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稀里胡涂的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这天傍晚邬思明不知什么时候走了,陆怜蹑手蹑脚地出来,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他人,又溜到后院西墙跟的那个狗洞旁,二话不说就开挖。 没挖多久突然听见前院有动静,陆怜忙扯了两个旧凳子挡住狗洞,又藏起短刀, 整理好衣服出来,见院门开了,一堆下人捧着东西站在院里,为首的一见他立刻迎上来,拥着他往厢房里走。 “干什么你们?” 后面一堆都依次涌进屋里,衣服物件堆了一桌,为首的招来两个丫鬟,“来,给公子更衣梳洗。” 两个丫鬟立刻围上来要解他身上的衣服,陆怜连连后退,“等等,你们干什么!” 见他手忙脚乱的躲,两个丫鬟捂着嘴笑,盈盈地望着他,“公子别怕,公子的衣服旧了,夫人特意赏了许多给公子换洗,都是上好的料子呢,您瞧您这袖子……怎么净是土呀?” 陆怜忙把手藏到背后,干咳了声,“不用你管。” 丫鬟互相看了眼,又笑,正僵持不下,一抹铭金色站到门口,郑芳寻的声音有气无力,“都出去吧。” 为首的见他来,恭敬地行过礼后,招呼着下人们都退出去了。郑芳寻在桌边坐下,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神色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到了郑府,陆怜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看他面色难看,斟酌着话问了句,“你这两天去哪了?” “把衣服换了吧,我叫有升来伺候。”郑芳寻转头不见有升,皱着眉喊了一声,后院传来一声哎,就听见啪啪哒哒的脚步声过来。 有升急吼吼的端着水跑进来,一进屋就嚷嚷,“少爷!咱们院西墙角的狗洞让人给掏开了!恐怕是有贼!” 郑芳寻被他吵得烦躁,瞪了他一眼,“这是家里,哪里会有人掏狗洞来我院里偷东西。” 有升立刻闭嘴了,陆怜却心虚地咳了两声,过来坐下,想了想说,“看你脸色不好,是怎么了?” “我跟爹顶嘴,他不高兴,罚我到祠堂跪了两天。”郑芳寻转头看他,“你这两天还好吗?我听说封了院子,只怕没人给你送水送饭。” 陆怜转过头,“我不要紧,都是小事。” “嗯,没事就好……”郑芳寻喃喃的也转回了头,接过杯子喝水,一时沉默。 “我想出去一趟。”陆怜说。 郑芳寻立刻看他,“出去干什么?” “也不算出去,就是丢了个东西,估计是掉在马车上了,我想去找找。” 陆怜在肚子里斟酌了半天,把话说得小心,郑芳寻听了却沉默,若有所思的样子,反问他,“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是借口要逃,你不用这么疑心。”陆怜无奈,“真的只是掉了个东西,你要是不放心,你派人跟着我。” 郑芳寻不接茬,只说,“你说是什么东西,我让有升去给你找。” 陆怜叹了口气,坦白道,“一个芙蓉石簪子,行了吗?等我找到了你就知道不是骗你。” “芙蓉石?”郑芳寻冷哼了一声,“你从来只爱用青玉的,什么时候也用起芙蓉石这种不入流的街边玩意儿了?” 他突然刻薄起来,陆怜皱眉不悦,“我用什么簪你也要管?” “是你买的?”郑芳寻像要把陆怜看穿似的盯着他,语气挑衅,“还是别人买来给你的?” 陆怜语气冷下来,“少跟我阴阳怪气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郑芳寻表情淡漠道,“簪子我丢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丢了,一出驿站就丢了。” “你凭什么动我的东西!” 一股怒火直冲脑门,陆怜气得一把揪起他的领子,把旁边有升吓了一跳,“陆公子!” 有升想拦,被郑芳寻抬手拒了,郑芳寻抬眉直视他,一双眼睛里满是红血丝,是疲惫,更有怒意,“以前你什么东西我没动过,你几时在意过?如今你为了个不值钱的破玩意儿要跟我翻脸?” 陆怜甚至都来不及质疑,咬牙切齿地问,“我问你,凭什么动我的东西!” “陆怜!”郑芳寻也生气了,抬手推开他肩膀,吼道,“你别以为我纵着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 肩上一阵钝痛,陆怜疼得冷汗直冒,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可令他感到悚然的是郑芳寻的语气,那种好像仿佛是自己在无理取闹的语气,陆怜不可置信,“……纵?” 陆怜撑着桌台笑起来,笑得撕心裂肺,笑过了握住床头的烛台,甩手狠狠砸在郑芳寻脚边,“为了保住你的荣华富贵,我下狱流放受尽折磨,而你,自作主张劫杀流放的队伍,害我母亲幼弟惨死,又罔顾我的意愿,强行绑我回来,这叫纵?你不过是为了你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罢了!” “那你呢!你又是揣着什么心思,你说得明白吗!”郑芳寻眼里闪过一丝愤恨,他很快掩饰过去,扶着额头背过身去,“行了,我不想跟你吵,之前的事情就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从今往后我不管你心里想着谁,绝对不准流露半分,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哪也不准去!” “够了,放我走——” 郑芳寻摔了杯子打断他的话,“来人!” 下人本来都候在院里,听见声音匆匆赶来,进屋就见郑芳寻黑极了的脸色,郑芳寻指着陆怜,“给他换衣服,就是把他打晕也得给我换了!否则你们有一个算一个,统统打死了丢出去!” 