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北庭没空听他们废话,转身一路跑到村口把车开进来。哩寨的路坎坷不平就算了,两屋之间的宽度险险能过一辆车,技术差点,稍不注意就蹭墙刮路边杂物。 车子四平八稳的穿过窄路,回到蓬噶家门口,有名土医生刚好给柏唸紧急包扎完伤口,嘱咐几句,擦着额汗,提着药箱离开。 柏唸放下宽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来,紧接着就偏头看向窗外,眼下倦态肉眼可见,已经虚弱到开始无力。 路北庭倾身过去,小心避过他的伤口,利索干脆拽出安全带扣上。 除了路北庭问他县城医院的具体位置,之后的一路,车厢只有手机导航发出的字正腔圆的男声,再无其余声音。 导航显示从哩寨到巫山县医院距离差不多两百公里,大概需要三个小时。 行驶出弯弯绕绕的公路和群山一座座,路北庭一脚油门踩上高速,他开的车很稳很快,几乎一路都在超车。 如果不看那双薄冷的眼睛,表面上情绪依旧如往日那般沉稳温和,谁能想到,瞧起来涵养极好的人是位路霸,代步车开出了超跑范。 然而,前方发生交通事故,高速路上拥堵,绵延不断数公里,所有车子都亮起一片红灯,被迫慢悠悠的移动。 太阳逐渐西走,时间浪费在这段起伏的直线公路上,缓慢车流和红灯海的尽头,悬挂着橘色落日,晚霞铺天。 这里的路依然一如既往的长。 路北庭沉下嘴角,就听见旁边淡淡开口。 “开车不要焦躁,不安全。” 嘴角弧度微小,神色几乎没有变化,若是除他以外任何一人坐在副驾驶,根本不会察觉。 路北庭转过脸:“你冷吗?” 说着,已经握住他的手,这人的手不管四季变化都是微微发凉的。 柏唸枕在椅背上,没有看他,勉强睁着眼睛,看向窗外的落日余晖。没什么力气的慢慢抽出手,对方的余温顷刻间消失殆尽:“不冷。” 过几秒,路北庭落寞地收回落空的手,慢吞吞跟着前车开出一小段路,停止,回身在后座拎过一张绿色的羊绒毯子,展开盖在柏唸身上。 “你是大学生,知道人只吃素食会导致严重的营养不良和贫血么。” 话音落下,车厢没声音,车子继续龟速前进,正在路北庭以为他不会搭理自己时,就听见他缓缓开口:“我不是大学生。” 他将神女会怪罪、吃斋饭更接近神灵、达灵应该心慈万物等等理由都想了个遍,没想到最终是这个回答。 确实不是大学生,那叫中途辍学,毕业证都没有,撑死就高中学历。 “不是大学生也应该懂。”路北庭握紧方向盘,有点怄气地说,“小孩子都懂。” 天色彻底暗下来,使过拥堵路段下高速,旷寂的公路车流疏散,车子极速飞驰,赶英超美,再有几公里就到医院,这时陈朝之打来电话。 手机连着车载蓝牙,路北庭直接按通。 陈朝之焦急地询问柏唸现在情况如何,是否到达医院,今晚能不能赶回哩寨,若是不能,她就把柏溪南接到家中住一晚。 “我没事……快到了……”柏唸逐一回答,语气像犯困前的呢喃,“能回——” “回不了。”路北庭不咸不淡打断他,并给出情理自洽的解释,“路程太远,来回大约需要五个小时,天也黑了,开车不安全。” 手机那边安静几秒。 柏唸转移话题:“奏闽那边怎么样了?” 陈朝之清清嗓子,正正经经道:“蓬噶被你一巴掌打老实了,承诺不再家暴奏闽,但我信不过他,家暴这种事,有一有二就有三,我直接将奏闽送到樊老家,孤家寡人的有个伴,实在不成就送精神病院吧,天天这么闹,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说呢?” 柏唸叹息道:“是,替我谢过樊老。” “谢过了。”陈朝之说,“那就先这样,有事随时联系。” 挂断电话,路北庭将车转进医院大门,本想让柏唸率先进去急诊,再去找空位泊车,但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路北庭看着他:“你有手机吗?” 上次发消息用的是陈朝之的手机,他以为对方是故意疏离,这次陈朝之电话是直接打给他。说起来,确实没见过对方拿手机玩的场景,在哩寨那鸟屎地方,也根本用不着。 柏唸说:“没带。” 果不其然,路北庭把中控屏上卡在支架内的手机递给他:“支付密码和锁屏密码一样。” “你知道的。” 柏唸接手机的动作顿一下,冷声道:“忘了。” 路北庭:“我们在一起的那天。” 柏唸沉默不言掀开羊绒毯子,扭身拉开车门,关门的力道挺重,径直朝医院里走。 路北庭随便找到空位停好车,夜风微凉,绕过副驾驶座抓起羊绒毯,急急忙忙奔向医院急诊处,柏唸穿衣打扮出众,目光发散,一下子就找到了。 柏唸坐在处置室的长椅上,半边袖子脱掉,半边身体裸裎,终年不见阳光的皮肤白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土医生帮忙包扎好的伤口被拆开,护士经验老道,技术干净利落,但是消毒液冲洗伤口时还是避免不了刺痛,原本倦怠不已的柏唸,此刻都痛到瞬间清醒,忍不住皱眉,攥紧手机的手背青筋突起。 “你好,他伤怎么样?”路北的询问护士。 “挺严重的,不过好在没伤到筋骨,待会需要局部麻醉缝针,然后医生会开药和破伤风,再去注射室打针就行。” 