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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庭孤儿

时间:2023-06-15 15:00:03  状态:完结  作者:狂收

  这小丫头。

  贺垣弋心道话本上果真是写了不多的实话,虞砚池是真的动了他的人、动了他的心,让他整个人都溺进虞砚池的声音、动作,所有的虞砚池里面。

  “好多了。”贺垣弋回答,又发问,“小池……你以后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以后哥哥再痛,我可以再帮你拍。”虞砚池不假思索,“我会一直对哥好的。”

  贺垣弋拿下她的手,合拢她的手指握在掌心中,“你忘了我也会对我好吗?”

  虞砚池咬着嘴唇,她眼中有疑惑,却也明澈似水,虞砚池的语气肯定,“我不会忘了你呀。”

  那如果我对你不好呢……

  贺垣弋半夜里蹙了眉,雷鸣把他惊醒,贺垣弋浑身一震,眼见案那边闪电如撕烂了窗打进屋内一般,他下意识握住虞砚池的手。

  幻境又不稳了。

  虞砚池醒了。

  “别怕……”贺垣弋撑身打坐,调息运灵。

  似梦之幻境,似梦之故乡,是虞砚池第二个家,也是贺垣弋失而复得的第二个家。

  她还没长大。

  雷打下来,贺垣弋当下滚身避过,直吐出心口瘀血,猛咳了好几声。虞砚池被吓到了,她要往贺垣弋那里去,贺垣弋于是很快咽回剩下的血,把她抱起来,“快走……”

  有别的东西闯进来了。

  清池倒涌,怪石将倾,雷鸣不止。幻境膨胀着、眩晕着、发出似咒语一般的狂啸。

  黑夜中好似伸下一只稠湿的巨手,这手一挥,掸起千万凡尘,又化作千万灵怪,包围了他们。

  贺垣弋一路杀出围。

  “殿下!”夷则匆忙赶来,迎着贺垣弋问话的眼神,“万滁宫生变……”

  “什么东西?”

  “来了一只怪物,它、它点名道姓,要殿下速去与之一战,否则……”夷则在忽来的巨风中稳身仰头望,远处乌光蔽天,“否则就屠了北地众灵。”

  贺垣弋收了残境,眼见真实,万滁宫巍峨于灵山之间,像至臻珠玉缀在千山草木之中,然而此刻浮灵四动,这景旋即若深海漩涡中一恶龙正作祟,要吞一切下肚。

  夷则骂道:“该死。”

  贺垣弋没吭声,他把虞砚池放下,虞砚池抓着他衣袖没松,贺垣弋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虞砚池的睫毛在贺垣弋掌心不安地动着,像挥动羽翅的小精灵,在贺垣弋的指缝间,一下一下触碰黑夜,却没有逃走。

  贺垣弋来不及同她讲太多的话,他看向夷则,另一只手转出四方降魔扇扔给了他,夷则随即明白,“殿下放心。”

  虞砚池问:“你要走吗?”

  “我不走,我去斩妖除魔。”贺垣弋的手慢慢拿下来,最后屈指敲了虞砚池的额头,“虞砚池,你好好长大。”

  虞砚池看着贺垣弋走。幻境消失了,真实的山间景象全展现在她面前,秋日红枫早已归根,这黑夜没有灵鸟也没有明灯。

  冬天好像又到了。

  虞砚池感觉有东西住进了自己的眼睛里。

  似幻似梦,似如往昔。

 

  恶龙

 

  

  贺垣弋赶至万滁宫即入围攻之境,阵法被破,近处的大殿塌了半角,一众灵官伏地,他在阴云中望见恶龙。

  那不是龙,它徒有龙的虚相,张开的血口似万物可食的饕餮。它的巨爪摧毁山河,阴火烧烫古木,蛇蟒之身盘踞围困在帝庭之上,晦暗的眼盯着天地、盯着众生,盯到贺垣弋。

  “宁王!”它哀吼,“你是宁王……”

  麾宾赶至,喘着气道:“殿下,那、那是秦王……”

  “那不是宫及羽。”贺垣弋眸深如谷,“宫及羽早就死了。”

  宫及羽死在邪念初动的那一天,后来贺垣弋不再叫他舅舅。他终于被邪灵吞下腹中,变得狰狞可笑,注定走不回归路。

  贺垣弋乘风而上,霰宇剑出鞘,刃光若隐若现,“来做什么?”

