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甜不寒而栗。 他失魂落魄地跟在萧家的马车后面。他的心已经太乱、太痛了,一时不想看到萧甜,便没有跟着萧甜上楼,独自在酒楼附近打转。然而就是这一转,竟然让他再次看见了那个小乞丐。 他眼睛一亮,是啊,萧甜还给了这个乞丐钱财,是不是能说明萧甜本性其实并没有那样坏? 仿佛为了证明什么,沈甜快步跟上了乞儿,却发现乞儿频频回头,脸上写满恐惧,仿佛是在躲避什么,一度让沈甜怀疑他看到了自己。但一直到了死胡同,周围突然响起了爆笑声,乞儿被不知从何处冒出的脚踹倒在地。 ——死了。 沈甜双眼通红,在哄笑和嬉闹声中,无能为力地看着一条生命消逝。 他在愤怒和心痛之中,忽有所觉,抬头望去。 高楼之上,萧甜站在窗边,沈甜第一次恨自己为何眼力这样好,以至于将萧甜此刻漠然的神情看得如此清楚。 萧家,萧甜独自坐在房内,凝视着铜镜,久久不发一言。 “你还是很伤心的,对吗?”沈甜低声说。 萧甜自然听不见询问,他只是忽然开始解开卸下头顶的发带、抹额,身上彰显身份的配饰,最终只剩下一套朴实,仅作蔽体的里衣。 看着铜镜,萧甜轻声说:“你们不会再从我手中再夺去什么了。” 他退后几步,转身推开窗子,四下张望片刻,抬手扶住窗框。 “萧……!”沈甜猛地冲上去,伸手想要抓住他,然而四下狂风大作,他不得不闭上眼睛稳住身形,待到异样平息时,他已经站在了一片黄土地上。 愿母村。
第42章 当拜何方神灵渡我无边苦楚
村里静得诡异。昨日两人来时,即使天色还早,都尚且有村民走动说话,此时却是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三尺雪问道:“今天难道是什么日子?” 村民哼笑一声,自觉吊足了胃口,才悠悠道:“的确是个好日子!” 真是傻子都能看出来不对劲。但三尺雪何许人也,见状是色愈恭礼愈至,想看看这些村民到底整什么名堂。 村民将他带到了愿母庙的后面,远远可以看到一扇小门紧闭着。只是刚见着小门,就有个乡音浓厚的村民喊住了给他带路的这位。 “哎哟,我去搭个手,你自己进去吧。”村民忙道,匆匆地走开了。 三尺雪挑眉,心中升起警惕来,推开了没有上锁的后门。 哐当! 一大团还冒着热气的液体朝他扑了过来!三尺雪当即后退,依然叫液体沾了两滴在脸上,恰巧是人皮面具的部分。他本不在意,然而看到液体洒在地面上,不断冒出热气,三尺雪当机立断揭下了脸上的面具甩在地上,上面已经被腐蚀出了洞口。 后门一拥而上的村民都看呆了:“蜕、蜕皮?” “这是个蛇妖!” “果然是妖怪!”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埋伏已久的村民一拥而上,各执武器——钉耙、铲子、锄头——将三尺雪逼入了愿母庙的后院。 里面已经站了一些村民,其中赫然就有马成功。他看三尺雪进来,脸上的笑几乎收不回去。 “为什么要杀我?”三尺雪问道。 村民们窃窃私语片刻,让会说官话的村民出来说道:“我们不是想要杀你,是给你一个走大运的机会!” “什么大运?” “愿童!”村民咧嘴一笑,“你们不是打听过了吗?姜屿那小子本来要做愿童的,居然不识好歹地逃跑了,现在又二十年到了,愿母需要新的愿童!”他抬起手朝愿母拜了拜,笑道:“而你,得到了愿母的指名!” “就是要在这个庙呆上十年,侍奉愿母么?”三尺雪道,“但我一不是孩童,二又非你们愿母村人,再说,既然要我做愿童,又怎么拿铁水泼我?” “呵呵,还是你行好运,愿母不仅指名由你来做愿童,还要借你的身体还世!” 即使见多人心丑恶,三尺雪还是有一刹嫌恶。他们竟然要活生生地将他铸成铁人像?但那一盆泼过来,他或许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不过……借身还世?三尺雪眉头轻蹙,竟然是这样的法子?用铁水直接兜头浇下来?难怪当时马成功吞吞吐吐,若是他照实跟沈甜说了,恐怕沈甜马上就会给抡圆了胳膊抽他两个大耳光,扭送官府。 “想来这愿母也做腻了女人,要换换口味。”三尺雪轻嘲,“我倒是想知道,是谁说愿母指名了我?” 村民们看向了马成功。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看起来是在恭维马成功。三尺雪听不懂,也不耐烦看他们的弯弯绕绕,道:“你们杀了我,不怕和我同行的人去报官?” “他?他也泥菩萨过河咯。” 三尺雪面色一变:“什么?” “他嘛,现在应该都不知道漂哪儿去了吧?”村民们哄笑起来,“吸了迷烟又装在麻袋里,也亏得河还没结冰,不过冻也能冻死他了!” 那一瞬间,三尺雪的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一切似乎都停止了,没有思考、没有情感,世界在这一刻崩塌破碎,他跌入虚无之中。 等到他的大脑渐渐恢复运转,重新能够思考的时候,他的脚下已经躺满了尸体。三尺雪动了动手指,举起手里的剑。 