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十一:“妖王说他恩将仇报,他为了还妖王的恩,捅了自己两剑。” 岑浪一口气堵在嗓口,怒道:“你跟妖王还讲道理?” “师父教我,不能因为别人不讲道理,自己就也不讲道理。”沈醉答道。 闻言,那口堵在岑浪嗓口的气咽了下去,又滞在胸口,他半天才道:“你师父只是说的好听。” 看了看明显有事等着跟沈醉说的朱十一,岑浪扯开脖子上的襻带,脱下雀金裘放在琴台上,走出了凉亭。 朱十一眼见着沈醉的目光一路黏在岑浪后背上,大步上前直面沈醉,拦住沈醉视线。 沈醉偏头避开她继续看岑浪背影,朱十一挪动一步继续挡沈醉目光,沈醉又朝另一侧偏头,朱十一再挪再挡。 直到寝房门“啪”一声关上,看不着了。 沈醉看她:“什么事?” “妖都出事了。”朱十一道,“三日前,妖都上空出现一大片黑色毒云,跟着那毒云笼罩天降毒雨,这么下去,就算妖界长出的谷物再壮,也怕是要浇坏了。” 无人弹琴,无人整晚用羽翼拥着他,只有香炉上冒出无味的白烟。 沈醉出门了。 这才三天,岑浪就不习惯了。 翻了个身,本想着再睡一会儿,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争吵声。 “你就不该告诉城主妖都的事!城主身上有伤,这回又去了妖都,肯定伤上加伤!” “这事儿就只有他能管!” “凭什么他能管他就必须管?” “他不是必须管!我职责所在,告诉城主发生什么事儿,管不管的他自己可以选!” 岑浪听出外面吵架的是三昧鸟和朱十一。 他踩上靴子,一把推开门,看向院子里的朱十一:“昨天早晨我走之后,你跟沈醉说了什么事?” 朱十一撇开视线,不大自在地挠了挠肩上铠甲。 三昧鸟瞪一眼朱十一,道:“偌大妖界,只有城主有半身凤凰血,凤凰血可以解这世上所有的毒!” 说完,三昧鸟背后伸出一双橙色羽翼,飞之前又狠狠瞪着朱十一:“城主要是再受伤,我回来就把你烧成烤猪!” “蜘蛛,”朱十一叹了口气,“说多少遍了蜘蛛不是猪。” 岑浪趁两人拌嘴,手疾眼快抓住三昧鸟手臂:“带我一起!” 越靠近妖都,岑浪越觉喘不上气,像是有一双手掐住了他的肺,越是喘,越觉得憋闷。 黑云密密实实地压在头顶上。 时不时有瑟瑟阴风贴着脸颊蹭过去。皮肤刺刺的,甚至连骨缝也隐隐作痛。 三昧鸟一边飞一边发出长啼。 就算听不懂鸟语,岑浪也知道三昧鸟是在唤沈醉。 他们在妖都上空盘旋了三圈,没见沈醉人影。 三昧鸟那对翼骨约莫是扇累了,落在一处农田旁。 刚一着地,一股刺鼻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有孩童在不远处哭。 紧接着,孩童哭声被成年男子更为洪亮的哭声盖过。 岑浪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男子怀中抱着一个裹着花被子的婴孩。 三昧鸟歪了歪头。 “等我一下。” 岑浪拍了拍三昧鸟颈下羽翼,跑向那男子。 这一小段路,地上花草尽数萎靡地垂着脑袋。 他站到那男子面前,问:“出了什么事?” 男子抬头看了看他,抬起袖子擦擦脸上的眼泪鼻涕,又轻轻掀开被子一角。 看清被子里的小孩,岑浪瞳孔倏地一缩。 孩子约莫三四岁,已经哑得快没声了,身上长满了黑色的脓疮。 “大夫说不会治,”男子道,“我不敢回家,女儿要死了,娘子还在家等我,我怕娘子伤心……” 正说着话,有什么东西“啪嗒”一下砸在了岑浪脸颊。 以为是朱十一提起过的“瘴气毒雨”,岑浪抬手摸到那滴东西,摊开手一看指腹沾上的却是鲜红的血。 耀眼的白光从上方划过,又一滴血落在岑浪手背上。 他抬起头,看见从毒云中掠过的白鸟。 白鸟穿出毒云,那毒云中的黑色逐渐褪去,再次变成寻常白云。 白鸟颈子下方横着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白鸟在天上,岑浪在地上仰头,离这么远,都能看清那血痕,不知那道伤到底有多深。 萎靡的草叶染上血,生机勃勃地挺直了腰。 山坡上大片的花也褪去黑色,现出原本颜色艳丽的花瓣。 面前的男人不再哭了,面向白鸟的方向踉踉跄跄跪下来,磕了一个头:“多谢妖王陛下赐福!多谢妖王赐福!” 岑浪垂眼去看,花被子里的小孩身上的毒疮已然全部痊愈。 三昧鸟变回赤身裸体的少年,站到他面前,盯着他的脸道:“你看起来好难过啊,惹得我都挤不出眼泪了。” 岑浪弯了弯唇,扫见自己打颤的指尖,拢紧了手指:“我们回无妄城吧。”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给大家扎一袋子车尾气来! 第十九章 “本座疯给你看。” 岑浪与三昧鸟回无妄城后,又过了两日,沈醉才到家。 他白天在屋里装睡,竖着耳朵听院子里一众人等对沈醉嘘寒问暖,送汤喂药。 