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个片段,却被一个眼神吓醒。 他无法相信梦中发生的一切,无法求证他与江沉看似正常却处处透着诡异的亲密关系,更加无法说服自己,男人顶着虞医生的脸朝他看来那颇具疼惜的一眼。 那个眼神不该出现在虞医生身上,沈寂看到的第一眼,只觉得惊悚无比。 他闭上眼想缓一缓,虞医生那张脸在黑暗中迅速放大,沈寂倏地睁开眼,却在看到近在咫尺的脸庞时,心脏狠狠一悸。 虞医生笑着,宽大的手掌覆在他的额头,眼中是关怀:“做噩梦了?” 噩梦中的脸,出现在沈寂面前。 他不由得垂下眼掩饰生理和心理双重的惊惧,自保的本能让他寡言到极致:“没。” 冰凉的手掌离开浸出汗意的额头,虞医生微微拉开探望的距离,侧身坐在床边,并没有拆穿心照不宣的谎言,只轻声安慰:“不要怕,父亲在这里。” 沈寂已经无暇顾及这是否又是另一重迷障,心中被虞医生口中的“父亲”二字震撼,竟不可遏制地抬头去确认这话的真假。 成熟而得体的男人露出一点笑意,似乎被他这个“活泼”的表情逗笑,言谈间多了几分亲近:“梦见什么了,怕成这样?连我也忘记了么?” 又是这股深深的不适感,古怪得仿佛换了个人,离经叛道套了层温文尔雅的壳子,黑色的眼睛散发着令人心惊的侵略性。 那双眼睛似曾相识,沈寂却一时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 他避开那双令他不适的视线,仍是言简意赅道:“没,我忘了。” 不知是以颠倒的话序回答之前的问题,还是把眼前这个凭空出现的父亲给忘了。 沈寂不留痕迹扫视周围,他在自己的家里,躺在卧室的床上,可他的家里明明只住着他自己,房门为何会对虞医生打开? 就像虞医生所说,他向所有人打开心门,唯独不愿意放他进去。那么这一次,放他进来的理由是什么? 他暂时想不出自己这么做的真实原因,无论是以虞医生养子的身份,还是以沈寂原本的身份,他都无法窥探这么做的结果,连推算也做不到,就好像自身被蒙蔽了一样。 究竟是怎样的一场博弈,不惜连自身也要蒙蔽,到底要冒着多大的风险,才能寻得摇摇欲坠的一丝生机?
第28章 《萨拉凯尔狂想曲》 “睡不着吗?”虞医生腿上不知何时出现一本书,他指腹摩挲深色的封皮,眼中的宠溺宛若培养一只兽的诞生,“需要我为你读睡前故事吗?” 沈寂的视线落在那本书上,便知道自己不能拒绝。 《萨拉凯尔狂想曲》,梦中男人拿走的那本书,他必须要搞清楚这本书的内容,诚然,这本书对梦中的自己有着特殊的意义,但现在的自己却对它一无所知。 然而很快,他又想起与虞医生合作的条件——彼此交换一个故事,虞医生已经讲述结束,没有履行合约的是自己。 他不确定这次的“睡前故事”该出自谁的口中。 他需要时间,他要慎重地等待一个结果。 沈寂道:“我饿了。” 男人莞尔,把书放在他的床头,起身道:“饭已经做好了,我在外面等你。” 他有求必应,沈寂越发忌惮。 男人离去之后,沈寂起身注视那本被随意搁置的书,许久也没有伸手去碰。 明净的餐桌上,两根蜡烛静静地燃烧着,除这张餐桌之外一片黑暗。 男人给沈寂倒了一杯清水,接着便涵养极佳地保持沉默,安静注视他进食。 沈寂仿若不觉,单方面的进食结束,举起水杯一饮而尽。 他半点不犹疑的态度被男人收入眼中,唇角微勾:“还合胃口吗?” 沈寂看他一眼,脸上表情寡淡,“嗯”了声。 男人见怪不怪,双手交叉放在餐桌上,笑容闲适,姿态随意又端庄,仿佛正在进行一场昔日好友的会晤,而非父子间的谈心,“我有个不好的习惯,喜欢与人探讨,可惜大多数时候,我遇见的不是人。” “能改掉吗?” “你说这个习惯?有些困难。我将它视为人生一大乐趣之一,如果失去这个乐趣,很多事情会变得无趣。” “将别人的人生作为乐趣欣赏,看到的那片风景,好看吗?”沈寂问。 “好看的人无论何时都好看,即使变成尸体,只要内心认为好看,它就永远好看。” “如果那颗心也停止跳动了,该怎么办?” “那就挖出来,吃进肚子里,再也不用担心失去。” “如果,它最终变成一个麻烦?” “人无法规避风险,不是吗?” 沈寂盯着白色的餐桌,良久,轻轻地说:“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深红的烛光,在黑色的眼睛里摇曳,好似一颗血色珠子,活了过来。 男人身体前倾,蓝色的眼睛倒映着火光中的沈寂,好似蕴含包容一切的力量,“谁给你的选择?” 男人的用词听上去像质问,可沈寂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所有不甘和质问,全都留在过去,现在的他,需要的是一把刀。 劈开自己,剖出心脏。 “没有谁,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谁给你的决定?” “我给的。”沈寂直视男人的眼,一字一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这是早就做好的决定,任何人都不能更改,也包括,你。” 冥冥之中,打开了某种开关,助燃幽蓝鬼火肆虐。 