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吧。” 是即将爆沸的沉音。 一连好几天,除了拒绝失败的早晚洗漱,重尘缨都刻意避着宴玦,连平日里的复健和三餐都无端配合起来。 重尘缨的脾气不止是不好,几乎全阴无晴,周身无时无刻都笼罩着拒人千里的黑云,让伺候的下人胆战心惊,不敢直视。 连白樱都只敢蜷在他脚边,不愿像以往那样趴上膝盖。 宴玦知道他心里有刺,也知道他想要独自消化,却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做,如何才能安慰到根本。 只能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暗中关注,又在深夜无人、万籁俱寂的时候守在床头,指尖落在眉眼,描摹那张已经熟睡的面庞,以慰白日里可见却不可触的相思。 重尘缨的问题来源于他,他宁愿重尘缨怪罪自己,而不是如今这样时刻都是濒临极限的孤弦,将本来外放的脾气都变得内敛深重,随时都能崩裂断掉。 这样沉默的交锋一直持续到伞南把不渡生送来。 这把剑被主人忘在又扔在了南洲,且从未提起。伞南在清扫战场时发现了几乎被泥泞掩埋的剑身,便立刻叫人快马加鞭,送到虚城,出现在了重尘缨眼前。 摆放在案上,越加沉默阴鸷。 正值饭点,伺候的侍女替他布好菜,捧着瓷碗递上前,比平日更加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公子,该用饭了。” 重尘缨没接话,眼睛依然看着正前桌案上的不渡生,表情压抑。 侍女紧张地吞咽口水,退有责罚,进也不敢,一时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宴玦不知何时出现在背后,将侍女手上的汤羹接了过来。一摆手,让人下去了。 他在重尘缨旁边屈腿跪坐着,压低身形,手上汤匙搅拌几许,又出口气过凉,往唇边伸过去:“多少吃点吧。” “我说了不吃,没听见吗?” 重尘缨不耐烦地加重语气,手臂猛一挥开,将瓷碗掀翻在地。 碎片溅落和汤水飞撒的声音撞进耳朵,他下意识侧头去看,却看见了宴玦。 霎时僵硬。 宴玦也愣了半秒,接着便当什么也没发生般,低着眼睛去检查他的手腕,声音很轻:“没烫到吧......” 水一样流淌的嗓音周身环绕,让重尘缨再次迟缓,脑子也在瞬间放空。 半晌 一颗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无声无息。 “怎么了?”宴玦微微蹙起眉,挪着膝盖往前,抬手去摸重尘缨的脸,把泪痕划去。 见他依然不说话,便又问:“是哪里不舒服?” 重尘缨吸了吸鼻子,忽地把自己挤进宴玦怀里,胳膊箍住腰,捆得很紧。 连日的自缚疏远再无维系,崩塌溃散。 胡乱把脸埋进衣服里,模糊又含混地说话。 “宴宴......对不起......”他喉头哽咽,带着瞬间浓厚的哭腔,“我没想冲你发脾气的。” 宴玦蓦然一愣,立刻回抱住他,手掌搭上后脑勺,顺着发丝安抚,声音和表情都很温柔:“没关系的。” 他把重尘缨的脸捧起来,矮下身,又交颈相拥。 “我爱你,所以没关系的。” 很平,很缓。 音调无波的一句话,却让压抑太久的眼泪彻底失控。 一汩汩,一簇簇,让胸腔发紧。 重尘缨闷在他颈窝里,嗓音浸水,断续又嘶哑:“我最近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宴玦敛着睫毛,抿了抿嘴唇,也格外依赖地挤在他肩窝里,再次低声应道:“没关系的......” 重尘缨听见他刻意避开问题,眼皮紧闭,又是两行泪滚落下来。 “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什么都没有了。” 手臂收紧,像悬挂在断崖的旅人,全力抓着唯一的枝丫。 “可我还在这里啊......” 宴玦忽一插嘴,夹带着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委屈音调,因为情绪骤然低落,脸也不自觉地皱在一起。 “是你救回来的,你忘了吗?” 越发沙哑,泣声浓烈。 “你不能什么都不说就把我给忘了......” 针针字字扎进心脏,溢出了血。 重尘缨陡然滞涩呼吸,慌忙抬头捧起宴玦的脸,看见了潮湿陷落的眼睛。 遗失海底,亟待拥抱。 “不会的宴宴,怎么会呢?”他手足无措地用衣袖擦眼泪,又再次揽进怀里,指尖搭在后颈,一点点安慰着。 “不哭了......我在呢......” “你不在......”宴玦依然哽着声音,整个人蜷缩着,挂在重尘缨脖颈上,脸也看不见,“你都不想看见我。” 像被茧包裹的初生蝴蝶。 无比脆弱。 重尘缨眼神再动,忽然意识到宴玦比他想象的更千倍万倍地需要自己。 越发深刻的拥抱,越发频繁的眼泪,越发纵容的行为......宴玦已经不止一次地示弱和求助。 可他却小看且低估了自己对宴玦的影响,理所当然地以为在这段感情里,自己才是付出更多,承受更多的那一个。 