晚上在屋里真睡,迷迷糊糊似乎听见沈醉来敲他的门,早上一醒,又在头发里发现了细细的白色翎羽。 于是特意在晚上横上门闩,明摆着不让沈醉睡进屋。 逼得沈醉搬到了东侧的客房。 其实岑浪不是生沈醉的气。 沈醉天性如此,他早就知道。 从前,他牵着只到他腰高的阿捡散步,路过一片草地,阿捡拽着他绕了弯儿。 他抓起阿捡的手写下:为何? 阿捡开口答道:“嗅到草地上有几只麻雀,我们走过去,麻雀就飞了。” 阿捡耳聋,却可以说话,刚开始口齿还有些含混,但已是极为难得。 他望向草地,果然看到几只麻雀在草丛间啄食草籽。 阿捡是怕他俩惊扰麻雀吃草籽。 岑浪叹了口气,栽在榻上,枕着手臂漫无目的地望着房梁。 看见别人损己利人,他大概也会轻飘飘地夸上一句“真是好人”,轮到阿捡,他总归是有私心。 有些路他走过,走得艰难,路的尽头还叫人砍掉了脑袋。 他希望阿捡冷漠一些,自私一些,或许也可以再骄横一些。 而不是像儿时一般,摔得鼻腔淌血也说不痛;他一年没回家,阿捡依然一句埋怨没有地抱上来高高兴兴喊师父;他把朝堂的憋闷带回家乱发脾气,阿捡总是露出一对梨涡体谅他。 入夜,透过窗棂,岑浪看见几个绿皮小妖合力端着浴桶进了东侧客房。 他顿时有些坐不住了沈醉身上的伤肯定没愈合,怎么能沾水! 他溜出屋,跟着小妖走上去,离客房还有一段距离,鬼鬼祟祟地猫腰偷瞄小妖们动作麻利,已经放下浴桶空手跑出客房。 窗户没关,从一捺长度中,岑浪正好窥见沈醉解开了衣带。 似是听见异动,沈醉蓦地转过身。 准准地看见了他。 四目相对。 沈醉一副“系上也不是不系也不是”的表情盯着他。片刻后,没了衣带束缚的衣襟落了下来,露出莹白的胸膛和腰腹。 肋下缠着的纱布已经不怎么洇血,但脖子上多出的纱布几乎已经变作了血色。 岑浪抿了抿嘴唇,直起腰,绕到房门口推开门走进去:“伤还没愈合洗什么澡?” 沈醉垂下眼:“我尽量不碰到伤口。” 岑浪叹了口气,扫见茶桌上的小瓷瓶,问:“换药了么?” 沈醉摇摇头。 寒风呼呼吹起来。 岑浪怕沈醉伤口受寒,回身关上房门,绕过浴桶,抓起那瓷瓶打开木塞,嗅了嗅,确定是对症的药,攥在手中,直接解下沈醉脖子上缠的纱布,招呼沈醉:“仰头。” 沈醉听话地仰起了头,岑浪举起瓷瓶,小心地将药粉洒在伤口上。 受伤于岑浪来说也是家常便饭,他知道挨刀子那一下并不疼得多么过分,上药才是真正折磨人,越是好药,药性越烈,融在伤口上越是疼。 看沈醉表情没有半丝变化,也吃不准对方到底疼不疼,便开口问道:“疼么?” “不疼。”沈醉道。 那应该就是很疼了。 岑浪拿起桌上的新纱布,重新缠在沈醉脖子上,又低头解开沈醉肋下的纱布。 肋下的伤刚凝成血痂,正是绝不能碰水的时候。 纱布全系好了。 得把浴桶端出去。 他扎了个马步,双手抱住浴桶往起抬浴桶纹丝不动。 这么沉! 竟还有他搬不动的东西! 又不信邪地试验几次,险些闪着腰,只好松开手。 还是叫那些绿皮小妖把浴桶扛出去吧。 身后忽然响起窸窣淅沥的水声。 岑浪转回身,看见沈醉在浴桶里浸一条巾帕。 见他回头,沈醉解释道:“我还是想擦一擦,身上不舒服。” 岑浪很是挫败,他发现自己根本拗不过这小子,天人交战一番,走上前,朝沈醉伸出手:“给我,我帮你擦。省的你弄湿我刚缠好的纱布。” 岑浪打湿巾帕,拧干了水,覆在沈醉背上放轻力道擦拭。 明明是个比他还高上些许的男子,他却总觉着自己在擦那只毛茸茸的小鸟。要顺着羽毛生长的方向细细地擦,仿佛伺弄一枝娇贵的花。 若不是会飞,其实阿捡小时候长得更像一只小鸡。 翅膀短,绒毛薄薄一层,头顶还有点秃。 那时也是,一定要拧干了巾帕的水,才能擦这只鸟,这只鸟若是被溅上了水,每每反应都特别大。 他的手指嵌入沈醉的发丝之间,摆弄着沈醉滑得不像话的头发,无意间看到几滴水从巾帕渗下去,快慢不均地在沈醉背上依次滑落,他愣了愣,不禁脱口而出:“你以前不是最怕水么,淋上一滴得甩好半天的脑袋……” 沈醉倏然回头看了他。 岑浪笑意僵在唇角,差一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沈醉就这么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又把头转了回去。 没问? 什么都没问。 为什么不问? 这一次轮到岑浪不明白了。 直到把人家后背都擦红,转念又想:怕水应该是很多鸟的天性?不会凫水的鸟妖怕水……这应该是妖界稀松平常之事?所以我知道他怕水这事儿没什么好奇怪? 很奇怪好么! 岑浪没能捋通顺,沈醉却转过身,面向了他。 他大剌剌把沈醉正面全看了一个遍。 沈醉开口提醒:“该擦前面了。” “哦。”他魂不守舍地抬起巾帕,去擦沈醉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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