在鲜血遍布的剑身上,他看到了自己阴翳暴怒的双眼。 这剑非三尺雪,无法血过无痕。于是他只是两指抹去血痕。剑身再度雪亮,而映在剑身上的双目,又恢复了清风霁月。 三尺雪收起剑,将脸谱面具扣在脸上。 沈甜被哭泣声吵得头晕。他晕头转向地找了半天,才在姜家的房间里找到了哭泣的来源——两个小孩正对着哭泣。 “阿姊,我不想做愿童!我不想我不想!”小男孩哭得直打嗝,“要在那里关十年,我会疯掉的!” “阿姊知道,小屿,不哭了好不好?阿姊想办法。”小女孩摸他的头,脸上也都是泪水,“你再哭,阿爹阿娘听到了会打我的……” 姜屿忙收住了哭泣,只是还在打嗝。看他不哭了,姜潮松了口气,想了想,眉头舒展开来,小声说:“小屿,我们这样!今天晚上,你穿我的衣服,我穿你的衣服,你直接跑出村,好不好?” “可、可是,我出去,能去哪里呢?” “去生道!”姜潮说,“之前那几个道长来村里,不是夸你很有天赋吗?村里人多羡慕啊!听阿姊的,你就去生道!” 她跑到帘子后的小床,在床垫下、枕头里,各种犄角旮旯,搜出了一些铜板,塞给了姜屿小小的手:“这是阿姊偷偷攒的,你一定要出去,不要再回来了!” “阿姊,我走了,你怎么办呢?”姜屿含着泪问。 “你和阿姊不一样,你会有大好前程,赚大钱的!”姜潮认真说,“要是去做愿童,等你长大了,说不定就错过最好的时候了!” “可是……愿母……” “愿母一定会明白我们的!”姜潮睁大眼睛说,“我许过愿了,只要你能跑出去,就是愿母答应了我的愿望!” 听到阿姊和愿母许了愿,姜屿苦兮兮的神色才终于缓和下来:“好!” 入夜,火把如同漂浮的地狱之魂,在人间游走。 “这不是愿童!愿童跑哪里去了!” “姜屿!姜屿呢!?” “贱人,你怎么敢做这样的事,你良心被狗吃了!?” 嘈杂和混乱中,沈甜看不到姜屿的身影,但知道他应当跑了很远。被揪着头发拽出来的姜潮眼中带泪,泪中又带着笑。 又是一眨眼,沈甜再看到姜潮时,她已经出落成窈窕有致的少女。只是姜家气氛僵硬而沉默,沈甜看到姜潮脸上不复幼时灵动,脸上满是疲惫与瑟缩,沈甜只是旁观者,也因为姜家父母对她的苛责而很不好受,难以想象姜潮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 姜潮拿起簸箕,去外头喂牲畜。沈甜看见了一个熟面孔——更年轻的马成功。他也看到了姜潮,咧嘴笑起来:“哟,小潮啊?” 姜潮皱了一下眉,对他礼貌的笑笑:“使者大人。” “嗳,叫我成哥就好。”马成功摆摆手,视线在姜潮身上上下转了转,“干什么去啊?” “喂鹅。” “哦,去吧。对了,我家新打了糕,要不要来我家里尝尝?” “多谢,不用了……”姜潮躲开他的眼神,拿着簸箕匆匆走开了。马成功咯咯几声,吐了口痰,又看了几眼姜潮出来的姜家后门,若有所思。 沈甜心中暗叫不好,果然,一转眼天就黑了下来,沈甜忙跑进姜潮房间,她正缩在那张帘子后的小床睡觉。 不一会儿,一道人影就翻窗进来,直接扑到了姜潮身上。 “啊!!” 姜潮立刻惊醒,吓得大叫一声,手脚并用地推他。马成功嘴里不干不净地说这些什么,沈甜勃然大怒,着急得要命,恨不得给他两个耳光,然而只能在旁边打空气拳。姜潮挣扎不过,大叫一声“小屿!” “嘎!” 马成功痛叫,和沈甜一起傻眼了:一只大鹅竟然扑棱着翅膀跑了出来…… 马成功被啄得满地跑,慌不择路地翻墙出去。姜潮抱住自己直喘气,不住地流泪,却只能咬着嘴唇再次躺下。 这件事,就这样悄声无息地过去。对在这样地方的女人来说,她若是把这事闹大,大概受伤的也只会是她。让沈甜更心寒的是,昨天那么大的动静,姜家父母就是个死人都能听到动静了,却从头至尾都没有露过面。 但意外的是,又一段时间过去后,姜家父母突然满目欣喜地找上了姜潮:“囡囡,咱们家撞大运了!” 姜潮已经很久没能从父母脸上看到喜色,更何况是对着自己的,不由得受宠若惊:“怎、怎么了?” “哎呀,乖囡囡!”姜母抓起她的手,笑得皱纹都看不见了:“愿母又降下神旨了!她老人家说不介意我们放跑了愿童,她还要借身还世,就选中了你啊!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啊!” “真、真的?” “千真万确!等你大姨那边赶完愿母服制,你就能穿上让愿母降身了!”姜母紧紧握住姜潮的手,“我们家,还有你!终于要转运了!这是我们将功补过呃唯一机会,囡囡,你一定要把握住,不要再犯错了,知不知道?” “我知道了,娘。”姜潮的脸上也漾开笑意来,她看看同样笑容和蔼的父亲,又看看紧盯着自己的母亲,点了点头。 分明是其乐融融的场面,一股寒意却爬上了沈甜的脊背。 欢唱与喜悦,为姜潮的脸上增添十足的光彩。她的眼睛亮起来,头发也变得更柔顺,腰板也更直了,在甜蜜的期待中,愿母的服制扯了各家嫁衣上的布料,臂环以铜代金,叔叔婶婶、阿婆阿公夹道相送,敲锣打鼓地将姜潮送进了愿母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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