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连人性和良知都失去了,他还剩下什么? 医生平生第一次,感到了庞大到无法言说的孤独。 根据警察提供的消息,记者进入葬楼前,曾去过一家孤儿院,或许那家孤儿院就是促使记者进入葬楼的关键所在,医生与警察共同前往那里。 警察出示证件,看门的修女立刻给他们开了门。 孤儿院的院长是个面相刻薄的老修女,警察问的问题,她都一一作答,言谈中,他们好像早就相识。 医生没有留下听他们讲话,他的视线被一个孩子吸引。 金发少女赤足奔跑在走廊上,白色裙子犹如灰暗世界中的一抹天光。 医生跟着少女来到后院,长满杂草的墙角,一帮强壮的大孩子挥舞着拳头,将怒火发泄在一个小男孩身上。 少女不顾杂草的尖锐,冲过去挡在男孩的身前,大声斥责他们住手。 那帮大孩子似乎在顾虑着什么,不敢伤到少女,留下几句威胁的话语,气冲冲地走了。 少女看他们走远了,这才蹲下来查看男孩的伤势,既心疼又责备,“他们想要,你就给他们好了,为什么要逞强啊?你明明打不过他们的。” 男孩将一直保护在怀里的蜡笔捧到少女眼前,鼻青脸肿地笑了,“你看,都还在,我不会让他们抢走的。现在的我打不过他们,不代表以后的我打不过,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他们的!” 少女焦急的神情在这一刻得到安抚,她点点头,对此深信不疑,“我相信你。” 男孩分给女孩一根蜡笔,在灰墙上画下天空和大海的线条,无比兴奋地说:“书上说,天空超级大,比孤儿院的围墙还要广阔,大海是蓝色的,怎么望都望不到尽头。” “所以,你要等我,过完这个冬天,我就长高了,明年轮到我去贵族老爷家,我会努力干活,摆脱仆人的身份,带你一起离开这里。” “等我们出去,我带你去看大海,书上提到的每个地方,我们都要去看一看。” 少女望着天空,同一片天空,在她的眼中,没有什么不同,但至少,墙内的天空,是干净的,她不理解男孩对墙外的执念,“为什么一定要出去?” 不停画画的男孩,在听到少女的问题后,停下了手中的蜡笔,垂着头,闷声说:“我们从出生就被遗弃在这里,难道还要永远待在这里吗?” “待在这里不好吗?”少女问。 男孩肩膀颤动,一把丢开蜡笔,愤怒地吼:“待在这里有什么好!每天像家畜一样被圈养着,除了吃就是睡,这不就是在证明我们被遗弃的事实吗?!可人又怎么能像家畜一样活着?哪怕被打倒那么多次,我也从来没有停下反抗,因为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人,我要当一个自由的人!” 被迁怒的少女,抬手将额前的发丝挽到耳后,露出了一个悲伤又幸福的微笑,她小声地说:“要说到做到,你可一定要出去啊……” 男孩愣住了,紧握的拳头一点点松开,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对少女发火,鼓起勇气想道歉,可一对上少女蓝色的眼睛,脸庞瞬间涨红,掉头跑掉了。 少女的裙摆迎风翻起金色的海浪,在蔚蓝天光下,宛如包裹在华美外衣下的明晰梦。 “答应我,出去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少女最后的话语,被海面下汹涌的波涛淹没。 警察不知何时来到医生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看什么呢?说好的合作,看看你都干了什么,让我一个人干活,你却在这里乱跑?” “有什么发现?”医生跟着警察往回走。 警察说:“这家孤儿院与贵族有往来,具体体现在孤儿年满十三岁后,就会被送到贵族的庄园,每个月一次,为期三到五天。” 医生思考:“定期输送,交易往来,贵族培育那么多孤儿干什么?” 警察半开玩笑地说:“总不是用来培养杀手的吧,政府的蛀虫,私下里谁还没个肮脏下流的癖好。” “还有一种可能。”医生面色严肃:“这种可能一旦成立,将彻底证实七十年前的那个秘密。” “记者被害,废楼里的怪物,流浪汉们的存在,不止一起的失踪案,人类频繁受到感染,证据一旦确凿,它们将通通指向那场——”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开口: “人体实验。” 这四个字仿佛触犯了某种禁忌,医生眼中的世界刹那间变成血红色。 世界的中央,一个疯子趴在地上不停地画画,蔚蓝的天空被鲜血涂抹,大海里腐尸与人皮沸腾,天空下起血雨,好像在唤醒一个恐怖的怪物。 医生淋着血雨,来到疯子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扭过来的却是警察的面庞。 年轻的警察,浑身淌满鲜血,正在用自己作画。 他疯狂地大笑着,脸上分不清泪水还是雨水,口中不断地重复同一个词。 “骗子……骗子……骗子……” “你是谁?”医生问。 警察血流不止,一个又一个声音从他的身体里发出:“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是记者!我是警察!我是杀人犯!我是孤儿……不,我不是!我才不是家畜!我要当个人!我要成为一名画家……我答应她了的……” 医生望着这个世界,告诉他:“现在,你已经是一名画家了。” 疯子抱着头又哭又笑,身体出现崩坏的前兆,“我不是,我不是,我是杀人犯,从我把她杀死的那一刻,我就再也……无法成为画家了……” “你为什么杀死她?” “她需要解脱,画家需要死,我做到了,可她骗了我……” 医生的身体在血雨中一点点融化,血红的世界,是无限懊悔和恨意支起的骨架,最后留在那个世界的,只剩下一个疯子的呢喃。 “骗子……骗子……骗子……”