  “自是报仇!你夺我命,又负我仇。”恶龙猛显高穿九天之势,连声音都在围困贺垣弋,“生仇、血仇、死仇。”

  贺垣弋眼凉薄,鼻息轻哼出声,不耐烦废话,“死到临头,还不说人话!”

  只一霎剑邪相斗,贺垣弋后翻剑尖直指龙目,再过龙喉,寻龙逆鳞,栖穴中灵力甚乎泉涌,顾不得蚀骨之痛,只与这邪灵不死不休。

  恶龙在虚相中挣扎,又在刃光中疯狂,它一出声即似诅咒,“何以天非为天,地偏为地,何以亡我,我为众生,我何错之有!”

  “你不是众生。”贺垣弋的言语同他的剑一样,“你只是众生间一微尘。”

  “微尘……”恶龙搅乱云庭,露出满身污烂的细鳞,“微尘即蜉蝣!朝生而暮死,何以天地常在,要我朝生而暮死!”

  “要我教你?你是邪灵啊。”狂风翻滚贺垣弋的衣袍,他有一瞬间只有一个念头,想把所有翻黄倒皁的怪物都剥皮抽筋,“这是你本相吗?或是说你的决战依旧要以皮代之,你不累吗?”

  这不是恶龙!

  世间没有恶龙,只有贪婪的、虚伪的、丑陋而自私的魂灵。

  “邪灵……”邪灵笑,如同在施舍功德,“我非邪灵,我为宫及羽,我乃圣帝!四方圣帝,亡我即亡四方!”邪灵游于天地间,又似在水缸中蹦出来换气的鱼,“你以为你看穿我?揭破我?以众人愚蠢的言语可以杀死我?无知小儿!你又何尝不在掩饰自己的野心!如今四方只可一主,杀了我,便是你的前程……狂妄小儿,你也妄图称帝!”

  龙尾劇然甩下,似千里破冰般袭向贺垣弋。

  贺垣弋满目冷漠,他想起半年前四方平乱,以灵镇邪,以血为祭,中止、咽气、焚化、腐烂了那样多生灵的故事,而眼前这个怪物却在同他讲野心、前程、称霸四方。

  “四方檄文,字字属实,你问我何错之有?”贺垣弋抑制愠怒,“你不如杀了自己。没人能告诉你,你要谁告诉你?要被你骗过的人,被你利用的、一句命令就死了全家的人,被作乱的城门边突然一把大火烧脏的池水告诉你,告诉你你没有错。你竟要这些人说你没有错,要他们把你奉着吗?”

  贺垣弋时至今日无法接受那些往事,回想到就会觉得分外可恨。

  他寻到过所有动乱幕后那双推手。那双指向源头的推手,带着糊弄天地的本事,这一波接一波的风浪,竟是为了填补邪灵那颗私心,那颗私心名为吞噬一切的愿望。

  “那又如何!”邪灵的怒号催促山震,“你们这些口口声声自称无辜之人,何尝不手握生杀权?你莫非不知?不,你该心知肚明。我自炼狱而来,是你们的邪恶喂养我,是你们的道义践踏我,你们将我奉作神明,又将我撕扯为怪!这世间最两面三刀者何尝没有你?你掀动口诛笔伐的战争,怒我残害稚儿,可于栖云山困住我的孩子之人,也是你。”

  “住口!”贺垣弋闷声,“那不是你的小孩。”

  “那是我的小孩,是她供养了我的生命。她是我最珍贵的一个小孩,那是天地间……美过山河的存在。是无邪,是万象之门。”邪灵沉醉,“有他们我即与天地共生。天真的稚儿和纯粹的长灵,何人对此不曾动心?是我寻到契机,是我开创新河。我牵引他们入修行之门,只要他们效忠我。我借三城民众换四方之安,只要你们尊奉我。这是错吗?这难道不是你们制定的礼法吗?这是你们公之四方的忠孝、你们的有恩必报、你们的舍小义取大义啊!”

