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用。 他执剑想争个同归于尽,利刃破空声里,剑锋将将刺破玄度衣角,锋利银针没入胸腔倒是轻车熟路。 没有用。 他终究再度回到湖面孤舟,或许每每身死皆会重返此地,只是次次都神智不清,便没有察觉。 他说你怎么不笑了,洛肴闻言扯了扯嘴角,真是比哭还难看,被他捧着双颊强制收回,同时也感同身受为何洛肴总爱讲些善意谎言: “一点都不疼。” 究竟差了什么?沈珺心想。 他几乎已将力所能及的剑术道法用尽,可玄度与他,仍旧分立云泥两端。大抵玄度杀他都杀得烦了,倘若星象被破解,可就再牵制不住。 沈珺在思索中无意识地以指勾勒身前人的唇线,使其上扬,欲问地府之事,又觉并非良辰,卒然一颗咸咸的水珠滴落在面庞,不过温热,但炬皮灼骨,令他心脏也紧跟着抽痛。 他的指尖覆盖上被他敕封“世间最漂亮”的眼睛,抚摸薄薄的眼皮,复而在眼角擦拭,蹭过纤长眼睫,泪滴就沾湿了指腹。 琥珀色好似在湖泊浸润万年的灵珠,飘然烟雨中,连风也软了下来,却叫他涌现出绵绵不息的恨意。 “我们可以别再离开......好不好?” 哪怕是虚幻之境,万物有灵也足以将他们收容在这一方小舟,抱犊山已被封死,这个魔盒便永远不会被开启。 纵然仅是两个漂泊的灵魂,亦能够生生世世,不必再受覆车继轨的苦难万千。 沈珺亲了亲洛肴眉梢,又抿紧唇,“不好。” 他既许诺要携洛肴踏遍大好山河、补偿蹉跎岁月,岂能将素来潇洒的魂魄困顿此地。一刹感到心如末劫火,在往来憧憧的苍生众相中,有人牵起他的五指,让他融于人间炊烟,使他了悟莫要执着于众生,其实他已置身众生之中,要先体会命若尘芥之微,才能体会命若大潮之盛。 “你在此等我。” 来不及辨别洛肴一霎复杂的神情,他的意识逐渐淡薄,仿佛一双巨手为他抽出脊椎、铸造剑骨,继而明悟何为不破不立。 他不应寄期望于月华清慢的弱点、不该希冀于云层复现。 这些就像抱膝静候石中剑,殊不知乱石丛生的覆土之下,剑鞘所篆刻的命定者,正是他的名字。 唯有他自己。 沈珺骤然明了,他的剑意亦是以月华为引,亦契合阴晴圆缺,契合流照千年的光辉,因此也存在“无法目视的背面”——换言之,他的“反面”。 是从前被君子礼节遮蔽的、所谓缺陷的,那一抹被包裹在白中的黑,是狡诈、凶戾、偶尔的口是心非,也是“百花杀”的凌厉、激越,渴望在即。 【作者有话说】 正好写完就一起发了,周日就不更了ovo
第0148章 极端寂寥的承压内,连虫豸振翅的声息也无,万物乾坤似沉甸甸地封死在密闭的罐子,唯有回溯于天、又再度纷纷扬扬的雪沫落下,将黑白分明的轮廓蒙上模糊的前景。 而静立雪中之人目视着光熠微薄的星宿,几不可察地敛眉,拂尘挥动如水丝,细细感受每一毫厘的空间波动。 紫薇星垣不过是依靠一线灵光的纸老虎,不值深虑,再待片刻便会被银针逐一击破,倒是那无形之中囊括四海万象的阵法,若草蛇灰线,伏埋千里。 玄度足下迈动数步,看似无心,实则有意。 他这百年来交手修士不胜枚举,身陷秘阵也并非稀事,但鬼道阵法多是诡谲,如百鬼夜行、如万鬼同哭,九曲鬼河算是其道一等一的大阵,有诗曰“阴风飒飒气侵人,黑雾弥漫迷日月”,是惨气冲霄、阴霾彻地,消魂灭魄、损神丧气,可谓怪哉。 但此阵......