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乐园没有小鸟 男孩支离破碎在沈寂的影子里,等到最后一根骸骨也被蚕食,沈寂拿出手表,时间定格在午夜一点整。 第一次巡逻就此结束。 沈寂回到保安亭,手表从掌中滑落,摔在地上,他微微一顿,五指用力控住手腕,平息身体本能的颤抖。 过了许久,他斩断血肉之躯带来的苦楚,静坐在桌前,无声凝望着窗外的霓虹。 男孩的出现已经不能动摇到沈寂的心神,然而遇见男孩时,仍令沈寂有片刻的恍惚。 男孩没有认出他,这说明沈寂进入的世界是混乱且有序的,它混乱在入夜后人鬼不分,有序在沈寂作为一个陌生人闯入,所代表的身份,极有可能是这个世界曾经的主人。 午夜零点后,异变初露端倪,时间越往后推,危险指数直线上升,可偏偏被规则束缚。乐园的规则,在这个世界里貌似充当着守护的角色,却又直接地充满恶意,宛如两方势力的博弈,白天和黑夜泾渭分明。 沈寂的到来则属于第三方势力,野蛮强硬地横插一脚,他的行为是极度不受控的,甚至连沈寂本人都无法预判下一步的发展。 他本想借着进入这个世界的机会,搞清楚梦境世界完整的一套规则,可上个梦境世界的规则在这个世界完全不适用,由此可见,规则不具有唯一性,但规则代表了每个世界运转的必要性。 上一个梦境世界,沈寂充当了一个探索的角色,但事实上,直到回到现实,他才明白,需要探索的其实就是他自己,或者说,是他取代的角色本身。 虞医生出现在现实中,也不得而知是他直接导致的,还是异变早已开始渗透。 男孩消失前,曾提到鬼爸爸和鬼妈妈来自一栋大楼,而那里是真正的天堂。沈寂想起自己居住的公寓楼,内心毫无波澜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邻居早有暗示,地狱在第十八层,假如十八层通往真正的地狱,那十八层以外,就是男孩口中的“虚假的天堂”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沈寂发觉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断层,也许是从梦境世界回到现实后,也许是每一次被噩梦缠身时,也许,是头七那天,男朋友死而复生,以邻居的身份敲响房门,进入到他家里的那刻。 异变从那天开始,而他自己,也变得不再正常。 桌上的手表永远地停在了凌晨一点,沈寂没拿稳的那一摔,彻底把它摔坏了。 眼睛盯着静止不动的手表,心中的计时从未停止,无论何时,沈寂始终谨慎,不轻信他人,也不敢依赖任何外物。 不知过去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它所属的意义,闭目凝神的沈寂在一片荒芜的寂静中,听到了极其细微的轻响。 声音来自身后。 那个方位,原本摆放着一套人偶服。 可当沈寂睁眼看去,那套人偶服不见了。 看了片刻,便不再理会,他起身来到门前,推门走出去。 今夜的第二次巡逻,要开始了。 出了保安室,才发现外面并不平静,喧嚣声和嬉笑声回响在空无一人的乐园,凌晨四点的乐园,似乎比白天还热闹。 沈寂照例巡逻,大门紧锁,他转身前往下一个地点,却在一瞬间顿住。 身穿燕尾服的魔术师摘下长帽,向他行了绅士的一礼,手中凭空出现一朵玫瑰花,送至他面前。 沈寂冷着脸,一言不发。 乐园变得人山人海,无数人影在里面走动,不仅看不清人脸,还通体漆黑。天还黑着,规则却完全失效了,一切都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魔术师脸上的小丑妆容栩栩如生,看着鲜活又怪异,手腕翻转间,玫瑰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糖果。 沈寂没有接,道:“你终于来了,演员。” 魔术师单脚后撤,行了一个标准的谢幕礼,小丑妆容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摇身一变成身穿礼服的兔子先生。 兔子先生蹦跶着跳了几步,转身停下,示意沈寂跟上。 挤进密密攘攘的人群,穿过大半个乐园,夜间的游乐园依旧在勤奋地营业,所有游乐设施均已开放,一路走来,欢声和笑声缀在耳边,生生不息。 沈寂最终停在鬼屋前,白色的兔子回头看了一眼,甩着两只长耳朵跳进鬼屋。 沈寂默默跟上,本以为会看见各式各样吓人的道具,可眼前的情况似乎跟吓人有些出入。 一个年纪很小的男孩坐在狭小房间的角落,背对着房门,门外是大人的争吵,家具的砸碎声,哭叫,辱骂,尖叫,诅咒,漆黑的影子如同噩梦一般缝合在男孩的身后,男孩却早已习以为常,口中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怀里抱着一只兔子玩偶。 鲜红的眼珠转动,兔子玩偶看向闯入房间的不速之客。 冰冷的眼神,好像透过沈寂,看到了什么魔鬼。 男人和女人满身是伤地出现在门口,表情厌恶,盯着男孩的眼神无比憎恨,却又透着一丝难言的惊恐。 他们像是在看一只虫子,毫不掩饰地讨论着男孩的去留,看样子,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抛弃男孩,只不过以往的计划都以失败告终。 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词语从他们的对话中吐出,世间最大的恶意汇聚成的负面情绪凝成实质,堆积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让人喘不过气来。 