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洗干净了脸,拿起脚边一团鞭子似的东西浸在河水里涮洗。 他刚将那团东西洗干净,河里的水倏地窜起几缕血丝,少顷,整条小河都变成了血色。 朱十一顺着小河看向上游的山涧,潺潺溪水早已尽数染上黑蛟的血。 “城主,你洗什么呢?” 沈醉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东西折叠几扣:“黑蛟脊骨上那条筋。” 朱十一龇牙咧嘴地向后跳了两步:“你要它干什么?” 沈醉:“蛟筋焚之可安眠。” “安眠?”朱十一问,“有人睡不着觉吗?” 沈醉抓着叠整齐的蛟筋,弯起唇角,刚要开口,身子忽地晃了晃,眼帘一阖,就这么直挺挺一头栽倒在地上。 朱十一瞪大眼睛,丢下长枪扑上去,扶起沈醉开始使劲晃:“城主!城主你不能死啊!城主!” 嗅到沈醉身上的血腥味变浓,她低头看了看,发现沈醉肋下两侧均是血流如注。 她不敢再晃沈醉,把人原样放回地上。 这人唇角居然还是扬起的他拧掉了妖王的三颗头颅,放光了妖王的血,还抽了妖王的筋……唇角的笑意却勾勒出几分稚气,好像一个小孩儿得到了有趣的玩意儿。 一抹橙影从天上掠过,朱十一仰头,认出天上飞的是三昧鸟,抬起手臂摇了摇:“这儿!” 譬如巨海浪,斯由猛风起,洪波鼓冥壑,无有断绝时。 岑浪发觉自己在默诵《楞伽经》,顿觉十分扫兴。 死都死了,执迷不悟或者悟了能有什么区别。 不如想想阿捡。 幸好阿捡最后也不知道他是谁。 应该不会太难过。 能见到阿捡眼疾耳疾痊愈已经是得偿所愿,了无牵挂……不对啊! 不是说神仙死了之后灰飞烟灭吗? 他要是灭了怎么还能想事情? 岑浪腾地坐起来,然后睁开眼。 惯用的左手正撑在床榻上,他盯着自己左手,迟钝了好一会儿突然撤回手这条手臂断了可不能瞎使劲! 岑浪转了转手腕。 不痛? 又抬起右手轻轻摸了摸左手手臂。 没断?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 夜色朦胧。 他认出这是沈醉的寝房,自己睡在了沈醉床上。 窗棂投在屋子地砖上的树影摇晃了一百零八下。 院子里的那只蝉叫了两百次。 蛙“呱呱”了三十二声。 山谷里传出一段悠长婉转的鸟叫。 大冬天的,只有妖界的蝉啊蛙啊鸟啊还这么欢腾。 岑浪终于把眼睛睁大了些,双手一拍,后知后觉道:“得救了,我活了。” 没高兴多大一会儿,浑身不自在起来。 活了不假,但总感觉还有尖刺啊刀啊钩啊一刻不停地剜进肉里。 刑具和皮肉分离,带出细小的“嗤”声。 一想到这儿,所有受刑的片段止不住地钻进脑中,少顷,后背上渗出一层汗,凉凉地黏着布料。 他抬手盖住额头,紧闭双眼,蓦地听见一声清冽的琴音传入耳。 琴音弹指间平息了脑中杂七杂八的想法,眼皮渐渐放松,胸口也不再觉得滞涩。 睁开眼,树影仍在摇曳,蝉不鸣,蛙不叫,鸟不啼。 余光瞥见熏香炉上冒出了丝丝缕缕的青烟,几乎没什么明显的味道,所以竟没留意到屋子里一直点着香炉。 岑浪躺回榻上,手指不自觉地跟着乐声在锦缎上一下下轻叩。 没了那些惊惧,脑子很快便昏沉起来。 琴声停了。 舒适的昏沉感却加重了。 岑浪没有睁眼,即将睡着之际,似乎有一双手把他揽进一个温暖舒适的地方,触手可及尽是柔软,呼吸也一并变软。 这触感似曾相识,仿佛当年看到阿捡破壳那一刻,喜极而泣,伸出手轻轻碰触阿捡身上的绒毛…… 妖王王宫。 鸣蛇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扫了眼手中滴血的长刀,将长刀高高一抛,黏稠血丝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右手太酸,他换成另一只手持刀,一刀砍下地上那妖怪的头颅。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检查一番,刚好八块。 每个人都是刚好八块,只剩最后一个牛角的妖怪逃出了地牢。 不过不要紧,牛妖不会飞,整个王宫所有出口都有人把守。 鸣蛇追出地牢,看着那牛妖狂奔的健硕身躯,挑高了眉毛儿没想到这牛妖不往门口跑,反而朝着妖王寝宫跑。 此人是黑蛟心腹,说不定知道黑蛟的某些秘密,那寝宫也说不定藏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想到此处,鸣蛇提刀追上去。 一路跑进妖王寝宫,却见牛妖拖出一个比人高的青铜丹炉。 鸣蛇大失所望,瞧着那丹炉又破又旧,不像什么稀世珍宝,于是提刀朝牛妖比了比:“兄台还是站好吧,若是在下切偏了怕是要惹新妖王不悦了。” 那牛妖狰狞一笑,突然一把掀开丹炉顶盖:“待我吸纳瘴气,修为无边,我便是新妖王!” 说着,牛妖双手抓住丹炉两侧,大吼一声将丹炉倒举过头顶,仰起头朝丹炉开口张大了嘴! 刹那间,黑色浓雾从宽大的丹炉口窜出,直直落入牛妖口中! 