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等到夜晚,连廊上挂上灯笼,角楼里点上烛火,便是魔域中最明亮的不夜之城。这里便是沈晏清早有耳闻的魔域上宗玄都。 尹澜走在前面些的位置,带着沈晏清走到城门的楼下,那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一身黑衣黑袍带着面具的魔使。 说实话沈晏清至今还不明白魔域中这些魔使和普通人的区别,只知道这些魔使都会遮盖着面容。尹澜走过去,就有魔使冲他弯腰行礼,沈晏清跟着也混了不少注目礼。 进了楼门,就是通向各个角楼的阶梯与长廊。 玄都不像春江宫一般都是独门独院的小楼,像一座宏大的迷宫。尹澜这时才对沈晏清说:“你留在春江宫的那些东西,恐怕要等上个十天半月才能到,会有人安排着给你送来新东西。” 尹澜给沈晏清在玄都的中层找了一处房间,这房间看上去不过是玄都中随便的一间,走进去才能知道内里乾坤,比起沈晏清在暖香楼里的都要大上许多。 里面的东西也齐全妥帖,有个筑基修为的侍女正候在门前,门侧挂着一张小牌,上写:丙二十八。 “我还有事。”尹澜思索了一会儿后道:“估计明天会再来见你的,不过具体什么时候见,要看到时。你今日好好休息便是了。”说完后,他就走了。 今日见到尹澜后发生的全部事情,都让沈晏清觉得困惑,一直到了现在,他还是不明白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 倘若真的是魔尊要见他,那到底是谁引荐的呢? 砚青……沈晏清又想起他了。 沈晏清想起百花宴晚上,砚青那个令他牙痒痒的吻。 早知道、早知道,砚青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当时躲在花坛里的时候,他就不去哀求砚青了,赔了夫人又折兵。说出去,沈晏清都要嫌弃自己丢人。 记起这件事,沈晏清还是有些气恼。 他得意洋洋的想他应该这辈子都见不到砚青这个骗子了。 倘若还有下次,就是砚青的人头落地的时候。 他还是恨着砚青的。 次日,又是临近黄昏的时候,尹澜才来找沈晏清。 纵横交错的楼梯长廊似乎看不到尽头,来来往往的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沈晏清只觉得自己在跟着尹澜不停的往上爬。昨天伺候沈晏清的侍女这样告诉沈晏清,越往上的角楼在玄都就意味着地位越高、修为越强。 沈晏清克制了很久,心也怦怦的跳起来,他终于忍不住问:“是谁要见我啊?” 尹澜面无表情的说:“魔域至高无上的主人,修仙界少有人能与之匹敌的最强者。” 终于,他俩走到了玄都的一处角楼顶楼。 沈晏清往下望,深不见底,就算他是只鸟兽,掉下去,也不见得能逃得一命。 这深深的、不断回转曲折的楼梯像一个危险的捕兽陷阱。
第033章 尹澜停在门口就不再往里走了,沈晏清眨巴眨巴了下眼睛,他也自然而然的停下了脚步。 角楼前的大门涂着朱红色的漆,红得吓人。 尹澜想了想:“听说北浔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尊者应当还在十一楼,短时间还回不来,要你等他一会儿了。你先进去吧。” 沈晏清不敢,就眼巴巴的看着尹澜。 没想到尹澜把人带到后,干净利落的就走了,背影看上去还有些急切。 沈晏清站在门口,他斜着瞥这道大门,就像是里面有什么要吃他的猛兽。 生平学的、背的那点书上的东西,在肚子里颠来倒去的回忆了一遍,琢磨了大半天,等会见到了魔尊该说什么话、要行什么礼。 最后拖无可拖,沈晏清只好先进去待着。 他先拘谨地敲了敲门,回应自然是没有的,这道门已经开了一条小缝。沈晏清就先推开门,走了进去。 跨过高高的门槛,是一段笼罩在黑暗里的阴影。 再往里走,顶楼开了一扇天窗,在临近黄昏的日暮景象中,还有敞亮的光从天窗往下撒。 远远看去,天窗下摆着一张矮桌和一把高椅,桌上放着一盏点好的蜡烛,像是这片黑幕中有一个极亮的小点。 角楼里安静极了,唯一能听到的便只有沈晏清自己发出的声音,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脚步。就像是黑暗中正沉睡着一头比山还要辽远的恶龙,只要发出了一丁点的声响,就会从梦境中醒来,将他生吞活剥地咽下。 沈晏清小心翼翼的往那边走。 他看见桌上用镇纸压着什么东西,于是有了些好奇。 可当走近,沈晏清又有些害怕,似乎是心底有个声音正在警告他:不要看。 镇纸压着一张薄如蝉翼般的宣纸,剔透的纸面用工笔隽永地画了一丛花,那是一整片的雏菊,在雏菊的正中央,卧着一位美人。 就像是从前砚青笔下的每一个即使没有明确的画下面容,但依旧使人心动的绝色美人,画中人微微俯下身,他像是一只从容的野猫要去轻嗅沾着露珠的叶子,也像是一只有着绮丽羽翅的蝴蝶要去多情的亲吻一朵雏菊。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这个画中人被画上了脸。 含羞带怯的眼睛,微红的脸颊,这张本该因为漂亮纯洁而显得娇纵得理所应当的脸上,多了好似刻意勾|引的诱惑。 这是沈晏清的脸,可这不是他。 沈晏清震惊地往后退,他瘫坐在了地上,这是谁画的? 如此熟悉的笔触,让沈晏清只能想到砚青。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沈晏清拿起桌上的蜡烛,他借着蜡烛上的火光向着角楼的阴影里走去。 