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师父师父
解鹿溪再次拜入虞辛夷的门下已经四年了，他那师父在他刮完骨休养的时候，真的跑去北冥海斩了一只千年老鳌回来给他炖汤滋补。 解鹿溪每日每夜都有各种上好的灵物修养根骨，这次，他终于长个了，只不过效果平平，他感觉自己的骨头每天都在努力跳高，也只能堪堪停留在师父肩高左右。 他怎么这么矮。 看来他不长个跟刮骨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他小娘就是个体形娇小的悍妇，他那个大肚子老爹看着也不高。从平均值来说，他已经超越了解家大部分的血脉了，该知足了。 刮完骨，解鹿溪的修炼果真如虞辛夷所说，一路牛逼。他还是有二次经验的人，这次的修行更是事半功倍，他还能一边弹着琵琶，一边练习吐纳。 自从他的仙骨稳定下来，这安静的辞尘山上每天都能响起古色古香的琵琶曲调。 虞辛夷爱听解鹿溪弹琵琶，他的日常就是打坐冥想，解鹿溪不好打扰他，就坐在他一旁，轻轻弹着琵琶，弹出的都是些节奏轻缓的悠扬江南小调。和他这个富养出来的江南小少爷倒是颇为匹配。 听解鹿溪弹琵琶时，虞辛夷的心音都少了许多，当真是静心了。 解鹿溪从小就练琵琶，手指修长纤细，骨节分明，好似竹子。他按弦之精准，跨度范围之大，仿佛比人多出一个指节一样。他每每拨弦奏乐，手背的几根筋就跟着起起伏伏，仿佛那手自己有了生命，在琴板上热烈地舞动。 有时候辞尘门来了宾客，看到远处解鹿溪坐在虞辛夷身边给他弹琵琶，那些宾客都望呆了。 不过解鹿溪不喜欢给别人弹，他只想给师父弹。 解鹿溪的琵琶在修仙界传出了名，有好些爱热闹的人专门上辞尘山指名要解鹿溪弹一曲给他们听。 原本面色温和的解鹿溪心里顿生反感，但他又习惯性地认为，若是拒绝了，师父会不会觉得为难。 他看向虞辛夷，虞辛夷睁开眼，冷冰冰地说： “小钰，这辞尘山如今莫不是被当成了修仙界的勾栏瓦舍？什么人都能放进来了？” 他这句话和他的心音倒是没有区别，只不过说得比较委婉，他真实的心音是这样的： 【操，一群傻逼。真把自己当个角儿了，跑人家里指着别人的徒弟给你们弹曲儿听？真他妈有脸！你谁啊！老子跟你很熟吗？！哪个路人收的十八线野徒弟！敢跟你爷爷我要人弹曲！】 【楚小钰！你个小老头儿！这好歹算你师弟吧！赶紧把这群傻逼给老子轰出去！！！】 在座喝茶的宾客瞬间感觉被噎住，这虞辛夷不怎么爱说话，一旦说话真的给人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更何况人人都听出他声音里的不悦。 他唤的小钰，正是辞尘门现任掌门——楚怀钰。 满脸白须的白发老头小钰便眯眼一笑：“师叔莫怪，要我看，是咱们辞尘山最近太低调了。都没有什么徒儿去参加荟仙游，别人都以为我们在修仙上没落了，这才跑来把咱们当瓦子耍。” 虞辛夷点点头，表示同意小钰的看法。 【哎哟哟，你自己收不到好苗子，怪我不让小鹿出去抛头露面啊。啧啧啧，臭老头儿。】 所谓的荟仙游，其实就是各门各派不定期在各地举行的各种修仙沙龙。基本就是各种修仙权贵们炫耀本事，交换资源，吹牛逼的地方。有了拿得出手的宝贝，要到荟仙游上秀一手，有了天资不错的徒儿，也要到荟仙游上秀一手。总之荟仙游就是各门各派彰显自己能耐的大秀场。虞辛夷年轻的时候也总被他师父拎过去秀秀秀。 他那个性子，不知道在场上秀的时候，得把他那个爱出风头的师父又骂出了多少花儿来。 