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对背叛者的杀招。
虞砚池身死时曾陷入阵法之中,周身尽是诅咒的灵符。那个时候她便有所察觉,如今她记忆完整,更能明白缘由,宫及羽把她作为有灵资的棋子在培养,她和疏文馆众人一样,都是被拴着的忠心之犬,可是为何这些人会甘心为宫及羽所用呢?他们的衷心缺乏足以作为支撑的缘由。
“是灵械。”虞砚池说:“灵械出自炼炁炉,邪灵的特点是易使灵同化,灵械和它一样,我们带着它修行,也会被同化,从而在意识中效命宫及羽,对于宫及羽而言,我们也是傀儡。但是我折了剑,宫及羽控制我的线就断了,所以他找上了小月……小月是被我害死的。”
她以为自己救了人,也以为自己把人藏好了,却不知道自己实是害了一个人,让小月为自己的背叛陪葬。
“我在常延宫见到她时,她身上便已有那样一块印记,你后颈也有。”贺垣弋指腹放在虞砚池后颈某处点了点,“你从前不知道吗?”
虞砚池摇头。
贺垣弋轻轻在那里按了一下,用似哄的语气说:“现在已经没了。”
在诅咒起效的当天,随着这块印记的消失,虞砚池命悬一线,她差点就和这印记一样不见了。
“这是同生死的诅咒。如果把小月看做元蛊,杀之,你亦死。”
半年前宫及羽化为邪身,死于烛天岭,是贺垣弋亲手杀的,但是他死了,邪灵却没有随之而亡。
贺垣弋最后道:“故而我推断宫及羽不是元蛊。但也不排除他没死成的可能。”
线索到此处便难再探了,只有贺垣弋的推测是暂时成立的,在虞砚池这里,除了宫及羽,便只有疏文馆弟子最可疑,他们是宫及羽亲自培养的心腹。
虞砚池道:“疏文馆的弟子除了沈桥,别的我都不熟,宗师之中,也没有什么突出的人物。”
贺垣弋对于疏文馆所知更少,他紧紧捏着公文,没有急着要从这之中抓出可疑的对象来,而是问:“你有想过,宫及羽为何非要杀你吗?”
虞砚池没回答,两人相视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虞砚池眼波掠动,有些心慌,忍不住要起身,被贺垣弋握上手,舱门在此刻倏然敲响。
“谁?”
“是卑职。”王犊在外面道:“殿下,虞姑娘的药熬好了。”
这夜越发深了,月色和水色融在一起,挨着远山的树杈间流不进光影,歌鸲的啼叫穿透了漆寒,赶走了沉沉的寂静。
贺垣弋接了药,先替虞砚池拿了糖。虞砚池虽灵体长成,毕竟也算走了趟鬼门关,才出了幻境,如今每晚都要喝药养着,陆子叙给开的方子又苦,贺垣弋为此常备糖。
虞砚池捧着药碗,又看贺垣弋,说:“此行找到元蛊,务必杀之。”
她一句话很凶,又像是在迁怒,举起碗就要闷药,贺垣弋拦住她,动作来得突然,他停顿了下,说,“你不先吃糖吗?”
虞砚池摇头,她在贺垣弋的目光下把勺子拿出来放到一旁,问,“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贺垣弋一愣,“什么?”
虞砚池靠过去,搭在身上的大氅从肩上滑落了一些,她附在贺垣弋耳边悄悄说:“什么都可以。”
暗暗的舟室里,他们的呼吸交杂着,如果蔽去所处的地界,此刻恍若良宵。虞砚池笑了,她喝掉手上的药,贺垣弋就一直看着她。
贺垣弋亲了她的脸颊,随后是眼角,到嘴唇的时候被虞砚池躲开了,贺垣弋追过去,他的亲吻淡化了药味在唇齿间的苦涩,比糖有用得多。
这个吻很漫长,甚至缱绻,贺垣弋能感觉到虞砚池在躲,却什么话也没说。
行船劇起震荡,流烛倾落,虞砚池推开他,眼尾半红,外头的响动多了起来,她不再去看贺垣弋,望着窗棂,“到天南了。”
-
天南王都已是空城,夜中笼雾,举目无光,行道萧萧。
靠岸后,贺垣弋与陆子叙先下了船,江上风凉,穆昭仪打了一把纸伞,和虞砚池并肩站,“更深露重,虞姑娘要保重身体。”
虞砚池垂眸点头。
这城空荡得连游尘都没有,就像另一个栖云山,幻境般只剩永夜。
虞砚池说,“不是说天南邪灵如瘴吗?”
“天南被封之后,再无人踏足,唯一能观这里动向的只有南风楼。这地方邪门得很,”穆昭仪嘱咐道:“姑娘切记,不要轻易动用灵力,也不要动这里的东西。”
死寂之地见不得一丝鲜活生机是真,现在能在天南生存下来的,多少都被邪炁淬炼过。
“南风楼……”虞砚池不知南风楼,却知南风塔,那是宫及羽早先设来接收四方暗讯情报之处,天南谍士多在此地落脚。
虞砚池顺着穆昭仪的视线,可是深夜让她看不清任何边角,“南风楼有搜查过吗?”