墙上挂满了画,它们藏在这些阴影里、这些黑暗中。 每一张、每一幅,都是沈晏清。 含笑的他,落泪的他……不,这些都不是他,更像是别人臆想中的他,反正绝不可能是他。 沈晏清越看越觉得恐惧。 突然,他听见身后,乒呤乓啷地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像是凡人夜晚街头偶尔才会出来卖艺的手艺人在表演的皮影戏前发出叫卖吸引的吆喝声。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使得沈晏清浑身一颤。 他缓慢地转过身,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角落的深处,距离那扇开着的天窗很远了。 在沈晏清的身后,放着一扇白色的幕布,幕布下已经亮起了烛光。 一个纸做的彩色小人被抵在幕布,他看上去还像是个穿着青色道袍的孩子,提着灯行走在雨夜的山路上。 不知道哪儿来的声音,掐着嗓子,像是只吊着嗓子快死的公鸡:“百年前凌霄真人结契大典前夕。” 随着声音的响起,白色幕布上的小人也开始动起来,即使是百年前的事情,也依旧栩栩如生: “长平真人的道童携贺礼前去祝贺,哪知推门一看,房里空空如也,沈晏清不翼而飞,唯有书桌上滚落了一卷不知从何而来的美人画像。” “长平真人为撇清关系,证明沈晏清失踪一案与自己毫无干系,将这道童逐出昆仑剑宗。” 画面上仅剩那青衣道童一人,他的衣服开始变得褴褛,身量也一点点变得高瘦起来。 “几年过去,他在凡界蹉跎,仍久久难以忘却厅堂上被风吹滚落在地而打开的那幅美人画像,觉得自己被赶出昆仑剑宗是受沈晏清所害,于是恨他入骨。” 幕布上的纸人在烛火的影子下挣扎痛苦。 “嗜酒成性,一蹶不振。甚至流落街头,甚至奄奄一息。” “他在街头差点饿死,一家新开的书坊开恩布施,他浑浑噩噩的混入其中,看见书坊请来的画师正在为一位名誉天下的美人作画。他喝醉了酒,和画师起了争执。”布上两个小人滑稽可笑的打斗起来。 “从此他又开始痴迷作画,荒废剑道,玩物丧志到了极点。”沈晏清已经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某年冬日,因打翻了油灯,他挂了满墙的画纸被火舌吞噬,整片庭院皆被烧为灰烬,昆仑剑宗的人以为他已在大火中死去。” “不料他在火中疯魔,没人能知道他在此途上的天赋远胜于修道,不过几年就斩杀了魔尊,成了魔域新的尊者。” 沈晏清以为皮影上演的人该是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砚青,却听到说话的声音说出了一个对他而言有些陌生的名字:“此人正是谢璟。” “他崭露头角之时,已是化神修为,此事震惊修仙界,追溯往事才挖出这番曲折的渊源。” “昆仑剑宗的长平道人悔不当初,恨当初为何不直接杀了这谢璟,可惜为时已晚。” 举着蜡烛的沈晏清冲到幕布的后头,布后的几张纸人轻飘飘的落在地上。一个人也没有。 角楼的大门开了。 一身青色道袍的谢璟踏步从屋外走来。他的脸上没有笑,就像他生来就不会笑。
第034章 沈晏清看向来人,见到那张与砚青一模一样的脸。 谢璟也同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沈晏清歪着头看着谢璟,有些犹豫:“是砚青吗?” 谢璟忽然的笑了,他走到沈晏清的边上。 两人靠得很近,就像是沈晏清第一次遇见砚青时的那样,谢璟把他鬓边的头发别到耳后,他的声音低而慢:“不,你才是。” 沈晏清微微瞪圆了眼睛,他看向谢璟,想到另一种可能,沈晏清心里害怕极了,解释道:“我不是沈晏清。” 和笨蛋交流起来是一种很麻烦的事情,谢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我知道。” 他叹息:“倘若你就是那沈晏清,我因为你这一个蠢货嗔恨了半生,岂不是很不值?” 听谢璟这样说,沈晏清先是因为谢璟骂他是个蠢货感到恼怒,随即他还有些得意洋洋起来。因为他就是沈晏清。 沈晏清的嘴巴都差点翘起来,好在他也没有太得意忘形,他问谢璟:“可我和他长得这么像,你分得清他和我吗?” 沈晏清自言自语着:“难怪你一见面就找借口要打我的嘴巴,真可恨。” 谢璟在沈晏清还没反应过来的之前,取过沈晏清手里的烛台,他阴恻恻的说:“我其实不用找借口也能打你的。” 听他这样阴险的说话,沈晏清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谢璟已经握着烛台,走回了天窗之下。 他将烛台放回了它本来的位置:“元婴修士碧继翁收下的义子砚青,身份尊贵,年纪轻轻不过百岁修成金丹,护送本次玄都送给凌霄真人的生辰礼去到昆仑剑宗。等到那个时候,你就是这个砚青,江萱会陪你一起去的。” 这下沈晏清才听懂了些谢璟如此大费周章的目的,他本来就是要去昆仑剑宗的,可谢璟这样说,又让他变得慌乱无措起来:“这、这是什么意思,可我不是金丹修士。” 而且相差得有些过头了。 算他日夜不休再堆上数不清的灵丹妙药,以沈晏清的资质想在一百年内突破金丹,恐怕还有点玄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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