解鹿溪想了想，也许年轻时的虞辛夷这么骂他师父的：【好你个老逼登！你收徒弟还是收猴儿呢？好不容易练出点名堂，就是为了给你脸上贴金的是吧！】 解鹿溪光是想象了一下，就笑出了声。 如今虞辛夷也有了自己的小徒弟，天资不错，又弹得一手好琵琶，但他没有说过让解鹿溪去荟仙游上秀一次。大概是虞辛夷打心底里抵触见那群把徒弟当猴耍的修仙权贵们。 但若是不给人看看你这徒弟几斤几两，别人就又会乱猜忌。 甚至传出了闲话，说这虞辛夷的小徒弟水灵可爱，又懂得弹曲讨师父欢心，虞辛夷藏着不让人见，谁知道这到底是收了个徒弟还是个玩物。 解鹿溪听不得别人说他师父半点难听，于是自己拿起装饰用的剑来，上前要与那些让他弹曲的宾客们比试比试。 “晚辈不才，入门晚，天赋不好，没什么机会与人比试。各位若想听曲，不如跟我比划两招？赢了，诸位想听什么，我就弹什么。” 【哎妈呀小鹿你给老子坐下！比什么比！骨头刚长好，一动弹还疼呢！】 【况且你哪练过剑啊？你拿个琵琶上去砸人还不错。】 虞辛夷清了清嗓子道：“鹿溪，回来。” 解鹿溪回眸一笑：“师父，你得替我好好看看呀，我这剑法还需要你指教指教呢。” 笑话，他可是剑魔。就算一百年不碰剑，他也是剑魔。他上一世以剑入道以剑入魔，这剑法就刻入了他的魂魄里，不管他拿起柳条子还是拿起擀面杖，在他手里，那都是世间杀气最重的剑。 一帮老头自然不会亲自上阵和小辈计较，他们笑着让自己得意的徒弟上台场与解鹿溪对阵。还心里暗喜：这解鹿溪是个刚被刮过骨的，筑基都没多久呢，顶多也就能弹弹琵琶了。 可谁知，眨眼间，上场的小辈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挨过解鹿溪一招的。纷纷被缴了械。 他们面对一个没什么灵力的解鹿溪，竟然连剑都握不紧。 “可惜，诸位今夜听不到曲儿了。” 风吹起他宽松的衣衫，布料紧贴着他的腰背，勾勒出那单薄的身姿，他像是个大病初愈的少年，温婉地站在高台上，礼貌又张扬地居高临下。扫了一眼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头们。似乎都是上辈子，杀了他的仇人。 虞辛夷的眼睛一缩。 【为何，有这么重的杀气？】 宾客们被扫了面子，一个二个强颜欢笑地夸赞解鹿溪的剑法高超天赋异禀。很快寒暄两句，就拎着自己那些个败家犬徒弟灰溜溜地离开了。 待人走光，解鹿溪与虞辛夷回到居所。 解鹿溪换了身干净衣服：“师父，你要听曲儿吗？我不给他们弹，就只给你弹。” 他嘿嘿一笑。 虞辛夷一言不发，坐在蒲团上开始闭目养神。 解鹿溪刚要开始拨弄琴弦，虞辛夷就开口了：“何时，学的剑？” “在训练场上，看其他师兄弟们练的，看着看着感觉自己就会了。”他低着头，开始拨弦，不让虞辛夷看到自己的眼睛，因为只要对视，就会被虞辛夷发现，自己在说谎。 但是他的剑法确实都是辞尘派的剑术。掌门以为是虞辛夷教的，虞辛夷以为是他跟别的师兄弟偷学的。 【只是看看也能用成这样？这小子的天赋简直令人害怕呀。】 【修炼也很快。基本没出过错。】 【剑法悟性也这么高，看两眼就融会贯通了。】 【那我还教什么呢？人家自己练练说不定还能比我先飞升了呢！】 【这修仙界里奇葩天才甚多，没想到就被我给捡到了一个。】 【看来我可以提前安心闭关了。】 解鹿溪的弦突然被他拨断。划破了手指。虞辛夷睁开了眼。 “有心事？” 解鹿溪看着被划破的手指，沉默不语。 