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哩寨是对的,那蜿蜒盘旋的山路,两旁都是树,指不定会被风刮断,路灯也疏远,导致视野极度差,危险系数太高。 趁未下雨,路北庭按照导航开,速度在120码左右。 “要去哪里?”柏唸靠着椅背,出于来回折腾的疲惫和受伤,此刻姿势稍显放松。 “世界将倾,我带你私奔。” 路北庭笑道。 柏唸沉吟良久,车厢中控屏微微亮着蓝光,不足以看清神色,眼神更是晦暗不明。 可能是睡着了? 路北庭这样想着,一滴雨飞坠眼前,啪嗒,砸在挡风玻璃。 “逃到哪里?” 几乎零点零一秒,大雨如泼,啪啪嗒嗒沉闷砸在车顶,从听觉上像是密密麻麻砸在耳膜,砸在脑袋。 不待路北庭回答,他继续说:“私奔去哪。” 他不是在疑问,而是在陈述,语气没有什么感情,卸下得体与温润的伪装,冷冷淡淡的说,带着几分平静接受现实的无奈。 霓虹的光影闪烁过他们的脸,最后又恢复屏幕的蓝调。 “如果私奔不了。”路北庭握紧方向盘,语调有点冷,“那我将站队阿尔贝加缪,在没有绝对自由的框架里死去,至少有你在,值得。” 柏唸猝然扭过头,终于正眼看他,可却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痛中透露着愤怒,下一秒就低声怒吼冒犯他的人。 “你不需要站队,有的鸟儿出生就注定不用关在笼子里,你就是。”他咬牙切齿,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是一字一顿,“请你理性一点。” 暴雨如注,仿佛当头被泼冷水,实则不需要泼冷水,也极其清醒,路北庭抿紧嘴唇。 他要是不理性,六年前就不会尊重柏唸的意愿让其回来,现在柏唸也就不会安然处之的让他理性一点,而合该在江苏。 柏唸最好向万物神女庇佑他不会成为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然难保这身涵养不会冲破自己脆弱的道德底线,到时候绑了囚了,他也说不准。 便利店老板说这家小宾馆是巫山县最干净整洁的,实则从外表看门面就平平无奇。 路北庭推门进大堂,前台人员正在打麻将,台风天容易懈怠,浑水摸鱼是常事。 他拍掉身上的水珠说:“你好,开房。” “开房是吧。”那名男人三十多岁,已经站起来了,目光还在痴迷于手机,嘀咕着看老子不杠死你,一边操作电脑,一边打麻将,“额,你好几位?” “两位,大床房一间。”路北庭看他一心二用的操作,耐心两秒,咚咚敲两下柜台,“老板在哪?” 闻言,男人顿时一愣,把手机啪的扔到旁边,抬起头这才发现眼前的客人很高,表情冷淡,正对着门口的漆黑雨夜,看起来很有压迫感,不太好说话的样子,谨慎地问:“……您找老板有事吗?” 路北庭重复:“开房,大床房一间,有吗?” 男人点头:“有有有,两位是吧。麻烦身份证给一下。” 小县城管理很松,加之路北庭绷着张冷脸恐吓一番,连另外一张身份证都没问,直接就办理入住了。 拿到放卡,路北庭问对方借雨伞,转身出去接柏唸。地面雨水被狂风吹成一阵阵云雾,天空大颗大颗雨珠噼啪砸在伞面,未走两步就湿透了。 拉开副驾驶车门,他将伞倾过去,伸手过去欲扶,柏唸却有意躲开,自己下车关门。 并肩而行伞是不够大的,天空一道惊雷,路北庭将他搂入怀中,伸过细腰连带他的右手一起制住,感受到他身体抖一下,随即挣扎一下,意识到没能挣脱自己的力量,便安分了。 路北庭在伞里对上他愤懑又无奈的眉眼,莫名地笑起来,笑中不自觉脑袋斜过去,发丝相互纠缠,齐齐闯入大雨滂沱中。 走进大堂,所幸没有淋湿伤口,路北庭在对方挣脱之前率先松手,错开几步,抖抖雨伞的水还给方才的前台。 回过头,一愣:“干什么?” 柏唸手掌悬在空中,也跟他一样疑惑:“房卡。” 路北庭把房卡放他手心,他看了看又问:“就一张?” 路北庭“嗯”一声:“就剩一间,他说的。” 男人嘿嘿笑着点头,揣在兜里的手愉悦摸着几百块现金:“抱歉哈,小地方小宾馆,就剩这么一间大床房。” 柏唸有些郁闷地蹙起眉,审视两人少顷,最终没说什么,便转身上楼了。 路北庭跟在后面,男人热心无比地朝他们招呼:“楼梯漏水有点滑,两位小心一点哈!” 路北庭回头说:“谢谢。” 男人说:“哎!甭客气!” 等他们上到二楼,男人的手机键盘都要敲烂了,在好友群里,激情澎湃分享:我靠我靠!亲爱的乡亲父老兄弟姐妹乖乖们,我跟你们说,我看见俩男的搂搂抱抱要住一间大床房还给钱贿赂我说…… 小城市条件有限,宾馆环境着实不怎么样,地板头发丝有短有长,浴室收纳虽整齐,味道却实在难闻,床上用品四件套,白色被子泛着淡黄。 路北庭直接把被子堆到床尾,仔细拍拍床单和枕头,对站在落地窗前凝望大雨的人说:“别洗澡了,过来睡觉。” 柏唸转过身,扫一眼床没动。 按照哩寨规矩,不可以和外族人结婚,不知道睡觉包不包括。忌讳不忌讳的,早就犯了个彻彻底底。 但路北庭还是走到沙发合衣躺下,闭着眼睛说:“休息吧。” 