玄度自映山处听闻盟宴之事,关于乱局如何落幕,除却沈珺自戕问情外,还另有一阵法托底,那阵法与蛇妖现身的屏障同出一脉,却略有差异,维系阵法的也并非符篆,而是几枚不起眼的小石子,竟就凭此在众大能面前瞒天过海,着实有趣。 据映山描述,蛇妖现身后,却月观随之陷入可怖惨象,可惨象被剥开就与寻常无异。 倒是同此刻相似,宁静、平和、包容万物,并未有鬼道常存的疯癫紊乱之感。 玄度脚步微顿,又从容不迫地收拂尘入臂弯,双手屈指交叠,是阴阳和合之法。既然不以符箓维系,此阵就必定存在阵眼。在短短两柱香内,那鬼修所能思索到的载体定是触手可及、或铤而走险——彼时,沈珺正邀他对弈。 长安城布局最是考究,三城层环、街衢宽阔,坊里齐整、形制划一,恰好如纵横各十九线的一面棋盘。 九经九纬,经途九轨,九之奇数......其中必有天元。 玄度白须翩然拂动,“轰”一声四合烟起,大地震颤,似有狂嗥不息,撕破了这万籁俱寂。 星宿之中的银丝好像要挣破牢笼的巨兽吐露獠牙,令星图在震慑下摇摇欲坠,复又化身血肉骨骼都无色的虫蛇,爬动着倾巢而出,如此“簌簌”地磨人耳膜,催沈珺从混沌惊醒,衣衫间渗着红扑扑的潮意,仿佛雪中清减的寒梅。 玄度虚睨他一眼,只觉他生来死去,饶是杀千百遍也毫无用处,不过碍事无比,眼下转瞬就要破开星象之法,也不必再与他平白耗费时间精气,遂振袖欲走,却不料余光内剑芒陡生,势挟劲风,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刺鼻袭来。 玄度这才回眸,见昔日爱徒仅仅孤身站定,就是一柄削金断玉的剑,不过素衣染得惨烈,想他当年在三山别苑遇那鬼修小贼,也是如此,眉宇浮泛僝僽,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意味,可分明两拳空空,居然妄想屠龙。 愚蠢至极。 他冷嗤一声,束缚周身的星宿之网蓦地爆裂开来,不屑停留地飞身即去。 沈珺当然不允,内息尚未流转畅通,便是提气奔走,冰冷的雪晶刮着眼廓,又被体温融成水珠,似方才坠在面皮的一滴眼泪,令他往后每每辗转难寐,都要兀自疼惜爱怜。 破晓的天淹润寥廓,浮起一层朝霞的颜色。 长安街巷经纬交错,堪比迷宫地盘,却难不倒玄度分毫,仅是几次起落就疾行数里,但抵达九经九纬正中心之际,依旧迟疑了一刹,双眸霎时间明灭不定:竟然并非天元? 此刻沈珺删繁就简的一剑已杀到了,激得飞檐覆瓦惶惶不休,颇有天摧地塌岳撼山崩之感。 玄度指法猝然收紧,皆因这一剑中,竟仍隐含无情大道的影子。 “本尊以为,你已被大道舍弃。” 沈珺充耳不闻,懒得耗费口舌。 诵读多年的“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终于了悟,恐惧的确将催生信念,而他的信念,自踏入此山中便只剩一个——带洛肴全须全尾地来、再全须全尾地走,谁都不能阻止。 长剑势力之威,使玄度不得不暂缓寻觅阵眼之计,两管广袖灌满了风,飒然鼓动,真如腾云驾雾一般。 但观沈珺掌中光华凝铸的利剑,却不同以往,不似明月素洁,已浸透殷红色泽,眉心亦攒起几分恨色,杀伐戾气顷刻间重了千钧。 走火入魔?玄度心间稍加思量,又觉并非如此。 于火石爆裂般的覆瓦置地声里,凛冽疾风好像阵阵哭嚎,将长安一线渲染成置身地狱之景,无端烟云沆砀,火色长剑飒沓如流星经天而行,再凌空而立。 