因为自己太过热烈,所以忽视了宴玦的细水长流。无止境的包容,无意识的迁就,无条件的顺意,甚至变成了一种习惯。 重尘缨其实早就习惯了宴玦的付出。 甚至于从未料及,宴玦也会因为自己而感到痛苦折磨,并且一点儿也不会少。 而纠结已经既定的过去无非是在给自己、给宴玦徒增烦恼。 更何况,宴玦还有心魔。 他怎么能忘了这茬。 “宴宴,不会了......” 重尘缨贴着他的耳朵,长气呼进去,沉声保证。 拥抱更紧,温度更烫。 “再也不会了。” 没有修为又怎么样,只要宴玦还需要他,他就不是一无所有。 宴玦慢吞吞地把脸抬起来,眼眶还发着红,定定看着眨了又眨,语气质疑:“真的?” “真的。” 重尘缨点点头,终于扬起发自内心的笑,去亲他的眼睛,尝到了轻微的苦。 宴玦坐在他腿上,转身从桌上端过一碗有些半凉的汤,用灵力复热,递到他唇边:“那你以后都好好吃饭,好不好?” 重尘缨无奈勾起唇,胳膊揽过宴玦的脖颈,额头挨着脸颊,蹭了又蹭。 “好,你喂我。” 重尘缨把不渡生锁进柜子,收了起来,宴玦静静看完,又推着他,走到院子里,晒见午后的阳光。 白樱十分有眼力见儿地跳上膝盖,曲起前爪,趴好。 “它现在都忘了是谁把它养这么大了。”宴玦眯起眼睛,低下腰,越过重尘缨的肩膀去挠它的头。 白樱自觉把肚皮翻了出来。 “看来没忘。”重尘缨笑了一声,看见了宴玦同样松弛的脸。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笑了。 于是倾过头,吻他的唇。 微尘三千,亦有八万春日。 自两个人死里逃生以来,这是从未有过的宁静。 只是乱世未定,纷扰难平,重尘缨没死成的消息,同样也传进了诸位妖神的耳朵里。 无论是为了枯蝶觉醒,还是为了挫败军心,一个废掉的云阁二长老,怎样都是首当其冲。 【作者有话说】 小矛盾的出现是为了大矛盾出现的时候更刺挠
第98章 拖累 有了重尘缨的主动配合,复健进行得空前顺利。 腿脚已经可以脱离轮椅,自己站起来走两步不成问题,手腕虽说拿不起重物,但日常活动也算无碍。只是筋骨的断裂伤摆在那里,稍微过量还是会牵扯疼痛。 重尘缨伤势基本好全,自然也就不再需要宴玦跟前跟后、细无再细的照顾,便又给玄甲卫空出了时间。 某天半夜从军营回来,正好碰上重尘缨在泡药浴。 他背靠着池壁,手臂搭在边沿上,之前因为受伤消瘦不少,如今也被宴玦一点一滴地补了回来。 此刻闭着眼睛,头朝后仰,漆黑的长发覆盖后背,像触手可及的夜空。 警觉和注意随着修为共同消磨,并没有听见逐渐走近的脚步声。 宴玦在他旁边蹲下来,伸手去试药水里的温度,还是烫的。 “回来了,”重尘缨睁开眼睛,懒洋洋问话,“今天怎么这么晚?” 宴玦解释得干脆:“东洲那边送了个公子哥来玄甲卫历练,人情世故,耽误了点时间。” 重尘缨眉毛微扬,语气轻佻:“将军日理万机,还能匀出时间陪我,实在是无以为报啊。” “又说什么胡话。”宴玦笑了一声,在他脸颊上亲过一口,正要起身,“我去洗漱。” 但重尘缨拽住了他的衣角。 眼睛往池子里斜,直白说道:“下来。” 宴玦微微愣神,接着便在池边解开衣扣,绢布落下来,赤脚踩在水边。重尘缨朝他伸出手,带着人揽到自己跟前。 宴玦自然而然倚在他肩膀上,抬手触摸过去,指下凹凸不平,是狰狞的疤。交错的长条爪痕中央覆盖着一块更厚更深的圆形印记,是他自穿心肺留下的。 难以磨灭,无法抹去。 无论见过多少次,抚过多少次,依然觉得触目惊心。 重尘缨看着宴玦再次入神落寞的表情,把他的手拉下来,转而放在自己脸颊上,又额头相抵,低声安慰:“没事了,也不疼了。” 宴玦睫毛微颤,轻轻应了一声,然后便圈住肩膀,脸埋进颈侧,静静窝着。 像山雀收敛了全身羽毛,绒绒一团,不用说话也不用动作,只是寂声又密切的拥抱就能让人生出无限的眷恋和温柔。 重尘缨把他后面的头发拨开,撩到一侧肩膀前面,把整块脊背坦露出来。捧手浇上水,淋漓如瀑流,倾覆如焰灼,又混杂弥漫着净澈的草药香,让人不自觉便起了一身鸡皮。 “云阁固本培元的药浴,你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多泡泡能舒服点。”他侧着脸,挨着宴玦的耳朵缓慢亲吻。 温度和药力熏染视野,宴玦抬起头,眼下尽是绯色的云。 他驱动着指尖,温吞爬到重尘缨的下颚,然后自己再跟上前,凑上去,挨到了嘴唇。 仅仅只是简单相贴,气息便染上柴薪。 眸中昏暗难辨,嗓音开始短促,像洞穴里悠远潺潺的河,淌淌而流。 “你现在|c|我,我会更舒服。” 空谷沉响。 重尘缨微微一顿,在缓慢的亲吻里调转方向,让他背靠住池壁,音调带笑。 “想要什么?”触摸到嘴唇,指腹轻飘,给予又离去,像羽毛,痒痒挠在心坎,“说点我喜欢的。” 宴玦轻轻眨动眼皮,瞳珠上扬敛聚,是主动示弱又完全配合的猫。 蹭着主人的掌心,越加习惯的顺从和黏人。 “想要你,好想要你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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