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砚池敛眸,数着疾骋时的呼吸,最后终于挡不住疲惫的困意,在渐缓时含糊不清的软语中睡着了。
-
次日大雪纷扬,竹屋的窗只敞了一点换气,陆子叙在门外哆嗦,等了好一会儿贺垣弋才出来。
贺垣弋问:“怎么样?”
陆子叙感慨了一句,“你确定虞姑娘长成了?”
贺垣弋说:“确定。”
陆子叙深深怀疑,但是没再就此多言,只说:“虞姑娘的脉息很稳,只是元气尚不足,不过按理她休息了这么多天,不应该再发烧了啊。”陆子叙搁外面站得冷,于是他又道:“要不我再进去看看……”
贺垣弋听了这话,大概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他把人拦下来,“不用了,开点安神补气的药来。”
“安神补气?”被拦得莫名其妙的陆子叙严肃道:“虞姑娘应该不用补吧,你不要干扰大夫的判断。”
他的手又去推门,“还是我再去看一番比较妥当……”
陆子叙嘴上端的是医者仁心,实际上是想进去躲躲风寒,贺垣弋如今忒小气,灵息只盖住了小竹屋,连院子都没护,再这样下去,陆子叙觉得自己也得发烧。
然而贺垣弋心里揣了鬼,并没意识到这点,只以为陆子叙是当真要去再看虞砚池,抬手迅速把刚露了一点缝隙的门又“啪”地拍回去,“你想找死?”
“……”陆子叙眉头皱起来,“你不对劲。”
两人在外面站着,陆子叙只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从刚开始贺垣弋就一心不让陆子叙在屋里多待,作为有点交情的兄弟,陆子叙很精准地问:“你干什么了?”
贺垣弋沉默了会儿,“昨晚发生了点事……”
这会儿别谈兄弟了,陆子叙若连这都听不出来他就不是男人了!
“你、你你!”陆子叙看着人模人样的贺垣弋,不可置信,“你他妈发酒疯了?虞姑娘才多大?!”
贺垣弋无言以对,因为这事儿确实是他的责任,宁王殿下人生头一回在陆子叙这混账面前低下了头,“我……”
“畜牲。”陆子叙向后退一步,义愤填膺,“操了,你怎么下得去手?果然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得庆幸亏着我不是她亲哥,我要是她哥,我就揍你了!”
贺垣弋依旧无言……
“难怪你说要戒酒,好啊!”陆子叙不知道是夸张还是真的气愤,他的声音都抖了,“真他妈绝,且不谈化形一事,这丫头是你看着长大的吧?她可一直喊你叫哥,前几天还这么点小呢,这才刚清醒过来,你就这么急不可耐?”
“你之前是诓她成的亲吧?我没记错吧?你们高堂都没拜,搞什么?!”陆子叙越想越气,还他妈忍不下,只好把贺垣弋提着衣领拽远了警告:“这小丫头能活着可不容易,我可告诉你,要是又给她搞出什么心病来,挑个好日子再把你给忘了,或者……你他娘敢来求我不如我一刀杀了你……”
陆子叙还想再说,但是贺垣弋听不下去了。
他道:“要打就痛快点。”
-
陆子叙在混账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他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他虽骂得狠,可做了这么多年兄弟,贺垣弋是什么样的人,陆子叙很明白。陆子叙自觉在对待媳妇儿方面,贺垣弋比他温柔得多。
他用那样的方式骂贺垣弋,看似找死,实际上那是他对虞砚池的善意。虞砚池如今没有血亲,这世上除了贺垣弋,不会再有对她更好的人。陆子叙扮演着她的亲人,对兄弟也不手软,话踩在点上说,皆是他的敲打。
贺垣弋听过,亦会明白,也自知该这一骂。如果今日站在他面前的真的是虞清樾,他或许一个字都说不出。
虞砚池一直到快晚间才醒,贺垣弋把粥端到床边喂她,虞砚池小口喝,喝到一半发现贺垣弋在看她。
她还没说话,贺垣弋就开口说:“三餐省了两餐,还是你会过日子。”
窗棂划开流霜,六出飞花透过窓纸,混着烛光,驱逐了室内的晦暗。
虞砚池才意识到:“晚上了?”
贺垣弋点头,虞砚池于是一声不吭地喝完粥,心里有些发怅。贺垣弋等她喝完,又抱她在怀里,虞砚池很单薄,陆子叙说得没有错,他兴许是真的发酒疯。
贺垣弋说:“吃好了吗?”
虞砚池嗯了一声,又问:“下雪了吗?”
“下了。”
“停了吗?”
“还没有。”
虞砚池动了,“去走一走。”
贺垣弋把她摁回来,还是在怀里,他抱了好一会儿,才说:“把身体养好来,小池。”
虞砚池感觉什么东西碰了碰自己的头发,很轻一下,却让她放弃了再动。
她轻声回道,“好。”
两个人这样抱着,像是冬夜里一对更相为命的良人,他们把胸膛和后背都交给彼此,不再畏怯渺漫而混沌的余年。
虞砚池突然说:“睡着了吗?”
“不至于。”贺垣弋像是以为了什么,他把虞砚池扶起来看,“你又想睡了?”
他还记得虞砚池最后一次丢了记忆之后有多能睡,不仅能睡,还哪里都能睡,竹屋小院的石头她几乎都趴过。
“不至于。”虞砚池说:“我又不是……”
她想说“那谁”,可是话到嘴边,就想起了小灵猫名字的来历。
它原本应该叫小石的,这还是虞砚池取的,然而那天贺垣弋说要把小石抱过来,虞砚池却问了一句,“那又是谁?”
于是小灵猫喜提新名。
贺垣弋问:“你又不是什么?”