鸣蛇没由来得打了个哆嗦,扫见自己手背上竖起的汗毛儿。 偌大的寝宫无端变得如数九寒天。 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越发浓郁。 鸣蛇掩住鼻子,只见那牛妖整个身体胀成了两倍大小,并且还在飞快地继续胀大 “嘭!” 那身体猝然原地炸开,血肉四溅,两颗眼珠儿刚好一前一后蹦蹦跳跳地落到鸣蛇脚边儿。 鸣蛇看了看衣摆上的肉块,叹了口气:“这可是在下最喜欢的衣服。” 又望了望地砖上的肉泥,再叹:“你这也不是八块,叫在下如何交差?” 注意到自己手背上的汗毛儿仍是竖直,鸣蛇下意识地转过身刚刚被牛妖吞下的那团黑雾顺着寝宫房檐儿飘上了天。 鸣蛇迈出寝宫门槛儿,看见天上那明月变作漆黑一片。 他皱起眉:“这是何物啊?” 第十八章 你这不是跟我睡的么? 岑浪再度睁眼,院子里仍有轻慢的琴声。 他翻了个身,手触到身旁床榻,触到满手余温。 他一个人,不可能把两边都滚热,莫非昨晚有人在他睡着之后陪他睡? 这儿是沈醉寝房,陪他睡的自然是沈醉。 岑浪穿上外衫推开房门。 天亮成灰蓝色,太阳还没从山巅之上露出脸。 天上飘着薄薄的雪花,噌地贴上脖子,岑浪一时没防备,被凉的“嘶”了一声。 琴声停住了。 凉亭里,沈醉着一身单薄的红衣从琴台前站起身。 风扬起了沈醉衣裾,那抹红如同飘摇的火光,雪被风吹得斜着钻进凉亭,覆在沈醉的发丝上。 岑浪站在房门口,遥遥看着沈醉,只觉得这风轻薄无礼,雪花也是一众不要脸的登徒子。 他迎着沈醉快步走过去,沈醉也拾起琴台旁的雀金裘,迈下凉亭。 岑浪刚要开口,沈醉抬手便将雀金裘披在他肩上。 本来就没大想好要说什么,这么一晃,他索性闭了嘴。 沈醉垂着眼,专注地为他系着雀金裘领口的襻带。 离得近,岑浪不由自主地看向沈醉葱白的手指,又顺上看到眼睛,沈醉眼中眸光低垂,瞳色深得像一汪潭水。 一枚雪花落在那眼睫上,沈醉眨了眼,雪花登时掉在眼尾的朱砂痣上,融成了一滴水。 岑浪偏过头,清了清嗓子。明知有翼一族不怕冷,他还是没话找话问道:“不冷么?” 沈醉没有回答,直接伸手覆在他手上,轻轻握了一下。 暖的。 自然是不冷。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沈醉问。 岑浪:“还早?我昨晚天刚黑就睡了。” “睡好了么?”沈醉又问。 “好。”岑浪道,“这几天睡得都特别好。” 确实是好,噩梦都没做。 可能是因为早,怕打搅府中其他人,沈醉说话声音轻又柔,岑浪也不免压低了声音:“你在哪儿学的琴?” “南海仙岛。”沈醉道,“与婆婆学的。” 岑浪点了点头,没由来得紧张起来。 身上这件雀金裘是孔雀羽毛织成,暖确实是暖,却远没有昨晚那种叫人几乎溺死的触感,甚至还有点扎人。 他扯了扯领口位置,想到一连几晚的曼妙触感,又问:“你这几天跟我睡的?” 沈醉目光游离:“没有。” 有什么东西搔得岑浪脖子发痒他伸手去挠后脖颈,那东西顺着他的头发滑溜溜地掉在了地上。 他伸手捡起来一看,是一支细羽,底色纯白的羽毛上绕着几段整齐的暗白纹路。 除了沈醉就没人长着这样的白羽毛。 岑浪捏着那支羽毛道:“你这不是跟我睡的么?” 沈醉不答。 他观察着沈醉泛红的耳朵,眯起眼睛:“你不是不好意思了吧?” 沈醉仍不答,还转身回了凉亭。 岑浪跟着步入凉亭,看着亭子里四面收起的竹编卷帘,想起卷帘落下,沈醉如何撕坏他的衣服……及时止住,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阿弥陀佛,道法自然。 沈醉捧起茶杯,杯中冻住的冰倏然间重新冒出热气,他低头吹了吹,把茶杯递到岑浪眼前:“摘了几朵花拿来泡水,你尝尝。” 水汽氤氲中,沈醉半带沙哑的声音听在岑浪耳中简直要了命。 他人已是恍惚,压根儿没反应过来沈醉说的是什么,便迟迟没去接沈醉的茶。 沈醉:“不喜欢?” 岑浪回过神,接过沈醉手中茶杯,一扬头干掉整杯花茶。 他猜茶一定是好喝的,可惜他没有多余的味觉品茶。 他感觉自己格外不对劲儿,只要和沈醉一对视上,就忍不住想扑上去。 好一会儿,逼着自己冷静了些,终于想起来妖王的事儿,随即问道:“妖王没把你怎样吧?” 沈醉:“我把他杀了。” “杀了?”岑浪吓一跳,腾地起身站近,双手顺着沈醉手臂一点点摸上去检查,“你受没受伤?” “伤了。”朱十一不知何时站在了凉亭外,阴恻恻地开口,“城主他捅了自己两剑。” 沈醉蹙眉:“闭嘴。” 岑浪当即扯住沈醉领口往两边拽,沈醉大概没料到他出手,一下子被他拽开衣襟。 他扒着沈醉衣襟向里看,肋下分明缠着厚厚的纱布,隔着那么厚的纱布,却还能洇出血。 怪不得沈醉又穿红衣! 岑浪又气又急,直接吼起来:“你捅自己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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