知道你可以相信我。”
“我如何信你?”虞砚池陈述事实,“我们才认识半年。”
“因为我信你。”贺垣弋也在陈述事实,“我忘了是什么时候了,大概从一开始……虞砚池,你知道有多糟糕吗?”贺垣弋突然有些沮丧,“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信了。”
治伤
他们的婚期定在元月十五。
这是贺垣弋用心挑的,贺垣弋白日应付完大臣们就往鸿文馆跑,他不怎么讲究仪式,也不爱守礼,但他觉得他要给虞砚池做好这些。
虞砚池得是他明媒正娶的。
婚服、礼节、宴场,甚至连席上喝什么酒,床上撒什么花,都是贺垣弋自己亲自定的。顾念着虞砚池的眼睛,其实也没什么礼节……
“拜天地就不用了。”贺垣弋埋头弄着什么,“高堂……带虞砚池去祠堂。夫妻对拜是要的,拜了就礼成了对吗?那应该……直接就是洞房了,嗯……这点就和你们没关系了。”
王犊困得直磕头,他满脸疲惫道:“三拜省了两拜,我说殿下,你早已经昭告四方了,何须再……”
贺垣弋猛地抬头瞪王犊,他在灯下就像只张牙舞爪的恶虎,脸颊上还划着墨痕,“你懂个屁。”
王犊识相地闭了嘴。“好吧,不过话说,卑职还是得多说一句,这虞姑娘原先可是秦……”
“王犊啊……”贺垣弋头埋回去,“我觉得你可以更识相。”
他淡淡的语气带着逼人的寒气,把王犊的困意驱了一半,王犊端坐起来,“那说点别的,殿下早几年连扳倒了摄政和三大首辅,万滁宫政局重整到今日,每一步路都踩在刀尖上。因着殿下的姓,依旧有不少人盯着你,你的婚事一直是王室大事,突然娶身世不明的虞姑娘,前路可并不好走啊……”
贺垣弋冷哼,觉得王犊还挺天真,他残忍地说道:“世上没有好走的前路,醒一醒。”
王犊哑然,良久,“我还是不明白,殿下为什么非要娶虞姑娘啊?你真的喜欢她吗?”
贺垣弋自从碰见虞砚池就变了样。王犊都怀疑是不是这姑娘给他嗑药了,就像现在,他捧着那扇面画什么四方降魔图,已经捧一晚上了,据说这是某人准备的新婚礼物,是贺垣弋用灵亲自炼的法宝,日后可用于驱邪避魔。
王犊不认为虞砚池需要这东西,他觉得中邪的是贺垣弋。
虞砚池可从未给过贺垣弋好脸色。
“王犊。”贺垣弋突然很正经地叫王犊的名字,这语气把王犊彻底给惊醒了。
贺垣弋的眼眸透露着沉稳,宁王殿下好像从来没有过此般神情。“你还记得,我第一天坐上王位那时吗?”
王犊当然记得,那是徽幼夫人走后一个月。贺垣弋那个时候一身病,宽大的王袍显得他更加瘦削。他在臣民的山呼中觉得头晕目眩,那浑重的声音压到他耳朵里,贺垣弋一步上去,却刹然欲呕瘀血,当下就倒在了王座旁。
他不是不会走路,也不是够不上王座,他只是他人算计之中的一子。
宫徽幼是被朝中奸人害死的,他们忌惮异姓外宗的贺舟,却自己垂涎宫氏王权。
让贺垣弋濒死的不是丧亲之痛诱发的病,而是亲舅舅亦是秦王殿下递来的药。
辛尧三十六年不仅仅对于天南是磨难,对贺垣弋而言也是磨难。
“很多人都想我死,欲壑难填,在利益这条路上,有想法的人太多了……”贺垣弋平静地回想,“但是我没遂他们的愿,我那时候没想杀人,但是他们教会我杀人。王犊,你还记得我娘吗?我快不记得了……”
他记得幼时的风筝,记得秋千,记得娘的牵手、拥抱、还有笑,但是他连不成完整的画面,也触不到真实的温度,他的母亲早就被杀死了。
从前……
在四方还不是四方的时候,烛天岭还未出现,所有的界限都不明,上古的神灵并不神秘,他们云游人间,只有族群,没有等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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