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可能会感冒。”喻舟驳道。这一回他直接把衣服塞进了方清宁怀里。 “你要告诉我,”喻舟说,“我无法在一无所知的时候就说相信你。但是方清宁,我想要相信你。” 他的手在刚触碰到方清宁皮肤时就缩了回去,好像那是能把人震得酥麻的一串电流,又好像生怕方清宁把外套原样归还似的。 喻舟身体退后了半步,眼睛里的光却更加明亮。 “所以,你能不能,给我一个了解你的机会?” * 方清宁看着喻舟想到,对方其实也并非没有在尝试把他当做朋友。 只是喻舟这样生来就完美无缺的人,他对待旁人的态度,也像一个漫长而完整的夏天。 方清宁能欣赏云卷云舒时的天朗气清,却同样必须承受白雨跳珠时的狂风骤雨。喻舟的行事有一套以理性为驱动力的评判准则,并不会因为他人就轻易做出改变。
第11章 一起上岸吧,我拉着你 * 方清宁回了条消息,领着喻舟往店面的方向走。 两人抵达时,闹事男女已经不见踪影,铺子里的生意运转正常,挂在点单机上方的液晶屏重复播放着新品上市的宣传片。 剥开的糖果一般清芬的甜香化开在空气中。 * 同事情绪不高,直到一眼瞥见方清宁,才扫光了面上的沉云,奋臂招了招,喊道:“这边!” 又不是看不到,方清宁缓缓神,笑意吟吟地走过去,“慧姐呢?” 带那两个人去警卫室了,同事说完,打开了吧台的门,另外一个女孩则冲他点点头,心照不宣地向前补了位。 “你还好吗?”她关切地问。 “我没事儿,”方清宁维持着大大的笑脸,“没影响到店里秩序才是第一位的。” 哪能这么讲,她立即稍显激动地反驳道,见方清宁瞳中震了震,才压下去音量,却仍饱含路见不平的微妙怨气:“分明就不是你的错,慧姐却急着道歉,这跟按头定罪有什么区别嘛?” 好啦,方清宁不愿让她继续纠结,说:“你快去换班吧,已经耽搁蛮久了。” “你别放在心上啊。”她把手背到后面去解围裙的系带,视线还牢牢扒在方清宁身上。 方清宁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 同事一面应和,一面从储物箱中拿出挎包:“慧姐说下午给你放假调整一下,这里有两张门票——” “不用——” “哎呀要了要了,”同事截住话,直接往方清宁怀里一揣,很是果断地瞪了他一眼,“还有我的,请你和这位——这位小哥哥喝饮料,不好意思啊当时没帮上你忙!” 东西应该已经制作完了半刻多钟,加了份量十足的小料,端在女孩手上,沁得她“嘶”了一声。方清宁赶忙接过去,算是谢了她的好意。 * “你能喝冰饮吗?”站在店外的路牌下,方清宁问。 因为他还记得不久前喻舟的幽闭恐惧症,而现今已是秋意浓时。方清宁并不确定喻舟是否有一个愿意接受刺激的肠胃。 喻舟看了他一会儿,仿佛在认真权衡。 * 那样子让他想起两人刚加上微信,有一天,在某个专业性质的问题上发生了分歧。 他们各执一词,方清宁在陈述完之后,翻来覆去地读自己发的文字,开始担心是否过于激进。 然而先退一步的是喻舟。喻舟说完“我再去查查”,许久聊天框中再无下文。 方清宁之前早就洗漱完毕,却没有了睡意,将空调温度打高,往膝上搭了条毯子,便坐在电脑前,登录了文献网站。 这确实是个争议性强烈的议题,学者们分成不同流派,都提出了十分新颖的观点。笔记写了一行又一行,方清宁发现自己还是无法接受喻舟的说法。 他新建了个文档,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着,没用多久,就将自己的思路彻底梳理了一遍,形成逻辑缜密的论述。 方清宁在电脑上打开微信,点开喻舟的头像,正要将文件拖拽过去,摁着鼠标左键的食指踟蹰地呆立在原地。 这样也太小题大做了。 方清宁喉咙一阵烧灼,这时才注意到屏幕右下角,时间已至深夜。 但对话框倏而像一阶一阶向上跳跃的音符,撞入信息池中,伴随水滴的嘀嗒,化作赤金色的锦鲤,甩出一尾一尾涟漪。 方清宁打开喻舟发的文件,自己原先质疑过的数据被标成黑体,一旁的批注中写明了原始出处。 “总算查到了,下一次还是得做好详细摘录。”喻舟的反思中有一种不由自主的小小的自豪,方清宁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 * 喻舟语言尤其精炼,对论据的掌握既准确又高效,或许他也和方清宁一样,手边摆了半杯水,却忙得唇干舌燥,几个钟头都忘了喝上一口。 “你的理论也自有合理之处,”可能是为了更好表情达意,喻舟选择了发语音,“但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开学之后我们可以再讨论。” 打扰你了,但就是忍不住想第一时间发,晚安,学长。 语音不长也不短,一共二十一秒,方清宁鬼使神差地放了三四遍,直到真的再没有新的短讯,亮着孤灯的房间又沉入了凌晨的安寂里面。 那段三伏天里,他们陆陆续续聊过一个又一个话题,有的有结论,有的没有。 