第33章 病人与读者 “医生?”护士把手术刀递给医生,喊道。 护士的声音让医生回神,他接过手术刀,目光落在这场正在进行的手术,迅速投入工作:“我们继续。” 受到感染的病人被束缚在手术台上,脸部犹如出自于孩童之手的劣质涂鸦,七零八散拼凑出不同性别不同年龄的面貌一角。 那些不属于一个人的脸皮,被黑色丝线穿缝,不同的脸皮,诉说着不同的声音。 孩子的声音愤怒咆哮,男人的声音深陷绝望,女人的声音痛苦尖叫,无数的负面情绪覆盖在病人的脸上,好似一张风格怪异的假面,戴得久了,就再也摘不下来。 随着手术的进行,怨毒的声音在减少,摘下脸皮的病人,脸部没有呈现出原本的面貌,而是大片空白。 医生切下最后一片脸皮,那张脸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十分安静,失去所有情绪,仿佛一具留下空壳的傀儡。 在医生即将将它摘除的那刻,那张陌生而过分年轻的脸,似乎轻轻转动了一下眼珠,朝医生说了一句:“谢谢。” 助手接过感染物,只有医生听见了那句道谢,又或者,只有医生产生了幻听。 护士记录死亡时间:“ΧΧ时ΧΧ点ΧΧ秒,病人失去生命特征。” 医生问护士要来病历本,查看病人资料。 病人:画家。 性别:男/感染物。 病情:童年时受到感染,面对黑暗无望的现实,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改变这个世界。 治疗方案:切除多余脸皮,完成人格统一。 病人信息少得可怜,在接过手术刀之前,医生回想不起任何记忆,就好像……被切除了一样。 他的目光在“画家”那两个字上停留,然后收回目光,走出手术室。 画家死去的那刻,医生的心,好像也跟着停止跳动了。 清洁双手时,医生发现自己的左手手臂凭空出现了二十九道伤痕,根据医生的经验,那是手术刀才留下的刀痕。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医生停顿了一下,拉下袖子,像平常一样继续清洗。 换下防护服的助手,靠着门框点燃一支烟,“我都看见了。” 医生平静地扭上水龙头,“你想要什么?” “滚出这家医院,否则,我就把你偷窃感染物的事情说出去。”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没想到你胆子居然这么大,偷窃感染物拿去黑市卖钱,一旦被抓到就会被立刻处以死刑,你想死也别连累我们。父亲重视你,他不会让你离开,你最好自己辞职。” “院长是我的恩师,我不会连累他。” “哼,算你识趣。” “至于你,消失了也没人知道吧。” 助手吓得烟都掉了,先前的威严全然不见,单是找医生来摊牌这件事,就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此刻单独面对医生的威胁,一下子慌了。 他站直身体,强装镇定:“医生,我劝你冷静,就算父亲再不喜欢我,我还是他唯一的儿子,你算什么?你不过是一个穷小子,如果没有我父亲的扶持,你怎么会有今天……” 插入腹部的手术刀,打断了助手的话,再次将医生的手染红。 助手听见医生说:“偷窃感染物,就一定是拿去卖钱吗?” 医生身后出现无数条狂乱而鲜红的触手,每一只触手的表面都长满了硕大的眼睛和嘴巴。 “拿来吃都不够。” 这是助手生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进食完毕的触手,慢吞吞地缩回医生的身体,有一只格外不老实,还想把手术刀偷偷卷走。 医生不悦道:“老实点。” 手术刀咣当落地,触手软趴趴地缩回了医生的身体。 “蠢货。” 什么时候被感染的,医生不记得了,也许是昨天,也许是很久很久以前。 记忆一片空白,杀人进食的画面来回闪现,不止一次地提醒他,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能够毫无负担杀人的人,却选择成为一名医生,医生对自己的选择感到陌生,却并不难以接受。 死者一无所有,活人才有选择的权利。 他要活,别人就得死。 如果只能选一个,他选择杀掉所有人。 医生捡起手术刀,走出换衣室,杀掉了医院内所有的病人。 死去的病人,异变为怪物,行走在这栋大楼内。 迎接生与死的国度,被怪物占据,成为不死者的乐园。 鲜红的乐园,灯火通明。 医生持刀来到顶楼,院长室大门敞开,像是在欢迎他的到来。 医生踏入其中。 头顶雕刻繁复图纹的巨幅浮雕画栩栩如生,盛大而极致地绽开,阴暗又绮丽的色彩,带来的不仅是震撼,还有说不出的邪恶。 吊在半空中的蛹,被头顶的巨幅浮雕输送着无限生机,连接两者的线,是一条粗大无比的血管,透明的皮肉紧紧裹着新鲜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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