护士将整套流程简洁明了说完,眼珠子看着柏唸的手臂许久,倒不是因为线条好看,而是从肩膀一直到手腕背面刺着一竖红色的古老文字,犹如符箓上神秘的咒语。他的穿着似是少数民族,好奇心胜于工作一天的所有疲惫,“你这纹身挺特别啊,刺的什么呀?” 路北庭也是第一次见,从前没有的。 柏唸余光一瞥,那道目光凝落在手臂上,滚烫又灼热。他笑着说:“不清楚,随便刺的。” 如此奇异的文字,去纹身店特意寻找都未必找得到,哪里会不清楚,但既是不清楚,便是不想多说。 这名护士四十多岁,做事利索,性格和刘组长挺像,处世圆滑,也没再多问,继而转向其他话题,为人很是健谈。 好巧不巧,柏唸不是爱说话的那类,路北庭自然也不是。 若是平日里,两人都会装做平日近人、侃侃而谈,只是现在实在精力不济,又各怀心事,回答得言简意赅。 你问我答,往返几次,护士感觉无趣,便默默欣赏两人容貌。 站着的那位高挺男人,从气质上看就知贵气稳重,不是好招惹的。坐着的这位患者,美而不阴柔,更为平和冷冽。全程不交流,像是不熟,但眼睛和举止又感觉很在乎对方,这两人待在一处产生种矛盾感,令人心生好奇。 路北庭呼出口气,问:“医生还要多久才过来?” “快了。”护士用镊子夹起最后一块棉球,沾取消毒液,涂抹在柏唸小臂上,“应该在准备缝针工具,稍微等等哈。” 路北庭点点头,看了柏唸一会儿:“待会顺便做个营养体检吧?” 太瘦了,皮肤也无血色,明显不是正常人的白。 柏唸态度强硬拒绝:“不用。” 话音刚落,路北庭还待再说,就有位戴口罩眼镜的医生从门走进来,叫柏唸到里间缝线,让家属在外面等着。 听到那两个关键词,路北庭反复咂摸,意味不明的勾一下唇角,说不上喜怒,把手里的羊绒毯子给他,推门出去。 夜里乌云密布,骤然起风降温。 他走过马路对面,在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点吃的,挑东西的时候不知不觉走神了,到收银台买单。 老板问他是微信还是支付宝,他才恍然回神说:“现金。” 付完钱,他问:“请问附近哪里有宾馆?” “宾馆……”老板细细一想,跟他说了一家比较干净的宾馆地址。 路北庭默念两遍地址,道:“好,谢谢。” 拎着袋子走出便利店,狂风吹着头发和衣服鼓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潮湿,身后有人欢呼,说要刮台风咯,放假咯…… 回到医院处置室,路北庭发现自己挑的东西全是肉,面包夹肉,饭团夹肉。 他坐着吃完一个饭团,喝完半瓶水之后,柏唸从里间一边穿衣服一边走出来,指间还夹着张单子和手机。 路北庭上前拿过他手里的东西,说:“买了吃的,我去拿药。” 柏唸看着椅子上的袋子,袋口敞开,食物全是肉,于是没动,立在原地目光放空,不知在思索什么。 “吃点吧。”路北庭说,“你是人,不是神灵。” 骗骗别人就算了,别连自己都给骗了。 路北庭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去收费处,缴费跟拿药,花费时间十来分钟,拎着一大袋子药回来,就见柏唸坐在他刚才坐的位置,正在吃夹肉面包。 柏唸披裹着那张绿色羊绒毯子,啃两口干巴巴的面包,再喝一口矿泉水,以一种旁若无人放空自己的状态进食,模样莫名有点乖,还有点小可怜,路北庭总觉得委屈了他,应该把陆予的餐厅里最好最好的师傅叫过来,为他做最好最好吃的食物。 “痛吗?”路北庭坐在旁边,看了会儿问。 这就是多此一问,受伤哪有不痛的,其实在蓬噶家,柏唸就算不把他推开,他也不见得会受伤,这又何尝不是多此一举。 “还好,打了麻醉,没有什么感觉。”柏唸嘴角沾到油,正要用手背擦擦,手就被轻轻抓住了。 路北庭便掏出张湿巾给他擦干净,顺便牵起他的左手,仔细一根一根擦完干涸的血迹,不经意间触及经年那被伞骨戳伤的疤痕。 忽然,路北庭说:“你耳坠掉了一个。” 柏唸感受到左边耳垂轻些:“掉就掉了,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但他没感受到,不仅轻了,耳朵也红了。 随即将纸巾放进袋子里,路北庭起身,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往回看,柏唸仍然坐在冷冰冰的长椅上,手指虚虚曲起,像是在握住什么,可手心空荡荡。 路北庭轻声叫他:“走了。” 柏唸撩起眼眸,回神,自己径直往注射室走,不等他,甩开好长一段距离。 路北庭站在原地笑了一下,嘀咕着:“又生气了。”
第15章 你全家都是蚊虫 等柏唸打完针,踏出医院就被呼啸猛烈的风吹懵,狂风仿佛能掀倒人。 路北庭半护半挡着风,和柏唸快步走到停车处,亮起车灯驶上正路,四线小城市,夜间加之天气原因,车流人影寥寥无几。 天地晦冥,闪烁雷电,路边枝丫被刮的剧烈摇摆,塑料袋、枯叶等杂物满天飞,红绿灯和车灯在漆黑夜幕中遥相呼应,仿佛末日电影里世界即将崩塌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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