玄度稳持拂尘,自是不畏。十二轮月相轮转清寂,一时真灵威压,分外肃杀,近乎要冻穿脾腑。轮至朔月,便如沧海游龙,潮汐澎湃,使人四肢虚浮、肺泡肿胀;轮至下弦月,则似久经大旱,使人皮囊紧绷,一碰即裂,血肉四溅,再加之来无影去无踪的银针雨,可谓棘手至极。 沈珺腕部一翻转,长剑以刺改横,旋动生成的弧线便成屏障,不避不退。 玄度经外奇穴处筋络竟是一跳,面色沉如凝霜,在天地杀劫之间,于彼此眸内读出一抹异色。 不惧? 凡胎肉体,当然会惧。 沈珺暗道,可千刀万剐的切肤之痛,都不如泪滴的灼热来得真切。怪不得俗世话本常言“冲冠一怒为红颜”,洛肴虽并非红颜,但对他也与结发授礼的彩凤鸳鸯无异了。 他凝神聚气,利剑挥举。月华清慢依附于玄度所修的截释大道,那拂尘游丝好似虫蛇的比喻,其实并非他恐惧之下的臆想。《正法念处经》有云,“髑髅内有二种虫,游行骨内,常食此脑。复有放逸虫,住顶上,令人疾病。复有发虫,住骨外,常食发根。复有耳虫,食耳中肉。复有鼻虫,食鼻中肉。”如此无孔不入,甚至由体而生,恰恰契合银针令人胆寒的玄妙。 拂尘如水其实仅是伪装,倘若将其视为虫,便应知其畏火。 沈珺强集心力,一瞬目眦欲裂,他虽无焚屠符的烈焰张狂,也无神荼冥火能洞穿阴司,然红光之盛营造的焰色假象,足够让他争出一线生机,使剑招在行云流水的身法间运转,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临别之际他同景宁叹过,殊不知还有一日能将其用于剑理,便是一剑斩破万法,万法归于一剑。 灵巧难辨的剑道均为饰金缀玉,而杀人,只需一剑。 玄度终于立定不住,远眺天地红芒大盛,竟引云根复现。他见沈珺所用剑招,有些眼熟,却又并非冰镜剑道,数下撩刺之后,恍然明了:沈珺是将剑道拆解,此为逆行盈月的一部分,宛若天狗蚕食月影,阴翳与剑芒张弛有度。 他既已洞悉其中妙处,便亦寻得破解之道。 玄度灵台澄净,内息充盈,灵息一经调度,稍加外放,就促成气象浩渺,一瞬如白驹过隙,衍绎了四季枯荣与王城兴衰。 方寸之间,即是天地;刹那之间,即是万年。仿佛乾坤物象,皆引颈窥望着这一剑。 当长剑与月相碰撞的顷刻须臾,周匝连风啸都沉寂,沈珺细数着自己沉重的心跳,砰、砰,恍若情深意切时的旖旎情怀,或许微薄,却是鲜活。 鲜活就好。 剑意与灵息相撞的浩瀚之气骤然激荡,吹得他身姿横飞,猛地撞上墙沿,脊骨咔哒一声,再观玄度亦是不复从容,唇边隐约渗出血丝。 沈珺不由屏息暗恼:仍是差一步么? 在此电光火石之间,却听耳畔生风,面前倏然掷下一剑,紧接一人足踏烟尘,臂缠鳞鞭,身形影影绰绰,以躯体封堵了玄度周旋的余地。 沈珺拾剑一看,正是摇光,不禁要问青竹洛肴何在,可兵贵神速,岂能容他叙旧,二人当即分立两端,趁月相停滞之时联手破障。 鞭影招式轻巧,却是轻起重落,砸出青石板面三寸长痕,漆黑图腾爬上鞭身,暴涨的妖气便再难止息,熏得人眼眶发热。 玄度何许人也,不过袍袖翻振,十二轮月相就恢复如常,即使肉身负伤,光芒仍直冲九霄,势要穿透云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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