虞辛夷是个渡劫期的半仙了，他要闭关，那就要另寻一处福天洞地，一旦入定开始修炼，就会引得天雷劈砍。不知道要修多少年，修成了就会成神了，修不成，就魂飞魄散了。 不管怎样，如果虞辛夷要闭关，那么他们大概就再也见不到了。 “师父......为什么要修仙呢？” “为问道。” “什么是道？” “这世间万物的根本，一切的真理所在，就是道。” 解鹿溪抱紧了琵琶，他不敢看虞辛夷的眼睛，只低头问： “......就算知道了何谓道，又能怎样呢？” 【不怎么样，就是想知道而已。】 【我也想过这些呢，不过想那么多有屁用，如果想通了我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会圆满吧。”虞辛夷淡淡道。 解鹿溪感觉到了一点失落，他知道自己现在没办法找出一个理由阻止虞辛夷去闭关，虞辛夷的一辈子都搭在修仙上了，这是他的人生，解鹿溪不能去质疑他的选择。 “你又为何要修仙呢？”虞辛夷反过来把问题抛给了解鹿溪。 【让我看看你个小东西又有什么答案呢？】 解鹿溪哂笑了一下，他总不能回答“我是为了你才修的。”于是淡淡回答道： “为了出人头地。” “哦？”虞辛夷似乎并不是很惊讶这个答案。 “我和我小娘受了太多的白眼和欺负，我小娘几乎就是被气死的，她不甘心，于是死前紧紧拽着我，对我说‘解鹿溪！你要活出个人样！要有出息！要争口气’，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活出个人样，怎么样才算有出息，听说这世上有人求仙问道，要修成神仙，我就想，那一定是这世上最有出息的事了。所以我就想要修仙了。” 他微微笑着，语气非常平淡，虞辛夷听出了他话里的真心，也就没有耻笑他。 【多真诚的孩子。】 解鹿溪心里又暗自自嘲，他上一世可不是这样的，所以他师父上一世果然还是看出了他那爱慕虚荣的本质。 “那现在为何不想修了？”虞辛夷望着他，解鹿溪也疑惑地看着他。 “嗯？我没有不想...” 【你有。我看得出，你心思根本不在修仙上，只不过天赋好罢了。我真是恨死你们这些轻轻松松的天才了！】 “我...我只是想明白了，我小娘其实只是受气太多，她想要我争气，其实是因为她不甘心，那并不是我不甘心，我其实已经放下了那些，只是放不下我小娘的话。我总觉得她那样死去，也有我不争气的缘故，我若是轻轻松松放下不管了，我便更对不起她。于是便也想要出人头地。但其实，我好像也不太想那样。那样，太累了。” 解鹿溪低下头，看着手中断了线的琵琶。 “返璞归真，很好。”虞辛夷一语道破解鹿溪现在的心境。 他心中感叹他师父不愧是修了三百多年的半仙儿，就是比他两辈子的人生还有见识。 “师父，其实我小时候做过一个很神奇的梦，梦里我就是那样一个为了出人头地不顾一切的剑修，结果我练得走火入魔，再也无缘仙道。还落得一个被人分尸百块的凄惨下场。那时候我只觉得空虚，我感觉自己在剑法造诣上已经无人能敌。名声虽然不好，但也算有点名气了，那也算出人头地了，但我却觉得我什么都没有得到。那种感觉，特别空虚，也就不想活了。但其实有一人对我特别好，他修的道是仁慈道，不能造杀孽，却为了给我报仇，大杀四方。坏了他自己的修行，此生也无缘得道了。我醒来后就觉得，对那人特别亏欠。不知该如何补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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