  这个邪灵自炼狱而来,他初诞之时志在大杀四方。

  他吞食恶鬼幽魂成形,大闹冥府,又逃窜人间。

  他看尽万灵而欲成真灵,阅遍千章而欲为至圣。

  他贪婪地吞噬一切,再狡猾地伪饰太平。

  他欲颠倒白天和黑夜。他不要大杀四方了,他要造界,他要载万物成书。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然而四方各行其道,众生不等,又何来的公道一说?昔日元皇一统江山,九疆之土,祭了多少英雄血,如今四方却背弃初心,崩坏礼教,你们这些帝子或是同室操戈,或是作壁上观,又何尝不是为了权与利而置万民于不顾,怎不可笑?四方秩序既需重整,我来敢为天下先,何错之有?”

  邪灵让层云蔽月,又让层云泣露,“你敢说我的选择是错吗?你敢站在一众生灵面前杀我,你敢代替他们起誓,你们之间无一人抱有这样的野心吗?你要正义带领邪恶?要妄念统率人间?你要所有成圣的手段都干净无尘?天真的小孩,你与我的小孩们一样天真、无知、愚笨!世人的愿望,是我的行动,天下不破不立,生灵万物眨眼死几个不可惜,用他们平凡的躯体换取四方的有序、我的愿望,四方臣服,诚实的尘世,而我可以建庙缅怀不幸者的献身。宁王,这叫值当,他们死得其所。”

  贺垣弋气血湍急,顺喉而出,他忍也没忍,一口呕出,他带着唇边残血笑出声,笑了许久,好似要与这邪灵的疯语同化,“这缅怀给你,你要不要?”

  他摧残原先的生机求取自己的异志,仿佛不知拨乱为治与无风起浪之别。世人被他一句值当定了命数,坟墓美化成宫宇。

  “你扼住人的气数,还要他们死得其所。你那不是敢为人先。”

  怜悯和愤怒都找不见了,仿佛只有血腥给他的恶心感占据了他的全部。贺垣弋以剑对之:

  “你是天下人的乱臣贼子。”

  -

  贺垣弋与恶龙战于烛天岭,最后杀了它。恶龙到最后还在笑苍生,它死了,但是它的诅咒留在了人间。

  邪灵尚无方可除,天南还是一片荒无人烟,多少人枕戈待旦,在余年的战斗前重新架起无畏而坚硬的堡垒。

  那夜并没有生祸,于世人而言是寻常的一夜,最多只是睡梦中被某一阵惊雷扰醒,随后又沉沉地睡去。

  贺垣弋却没有睡,他受了更重的伤,没有多余的灵息去支撑虞砚池的幻境。

  虞砚池再一次看不见了……她看不见,一觉醒来又忘了许多事,然后陆陆续续忘了更多。

  贺垣弋再次把药宗莘相阁的陆子叙请来,之前就是他帮虞砚池引灵化形的,可陆子叙药灵不及贺垣弋的长灵,他在贺垣弋重伤之后陷入困境,表示无能为力。

  然而这一天,陆子叙在虞砚池的灵息中探察到了异端。

  “虞姑娘这病反复,我原先怀疑这是心病,但现在看来不是……”

  虞砚池沉睡在灵池中,护住她的只有一层单薄的灵气,她连眉目都很安静,拳头松松地握着,对外界的危险一无所知。

  贺垣弋远远望着她,对陆子叙的察觉并不意外,“那是什么?”

  “虞姑娘的脉息虽无章法,灵力也看似难驭,可这次我感觉她栖谷中的有一股灵力很冲,像是在自我保护,又像是虚张声势,或者说是伪装,可她又、怎么说,很矛盾……”陆子叙说得沉重,还有点语无伦次,他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虞砚池身上的谜团,只是不停地形容,他很谨慎,希望贺垣弋能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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