可男孩始终无动于衷,只是低头抱着他的兔子玩偶。 光影变幻,一幕幕画面飞快掠过,勾勒出父母恐惧的源头。 出生在这个家里的男孩,不被所有人期待,是母亲受难的象征,是魔鬼托生的容器。 幼小的怪物不会哭,只会笑,丑陋的身体一天天长大,逐渐脱离人类的范畴,伴生的伤痛从不间断,好似死亡的依附,不详和灾难每天都在发生。 打开煤气罐,小小的怪物依然生龙活虎。 以饥饿为镰刀,小小的怪物爬到角落里,捉起虫子果腹。 不被授予语言,虫子成为怪物唯一可以交流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被父母赶尽杀绝,丑陋的怪物失去笑容,终于哭出了声。 哭声每天响起,好像死亡的丧钟,令父母提心吊胆。 买来白汤灌给怪物,哄睡以后,第二天仍会睁开眼睛。 制作大餐喂给怪物,吃饱以后,会从食物的残渣里爬出。 使用刀具切剁肉块,埋下以后,又脏兮兮地出现在家门口。 扔进河里不管不顾,淹水以后,又湿淋淋地跟在父母身后。 哭泣的怪物,成为父母现实中的噩梦,为了不被怪物杀死,父母四处求医,奔波逃命,直到与魔鬼达成交易。 慢慢长大的怪物,被父母带进了游乐园,不会走路的腿,异于常人的身体,引来同龄孩子惊恐又新奇的目光,第一次暴露在天光下,怪物害怕地把自己的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 独自被丢弃在乐园,被所有人围观,胆小的怪物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丑陋,连寻找父母的勇气都没有,他小声地呜咽,泪水啪嗒啪嗒掉在明亮的地面,与地面上的自己对视,最终连哭声也失去。 仿佛过去了一生的时间,怪物累得快要睁不开眼,就在他闭上眼睛之前,身体忽然被一双大手托起。 惊醒的怪物看见一只魔鬼,魔鬼举着他在空中跳舞,轻盈的身体飘上天空,好像变成了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鸟。 怪物想,为了变成小鸟,他愿意被魔鬼吃掉。 可魔鬼没有吃掉他,而是喂他吃了一颗圆圆的药丸。 药丸是甜的,魔鬼说,那是糖果。魔鬼不是魔鬼,而是魔术师,魔术师只是把他暂时变成小鸟,过不了多久,又会变回那个不会走路的怪物。 不会走路的怪物,被魔术师收养,成为乐园的一份子,慢慢学会走路,学会常识,学会每个正常孩子拥有的技能。 怪物每天都会收到一颗糖果,十八岁生日那天,他把全部的糖果送给养父,祈求养父不要把他赶出乐园。 养父没有收下糖果,却仍把生日礼物送给了他,那是一套兔子人偶服。 白天,他穿上厚重的人偶服,站在乐园的门口,不用担心再吓到来往的游客和孩子;夜晚,他是唯一的保安,认真负责守护每一个游乐设施,不必害怕再被赶出家门。 可乐园没有小鸟,只有数不尽的豺狼。 于深夜现形的豺狼撕碎小鸟的翅膀,挖开小鸟的胸膛,吞吃了那颗血淋淋的心脏。 大快朵颐后,豺狼们纷纷套上人皮离去,小鸟的身体被丢弃在角落,肮脏又腐烂的躯壳,被虫子趁虚而入,成为蝴蝶的不死乡。 蓝色的蝴蝶飞出巢穴,银白的梦尘挥洒在沉寂的肩头,一路延伸至鬼屋通关口,钻进魔术师的头颅。 魔术师是一具傀儡,蝴蝶才是罪魁祸首。 它与男孩的父母达成交易,把男孩送进乐园。 它钻进魔术师的头颅,亲自将男孩抚养长大。 它杀死过去的自己,只为怪物的尸体上重生。 魔术师递给沈寂一个兔子玩偶,正是鬼屋里男孩怀中抱着的那个。 接过玩偶的刹那,沈寂的视角出现变化,魔术师牵起他变小的手掌,仿佛牵住了曾经的男孩,行走在人来人往的乐园。 短短一段路,上半夜,沈寂牵着男孩也走过一遍。 意识是自己的,身体却变成了那个男孩,沈寂无法说话,被魔术师送回了家。 小小的保安室,曾是男孩与养父唯一的家。 缓缓闭上眼睛的沈寂,猛然从床上惊醒,冲出保安室,天色已经蒙蒙亮。 身体透明的人们视而不见关闭的大门,步履不停地往外走,一个瘦小的身影穿梭在其中,与人流背道而行,前往乐园深处。 沈寂毫不迟疑地追上去輕Tuan。 努力拨开将他淹没的人群,男孩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近,就在他触碰到男孩后背的那一刻,天色大亮,所有影子在天光的照耀下灰飞烟灭。 废弃的游乐园,只有一尊神龛静静躺在里面。
第21章 复生 睁开眼睛的沈寂,视角变换,视线被一张供桌占据,上了年纪的供桌上,蜡烛燃尽一半,摆放着一碗白米饭。 他的目光落在那根蜡烛上,幽长的烛火瞬息扑灭,屋内阴风阵阵,吹动满墙驱邪符,招魂幡隐隐作响,地上的红纸人被无形的大手托起身体,成群结队面朝沈寂的方向,直勾勾地扑倒在地。 沈寂大约知道自己在什么里面了。 天色蒙蒙亮时,他追寻的瘦小身影,其实是四楼老太太的小孙子。小孙子在那个早晨偷走神龛,偷偷跑进了乐园,沈寂追上去触碰到他,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小孙子自此消失不见,代表着不详的神龛成为唯一的证物,被老太太带回了家,终日求神拜佛,又怎不知,求的是邪神,拜的是伪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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