黑暗中安静半分钟之后,脚步声响起,啪嗒关灯,随即细索一阵,继而又安静下来,世界里只剩下屋外狂风骤雨的白噪音。 手机倏然震动,路北庭直接挂断刚进不到五秒的电话,转至app里回复:发消息。 陆予:打扰到你了吗? 路北庭:打扰到了。 陆予:好的,没打扰就好。你病好了没有? 路北庭:我发烧整整三四天,你现在才问,如果等你救命,人早就死透了。 陆予:啧,干嘛脾气这么大。人家说乡村生活最是修身养性,你截然相反。 路北庭动静很轻的翻了个身,抻头看了眼床上,柏唸背对着他。 每次和陆予聊天都没完没了,大多数都是陆予在讲,出于车祸失忆的缘故,此人求知欲和诉说欲比小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东南西北、天上地下都能扯。 他回复:你有事儿?没事就不聊了。 陆予秒回:有啊,就那个南海港码头的事,之前不是让你牵条商都市政府的线嘛,现在项目快到手了,如果搞成,国内通经济三角区,海上通外贸,净增航线整整八条。提前来感谢你呗。 路北庭正在聊天框敲上“提前恭喜你,不用谢”,对方又甩了条消息过来。 陆予:我现在跟你说城市的庸俗尘事,你应该懂吧? 路北庭无语一瞬:我是进大山,不是当野人。 陆予:【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jpg】 陆予:我也只能跟你说了,商都真的好无聊啊,我感觉自己都憔悴到不帅了。 路北庭:宴鳳不在? 陆予:他现在可忙了,满世界追他家小舅子,保不齐就是他太混蛋,人家根本不想鸟他。 路北庭:人找到了? 陆予:上个星期就找到了,进山里的消息就是闭塞。 陆予:有电话进来,不说了,祝你成功,拜拜! 摁关机键,路北庭搁下手机,在雨声里默默酝酿睡意,发现就算折腾一整天都睡不着,便在漆黑里对着天花板干瞪眼,瞪到稍微意识飘散时,寂静里飘来一句话。 “台风什么时候过境?” “天气预报显示明天中午。”路北庭单手枕在后脑勺,“现在就想回去了?还是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柏唸没有回答,但路北庭知道,对方肯定是这样想的。 经他一问,路北庭那点微末睡意如野马,彻底在草原奔逃得无影无踪。 忽然一道煞白的雷劈闪过黑洞洞的卧室,转瞬又暗下来,他转述道:“沈兮辞找到了,人应该没什么事。” 在柏唸辍学之后不久,沈兮辞也紧跟着辍学失踪了。 他们是室友兼同学,路北庭觉得有必要告知一声。 “人没事就好。” “哩寨每天都有那么多鸡飞狗跳的事要你管吗?” 话题跨度有点大,柏唸清澈细腻的嗓音混着雨声:“仅仅是鸡飞狗跳而已,死不了人就不是大事。” 意思是,从前死过人。 “那你的阿姐是怎么回事?” “死了。” 语气很平静,像是机器人在陈述事实。至于怎么死的,柏唸没说,雨声很大,环境很黑,路北庭看不见他的脸。 “警察不管吗?”路北庭又问。 “前些年管不了,报警了,警察去查也查不出来。”柏唸反问他,“你刷到过网上一些关于禁区的离奇失踪案件吗?” “偶尔会刷到。”路北庭回答。 “那些东西很玄乎,但就是有人丢失性命。檎山和那些禁区某些方面还是挺相似的,不过没网上那些禁区说的那么玄。如果死在檎山,不管活人还是尸体,等警察去到早就消失了。” “为什么?” “因为被老林里的飞禽走兽嘶咬抢食,骨头都不剩。” “那……死在哩寨呢?” “食古不化的人抱团,你只剩百口莫辩。不过近几年改善很多,你不用担心你的同事的生命安全。” 路北庭忽然想起简中易说的那句话:“哩寨会吃人,你们信仰的万物在害你们。你应该知道的。” 玄乎的事情世界上流传的数不胜数,谁敢一口咬定“那是假的!”。但从柏唸口中所说,种种不切实际的流言似乎会更偏向于哩寨族人的思想和人为。 对于柏唸为什么会考大学报哲学志愿,他从来没有问过,可能是为了更坚定的摆脱玄学这一想法。 路北庭接触这些离奇古怪的事很少,出身的家庭决定他思想的基础,从小培养的就是正义与正气能压死一切鬼怪,无论真鬼还是人心。 他身边的朋友同学要么有钱,要么有势,军政商皆有,大多数的信仰都千奇百怪、胡说八道,甚至称不上信仰。 比如“娱乐至死”、“有钱至上”、“随心所欲”、“报效祖国”诸如此类,若说接触过最正经的信仰,可以追溯到陆予的母亲身上。 陆予的母亲是书香世家出身,商都人大部分都信仰妈祖娘娘,他小时候跟着陆予母亲去过一趟天后宫,但后来陆予的母亲远赴莫斯科,再也没有回国,自然谈不上再去妈祖庙。 柏唸平淡如水道:“我知道,世世代代与世隔绝,消息闭塞,被贫穷与苦难限制,所以在天灾人祸面前就生出一套接一套的信仰,这种信仰导致他们的求知欲低,知识贫乏,而知识越贫乏,他们自己所相信的东西就越绝对。”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9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