虞砚池推开贺垣弋要下床,“没什么。”
贺垣弋拖着腰把人捞回来,“你现在知道自己有多没良心了么?”
他好像一晚摸清了虞砚池,对虞砚池的弱点分外了然。虞砚池只穿了里衣,被他弄得很痒,她按着他的手,说:“别挠我。”
“我没挠。”贺垣弋说:“别转移话题。”
虞砚池说:“嗯,良心被狗吃了。”
贺垣弋愣了愣,很快明白虞砚池委婉的内涵,他笑出声,然后把见势不好转眼就跑的虞砚池逮回来在被褥上一顿闹。
“被狗吃?被哪只狗啊?”
虞砚池不能忍,“别挠我!”
虞砚池锁骨处还有没褪下去的红痕,在她的躲避中隐约露出来更多,贺垣弋盯着那,继续问:“告诉我哪条狗,我去给你讨回来。”
虞砚池非常隐忍地看着贺垣弋,没敢说,贺垣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到的这种本事,和从前的他完全不同,她小时候从来没把他和狗想到一起去,一次也没有。
“你别挠我了。”虞砚池说:“我不说了。”
贺垣弋看着虞砚池脖颈上被闹出来的薄汗,又去探了探她的额头,虞砚池偏开,“不烧了。”
她还不知道自己今天又发过一次低烧,因为贺垣弋的那句养好身体而传达着自己已经好了的暗示。
虞砚池坚持地又说了一遍:“我想出去走走。”
-
贺垣弋本来下意识不想让她出去,但之后又妥协了。
屋外天凉,二人踩在雪里,疏木间风声淅鸣,唯有红梅开得最盛。
虞砚池脚步很轻,她被贺垣弋盯着穿了不少,最外面披的大氅还是贺垣弋的。
虞砚池蹲地上抓雪,说:“打雪仗吧?”
贺垣弋把她提起来,三两下拍掉雪,发愁女孩子怎么爱玩这种冰不拉叽的东西,“不打,我会亏死的。”
谁知这病秧子刚从被褥里出来,自我感觉却是很好,竟敢歪着头问,“看不起哪个?”
用最无辜的语气说最傲的话,非但大言不惭还顺稍了个内涵。贺垣弋就要开口,她又马上垂下头叹气,“好吧,那堆雪人吗?”
雪仗打不起,堆雪人依旧是贺垣弋亏大,这小祖宗今晚若能堆出个雪人来,估计明天还得烧,贺垣弋随意滚了两个雪球,就看到虞砚池捡了枯枝过来,她也是随意装扮,栖云山能用的东西不多。
她今天又像个孩子了,堆完雪人后贺垣弋把人背身上,带她慢慢往山下走,虞砚池把手捂在贺垣弋衣襟后面,偶尔会触碰到贺垣弋后颈,他抖着人冻得嘶气:“你谋害我灵骨?”
虞砚池隔着衣袍摸贺垣弋的骨头,摸着又没敢按,她想下来,“我自己走。”
贺垣弋把她背高,“别乱摸,手搁怀里揣好,也没少穿衣服,冷得跟块铁似的。”
手揣进袖子里,虞砚池把脑袋也歇在他颈边,“这是去哪?”
贺垣弋说:“回家。”
“回万滁宫吗?”虞砚池小的时候,觉得栖云山离万滁宫很远,但没想到万滁宫就隐在不远处的雪色里,贺垣弋就是背着她走,也能走到。
贺垣弋问:“你想回去吗?”
“我随便的。”她又加了一句,“你回的话我就回。”
贺垣弋微怔,随后浪荡地说:“我当然是要回去,万滁宫的文书都堆成山了,大爷的,夷则和麾宾天天都在骂我。”
虞砚池问:“你把事情都交给他们做吗?”
其实也不全是,万滁宫的政务由麾宾把关,最后多是贺垣弋自己过目做主的,虞砚池被养在幻境的那会儿,贺垣弋只有夜间回来陪她用饭是必定的,余的时间他都得观着万滁宫动向。
但那样也很忙了,贺垣弋说是闭关,其实并没有真正养到什么。
贺垣弋说:“是啊,我这不在山上野吗?”
虞砚池说:“没听清。”
“什么?”
虞砚池偏头,靠在他耳边又轻又缓道,“没听清,大声点再说一遍。”
“哎呦虞砚池,你能耐了?”贺垣弋把她往上又抵了抵,他没有和虞砚池反着干,而是背着她走得更快,月白衣袍流边翻滚,步履声在琼枝玉树间回荡。
贺垣弋大声喊:“我这不在山上野吗!”
穹云苍苍,他的话伴随着呼啸,空山泉谷尽是回音。
虞砚池在这疾走中紧紧抱着贺垣弋,有枝雪被晃落在她的后颈,她避过清泠银光,松风簌簌如铃。
元蛊
春雪初融。
江上泛舟。
这船行时乘客不过寥寥几人,虞砚池抬眼,看见另外两位同路之人坐在船头漫聊。
“这年头去天南的人不多了!”这声脆朗,是个坐得横七赖八的公子在跟另一个姑娘说话,他微扬下颌,“你是去探亲吗?”
那被他问话的姑娘身侧摆了罐酒,抱着剑,没说话。
“我呢,就不是探亲,听闻天南邪灵横行无忌,我嘛,就去逮两个玩玩。”话多的公子伸了个懒腰,也不管人想不想搭理他,说个没完,“姑娘,这么闷,借口酒喝喝?”
依旧没人理他。
“真不够意思。”话多公子手往后摸到自己的行囊,掏了两下也拿出罐酒来,“好歹也是同船共枕了。”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9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