沈寂在蓝色的火焰中看见,焚烧的大火一截截将扭曲变形的身体吞噬,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剩。 他只听见,高温遗留下,最后的那句祝愿。 “我希望,你如愿。” …… 《萨拉凯尔狂想曲》,讲述的是一位医生与它三十位副人格的故事。 医生年轻有为,事业有成,一场离奇的手术,让他平静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先发生异变的,是手术台上的病人。 在手术过程中,病人脸上开始浮现尸斑,那光耀般灼目的斑点迅速遍布全身,给人带来一种末日临头的危机感。 捕捉心跳的仪器变成一条平整的直线,病人猛然睁开眼,只剩下眼白的眼球剧烈跳动着,一把夺过医生的手术刀,横插进护士的脖颈。 大股鲜血喷涌而出,病人嗅到血腥,暴起扑倒护士,腐烂的身躯趴在年轻的身体上大快朵颐,将血与肉塞入自己口中。 在场的医护人员尖叫着出逃,医生也在此列,可当他冲出手术室,外面早已乱作一团。 呼救,哭嚎,咒骂,撕咬,充斥着血淋淋的走廊,逃生通道被血肉筑成的人墙占领,头颅与手臂弯折的怪物,无视拧断的疼痛,向医生冲来。 迫不得已,医生只能躲回手术室。 救死扶伤的手术室,沦为怪物的屠宰场。 病人停止进食,将医生视为下一道食物。 它扑向医生,妄图重获新生,迎接它的却是那把手术刀。 医生握刀的手很稳,稳到足以破坏腐烂胸腔内那颗不再跳动的心脏。 病人失去生机,活下来的是医生。 九死一生的医生,此刻最想见到自己的妻子与女儿。 他逃出医院,目睹盛放生与死的国度被蒙上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活人在痛苦与惊吓中死去,死者借怪物之身复苏。 他跑到马路上,看见一座座高楼大厦沦为阴暗的坟墓,厚实的钢化玻璃无法砸碎,恐怖的尖叫仿佛在演奏一场无声默剧。 他路过和平广场,白色的信鸽盘旋不去,中央水池伫立的女神像圣洁依旧,低垂眼睫俯视曾经庇佑的子民,如今已无力施以援手。 所见皆是绝望与灾难。 灭顶之灾,无人幸免。 离家越来越近,医生心中既存在一丝侥幸的希冀,又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情怯。 他侥幸地希望妻子和女儿今天没有外出,没有打开家门,没有被伤害,希望她们依然平平安安地等待他下班回家。 可世事难料,就像谁也不知道这场灾难会在今天降临,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他不怕怪物,却害怕怪物占据他妻女的身体。 想着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医生义无反顾地推开了家门。
第29章 幸福之家 沈寂靠在床头,说:“异变从医院开始,死亡与新生,失去它原本的价值,两者的界限就会变得模糊不清。” “病人代表贪婪,暴食,和对生的渴望。医生代表智慧,理性,是生的希望。” “异化的城市,无辜的受害者,不得安宁的亡者,它们共同组成了医生的回家路,已经预兆这是一条不归路,可医生没有停下脚步。” “所以说,医生是希望。” 男人平躺在他身侧,双腿自然并拢,双手交叉放于腹部,睁着眼睛,神态安详,“对读者来说,医生是希望,可对作家来说,医生才是那个最大的绝望。毕竟,作为主角的医生,才是那个需要被杀死的副人格啊。” “怪物,也算是一种生者与死者的共生,病人为他的贪婪付出了代价,医生杀死病人,同样付出了手染鲜血的代价。” “干净的医生,沾上血,以后还会洁白无瑕吗?” 沈寂道:“不是共生,是寄生。死了的人,不该再活着,死亡应该是解脱,而不是折磨。” “死亡是解脱,仅仅是对你来说。”男人一针见血。 沈寂认真思索,表示理解,“我不反对你的观点。” 是不反对,而不是认同。 但这就够了,男人不需要他的认同。两个人的探讨,本就该各执一词,如果意见统一,发声一致,该有多无趣。 沈寂合上书,放在床头。 男人注意到他的动作,停止讨论,投去一个疑惑的目光,“怎么不继续念下去?” “今天的阅读时间结束,你该睡觉了。” “真没良心,你要把我变成一个刽子手吗?” 沈寂不理会他的强词夺理,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安静地喝完。 男人脸色阴沉,处于爆发的边缘。 温檐等待暴风雨的来临。 可男人却突然笑了,先前的不悦消失不见,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欺骗观众的表演,面对他唯一的观众,表演不负所望。 男人问:“你知道演员应该对他的观众负起什么责任吗?” 温檐点明他欺骗的行为:“至少首先不应该欺骗观众。” “错,演员应该负起逗笑观众的责任,欺骗是其次。” “你说的,那是喜剧演员。” “喜剧的内核是悲剧,悲剧的内核仍是悲剧,既然悲剧不可避免,何不笑着走完这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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