直到手机中的聊天界面成为潮湿的沼泽,方清宁变作一片被喻舟伸手从肩头掸去的黄叶。 * 每当他回头翻看,就会在记忆固封的这块泥淖里不断下沉。 方清宁想象喻舟探讨学术时的语调,动作,和细微的表情。 有时是在出神地读过去的记录的时候,有时是在喻舟保持着提笔的姿势聆听实验报告,低头帮同门检查最新采集的数据,或撇开脸去,对着堆积如山的资料冥思苦想的时刻。 最近最新的一次就是刚才。 喻舟听着他的问话,简简单单的每一个字,却像往一台高精度运转的计算机中输入了指令。 喻舟谨慎入微地分析起来,这副模样和方清宁的想象重叠,既无比熟悉,又令他陌生。 *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方清宁笑着,“你的饮食起居太养生了吧。” 他拆掉吸管包装纸,戳开塑封,腮帮在做提气的动作时鼓了出来。 方清宁咽了一口,清香留甘的桂花味噙在唇齿间,神情真诚地评价道:“尝起来不腻,而且这个新品卖得挺好的。” 喻舟看见他出于习惯,在已经有点瘪下去了的吸管上留存的淡淡齿印。 * 方清宁右肘弯着,不同于那会儿浑身紧绷、如临大敌的样子,而是一个舒适随意的弧度。仿佛一只在明媚的春光下懒洋洋负暄而行的小熊,忽地在草坡上打起滚来,露出软趴趴的肚皮。 他另一只手则前伸着,屈起五指,稳稳端住属于喻舟的那杯,等着他来接。 天早就不是那么热,但喻舟还是注意到杯壁上往外渗的雾气,像是被体温焐化了,方清宁指尖动弹时微微颤栗,皮肤透出浅色的红,正好在甲端接住一颗滚落的水珠。 喻舟的帽衫是摇粒绒的,残余着洗衣液的香味,甚至携带了日光似的几抹体温,让方清宁忘记了处在风口浪尖时的寒冷,反胃,和屈辱。 方清宁情绪调节能力还是比较强的,至少现在眼睛已经不再发痒了,向喻舟开口时,那种语气甚至缀着俏皮的钩子: “总不可能给你下毒吧?” 在想什么,喻舟伸手,刚准备接过去,掌心却包住方清宁的指节按了一下说:“这么冰。” 他望向自己的那一眼很快,方清宁没来得及追上,但这几个字咬得十分地轻,口吻总之不像是生气。 “标准糖标准冰,这款没办法改,不然味道就变了。”方清宁解释道。 他说话声音越往后越小,喻舟觉得有点好玩,“嗯”了一声,接在手中,抿了一口。 “不过回头确实可以跟慧姐她们建议一下……”方清宁咬着吸管,语焉不详地嘟哝道。 * 喻舟的衣服套在他身上,明显大了一个尺码,动作幅度一大,便松垮下来,隐约在领口处现出仄起的锁骨。 袖口也长,在腕关节处堆积起褶皱来。 可能他本人都觉得着衣感不太舒服,却又腾不出手,在半空中漾着袖管,徒劳地想靠惯性将它往上提一提。 方清宁刘海的发质偏软,风一吹来,像低伏的苇丛,乖顺地贴在额前。 他立马把头一别,打了个喷嚏,不好意思地朝喻舟笑了笑,说: “衣服我洗干净再还给你。” 不急,喻舟说完,走上前来,低头敛眉,伸手帮他将袖口一层一层叠好,那模样仔细得像在研读一份重要实验品的成分配比表。 确认没有问题了,喻舟才将方清宁松开。 * 他退开一步,问:“你饿了吗,要不要先找个咖啡馆吃点东西,如果你想对我说任何事情,我都随时恭候。” * 一刻钟之后。 * 喻舟拣了张靠窗的位置,而方清宁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装有脏衣物的手提袋放在腿旁,拿着调羹搅拌杯中的热牛奶。 喻舟为此提前将手机调至静音,就在他接过服务生给的菜单,提议“喝暖胃的东西吧”,并争抢似的说“我来付款”,方清宁也就没再推拒的时候。 这里的音乐并不吵闹,顾客稀少,偏日式冷淡的装潢风格是亲子游乐会第一时间避开的那种,适合谈一些事情; 前提是“喻舟认为”。 * 方清宁长相偏于温和,甚至看上去远远小于他的实际年龄,他垂下眼皮,始终不说话的样子会让喻舟萌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好像他在一口干涸失修的枯井埋下了一个秘密,一天又一天,在永无止尽的寂静中愈降愈深。 如今方清宁跳了下去,抱着这块秘密,不抱任何希望地等待有谁拉他一把。 井底透不进一丝一毫的亮,熹微时没有太阳,正午也仍然看不见日光。 直到喻舟放下来一根绳子。 原地徘徊了半个世纪那么漫长之后,他抬起手臂,想要确认什么一般地向下拉了拉。 * 喻舟听见方清宁说了个名字,又说“你应该知道吧。” 确有耳闻,程度比“知道”可能还要深。喻舟保研备考时,专门存了一整个文件夹,都是那人作为第一作者署名的刊物文章。 喻舟应了一声“嗯”,再想了想,道:“前两年因病提前退休了,如果我没记错。” 方清宁放下勺子。 他能够捕捉到某一刹那喻舟的欲言又止,像耳听为虚,便缄默其口,又或者他很善良,才用一句无伤大雅的话,蜻蜓点水地抹去余下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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