“昔日大乱,那里已被毁过一遭,没什么剩的了。如今南风楼由三方帝庭派人来驻守,看似妥当,却也难免难管,那帮人仗着身后的,个个都要当主子,碰到事却只知推诿,北地这回邪灵异动,多半是结界出了差错,竟也无人察觉,更别提上报万滁宫了。”穆昭仪最看不惯这种庸者行径,她轻哼声,“要我说,这祸事早了也好,撤了南风楼,也多了个清净安心。”
虞砚池说:“总该了的,刀架在谁脖子上,便是谁来。”
穆昭仪笑了笑,随后冲前方探路的陆子叙喊:“可有撞着什么玄机?姓陆的,你可得走仔细了,别偏叫你踩了阵眼。”
陆子叙走得大马金刀,“说什么呢?我跟着殿下,要踩也是他先踩。”
他们只要说上话就是玩闹,虞砚池望着贺垣弋的背影,没一会儿他就转身,对上她的目光。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但他就站在虞砚池身前,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永远这样走在她身前。
穆昭仪跟下去,她脚步刚动,船猛晃,虞砚池扶住穆昭仪,船夫在后头喊,“风太大了,无碍,二位夫人慢下。”
王犊和三名随从紧跟在后,穆昭仪跳到岸上,回身要接虞砚池一把,她手抬着,却见虞砚池没有下来,反而侧身往船夫的方向看。
穆昭仪不解,“虞姑娘?”
船突然又晃起来,这一下还要更猛,收起的帆布唰地鼓开,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虞砚池站在那儿,如同摇摇欲坠的白羽。
船紧接着离了岸,江底的水层层而起,阻隔出数丈的水帘,挡住了甲板,溅出的浪把穆昭仪拍远。
虞砚池后退,一道冰凉搁在她颈间。
贺垣弋失声,“小池!”
护卫的刀在这掀天诡浪中变得不堪一击,虞砚池听到贺垣弋的声音,但她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
刀又上了一寸,抵在虞砚池的咽喉,那持刀的人分外稳当,在动荡中依旧能把握好分寸。
“别回头。”那人声音很冷,没什么感情,“跟我走。”
“走?”虞砚池笑出声,她抬手抓住那人的手,在这一下动作中留了划痕,“跟了一路……现在动手也太晚了。”
“怎么?”身后的男子没敢擅动,有些不耐烦,“我以为你还想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
“我哪敢。”虞砚池说:“我惜命。”
男子又道:“如今四方群雄竞相逐鹿,宁王是北地之主,只怕是你想留,他却要杀你。”
虞砚池回头笑道:“确是如此,你嫉妒了吗?”
“你……”男子突然变了脸色,“你做了什么?”
行舟顿时失控,白浪朝人的瞳孔打过来,在此刻如同齐发的箭矢。
谁都来不及反应,那一下的坠落隔绝了所有的光与尘,虞砚池擦过剑,死死攥着那人,在覆没中跌进漆黑的河水里。
安州
“巫山高,高以大。”
“淮水深,难以逝。”
“我欲东归,害梁不为?”
“我集无高曳,水何梁汤汤回回。”
“临水远望,泣下沾衣。”
……
虞砚池再睁眼已是天明之景,一时看不清周遭,只有耳边能依稀听到动静。
这茅草屋完全陌生,窗外峰峦叠嶂,送进来的尽是风声,虞砚池一清醒就警觉,她被吹得冷,下意识握拳,四方降魔扇就被她召了出来。
虞砚池下了床,推门走出小屋。
风声逐渐淡去,不远处的江边坐有一女子,身着素衣,长发挽着,正哼着轻乐。
虞砚池走近,碎叶被踩响,那女子注意到她,停止了哼唱,用袖子擦脸,“姑娘醒了……”
虞砚池不动声色地观察她,没有放下警惕,“这是哪里?”
“姑娘不知这里吗?”那女子眼睛微肿,她略带饰意地望着虞砚池,“我晨起浣衣,就见姑娘倒在岸边,我……”
虞砚池没听她说完,直接将扇子抵到这女子跟前,“问你这是何处?”
女子见状退后,面上浮现惧怕的神情,“安、安州。”
“安州?”
安州是北地的州府,她怎么会到了这里?
扇子未移分毫,虞砚池还想再问,突然被一个男孩一推,她扇子松手,掉落在地。
那孩子十余岁的模样,看着小,力气却大,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把虞砚池推了之后又将那女子护在身后。
“娘,别怕!”男孩并不高大,却很可靠,他怒视着虞砚池,言语却给身后之人以安全。“我早说不要救她,天南的邪灵都往外跑,谁知道她是正是邪。”
“延儿,不得无礼。”女子从后面拉住男孩,一手挡着男孩半张脸,“小孩子口无遮拦,姑娘不要见怪,他只是……”
男孩拿下了女子的手,“我没说错!你是天南逃来的,还要威胁我娘,娘,你别怕,我已经将此事上报给府衙,马上就有人来抓她。”
“你上报府衙?我不是让你去找大夫吗?”那女子的惧色变成了气愤,她把男孩拽得面向自己,“谁让你去报官的?”
男孩捏着拳头,不回话。
“我问你话,延儿,你要顶撞娘是不是?”
“我没有……”
“跪下!”
男孩被母亲这一喝给激红了双眼,他扑通跪下,跪得听话却不服,“娘……”
女子说:“我有没有教你慎以行事?你可知自己犯了何错?”
男孩先是垂下头,随后大声急道:“我没错!安州自去年起战乱不断,都是天南之祸,若不是邪灵,我们不会背井离乡。娘,你忘了吗?是邪灵害死了爹爹,害死了安州那么多百姓!”
“你爹并非死于邪灵。”女子侧身,不忍看子,“对不起他的人太多了,但是我们不可以对不起别人。你分得清什么是正、什么是邪吗?你没有问清事情来由就把此事上报府衙,你这是害了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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