身上的衣服被一件件刮去,随意地扔在了地上,陆怜被七手八脚地拉扯,身上没有一处不疼,仿佛此刻他成了那些被刮去的衣服,被人肆意践踏。 一滴滚烫砸在丫鬟的手背上,丫鬟愣愣地抬头,看着那双失神的眼睛,竟莫名地感到心头一揪。 入夜了,郑府前厅灯火通明,郑家几房都来了,乌泱泱地坐了一屋子,郑芳寻在席首,陆怜则站在门口不起眼的角落,郑老爷被下人拥着从内堂出来,闹哄哄的厅里立刻静了。 “今日家宴,不必拘礼,都坐。” 陆怜瞥了一眼主位,又往后退了一步,将自己隐入昏黑的阴影里。 郑家的家宴他小时候来过两次,一次是五岁时跟着父亲来的,他被父亲拉着站在郑老爷身侧,望着流水的佳肴只知道犯馋;另一次则是七岁时跟着郑芳寻,郑芳寻要拉他上桌,他虽犹豫可还是坐了,于是整个桌上再没人讲话,他回家立刻挨了父亲一通板子,生平第一次跪了祠堂。 如今这次,氛围也一样,桌上的人看似亲热和气,其实各人装着各人的角色,喜怒哀乐全看着主位那一个人的脸色,陆怜心生厌烦,转头吹了旁边的灯,角落里更黑了,他没注意到有几个眼神在这时不约而同地朝他望了过来。 进进出出的下人一刻也没停过,席上酒过三巡,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箩筐,陆怜一个字也没听进耳朵里,正想要不要悄悄溜走,有升突然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站到了他身后。 “不用你盯着,我没想走。” 有升尴尬的笑,压低了声音,“是少爷怕陆公子无聊了,叫我来陪着公子的。” 陆怜懒得说了,靠着柱子闭目养神,昏昏沉沉间听见屋里声音低了,郑老爷的声音忽远忽近的,陆怜忽然一抖醒了,听到主位上郑老爷道,“今日还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细细碎碎的声音,是有人端起了杯盏准备要祝贺,等所有人都静了,郑老爷才缓缓道,“我郑海马上要多一个儿子了。” “……儿子?”满屋子都知道,郑夫人在生次子郑芳寻时难产去世了,郑老爷也一直没有续弦,只有后院两三个妾室伺候,“这,莫非是……?” 两个叔叔你看我我看你,心领神会,“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几人立刻举杯祝贺,郑老爷却端坐着,目光看向帘后昏暗的角落,沉下声音道,“陆怜,过来。”
第23章 “陆怜,过来。” 陆怜一愣,桌上的人更是惊讶,几位夫人窃窃私语,三房的叔叔一脸疑虑,问,“大哥,那不是……的孩子?” 郑老爷没答他,又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众人视线汇聚,那块昏暗忽然成了这厅上的焦点,陆怜成了被赶上架的鸭子,硬着头皮走到厅前,面对一屋子惊讶的脸,镇定地拱手行礼,道,“郑大人。” 陆怜行过礼便站定,扬起下巴看着主位的郑老爷,郑老爷亦看着他,两人目光交汇,只有在他们中间的郑芳寻看得出火星子,郑芳寻手心出了汗,生怕陆怜乱说话,一个劲朝他背后的有升使眼色,有升颔首表示领会,郑芳寻又急切地扫视厅下,终于在昏暗角落找到邬思明。 “来,过来。”郑老爷招手,陆怜没动,厅上的人都看着他,有升立刻出来领路,“公子这边请。” 陆怜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厅上,郑老爷脸色阴沉,郑芳寻着急写在脸上,其余人的表情更是花样百出,陆怜缓缓吐气,既然决定回来,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既然猜不到老狐狸想干什么,就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陆怜露出乖巧假笑,绕过一桌子人走到郑老爷身边,亲切地叫一声郑伯伯,郑老爷站起身,也假笑着摁住了他的肩膀,对桌上的人道, “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本性纯善质朴,如今他家里遭了变故,我不愿见他受苦,更不愿故人九泉之下不安,今日我便收他为义子。” 这话如投湖石子,立刻在席上激起涟漪,五房当即反对,“大哥!他可是罪臣之子,怎、怎能让他入我郑家?” 几房叔叔和夫人也都轮番起来劝,各种话说了一箩筐,担心的害怕的,这座金子堆成的华楼之上,容不得半点脏污。 所有人都在说话,郑老爷微笑着一一都听了,唯有郑芳寻和陆怜沉默,郑芳寻沉默是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陆怜不说话是因为疼得说不出来,老头好像是知道他肩上有被邬思明打的伤,死死地抠着他的肩膀,掐得陆怜冷汗直冒。 “怜儿,跪下。” 大手狠掐着往下摁,陆怜死死顶着,他不解,死老头真想给自己当假爹?可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膝弯忽然一痛,不知从哪飞来一粒石子打在他腿窝,陆怜腿一软险些跪下,硬生生顶住了,但很快又来第二颗,很坏的认准一个地方打,看样子非得要他跪下不可。 陆怜一咬牙,主动弯了膝盖,扑通跪下。 “好,好孩子,我受你这一拜,今日起你便改姓郑,入我郑家家谱,做我郑海的儿子。” 一语惊起席上轩然大波,这哪里还是义子,改了姓氏入了族谱,这不就和亲儿子一般?满屋子喧闹不止,陆怜此刻却异常冷静,他本来坚信老头是一定要他性命的,毕竟自己这么大个隐患,说不定就引火烧身了,他难道会为了郑芳寻而兜住自己?可如果真入了族谱,自己的性命就和郑家扭在一起了,以后郑家兴盛,他未必沾光,但若是郑家倒了,陆怜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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