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垂眼,看见这人脖子上刚缠好的纱布又渗出了点点血丝。 他被沈醉的血刺得眼睛发疼,心里发堵,也没心情去想刚才自己说漏嘴的话,只沉声道:“问你个事儿。” 沈醉语气认真:“知无不答。” 岑浪抿了抿唇,半天才道:“那些对你感恩戴德的人,若是明日便对你喊打喊杀,你当如何?” “那是他们的事。”沈醉道,“我救人,本就不为他们的感恩戴德。” 回答的竟没有半分迟疑。 不为他们的感恩戴德,明日那些人喊打喊杀,自然也不会太过在意。 不会像他这样困惑上一千年。 那股被他压下一千年的愤怒腾地烧起来,烧得岑浪眼眶发烫。 他手指不自觉发起抖,扬手将巾帕摔进浴桶中,“噗通”一声,水花溅出桶来,岑浪转身就走。 只来得及走到门口,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 “对不起,我大言不惭,”沈醉温和的声音贴上他的耳朵,“我说错话了。” 岑浪阖上眼皮,心里如同生出一万根倒刺。 沈醉不会和他说这样的话。 会这般与他说话的人是阿捡。 他睁开眼,看见门外满月仿似上好的瓷盘。 沈醉这般,不像是刚知道的样子,定是早就知道了。 岑浪发现自己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惊慌失措,反而是如释重负。 他往回追溯,想不出到底是哪一天哪个时辰哪一刻露了馅。 刚要挣开沈醉的手臂,嗅到从沈醉身上传来的血腥味,手臂只得卸了劲儿,最后轻轻拍了拍沈醉的手背:“放开,我困,想睡觉了。” 沈醉没有松开他:“我今晚想去寻师父,我想了太久,不愿意再等。” 孩子大了,学会打哑谜了。 岑浪任他抱着,冷笑道:“伤成这样,师什么父啊,沈城主还是先好好养伤。” 说完,他耐着性子等着,沈醉沉默了一会儿,终还是松开环住他的手臂。 岑浪刚踏出门槛,又听见沈醉在他身后道:“师父是因为对我失望,才不愿意与我相认吗?” 岑浪抿了抿唇,在手指发抖之前攥紧拳头:“他不是对你失望,他是怕你失望。” 岑浪大步回了房间,闩上门。 维持着闩门的姿势,摸着门闩愣了半天,他叹了口气,转过身, 床头立架上的香炉静静散着白烟。 不知这里面烧的是什么玩意儿,这么多天没人添香也不见它灭。 他坐在桌前,托着下巴故意不去看房门。 窗棂投在地上的树影摇晃了十二下。 院子里的蝉叫了七十次。 蛙“呱呱”了十声。 山谷里那只鸟他娘的居然找到了伴儿,夫唱妇随地一起唱上了。 但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房门上映出的人影。 那人也不敲门,只静静地站在门外,像个剪出来的大窗花。 雪影簌簌落下。 一声低咳从门外传入耳,岑浪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脑子来不及想,他起身走到门前,一把拉开门。 沈醉穿着一层单薄的白衣,肩上覆着一层雪,定定地望着他,忽然笑了:“这可是你自己开的门。” 他从未见过沈醉这样的眼神…… 不对,不是从未,见过一次。 在凡间遇上司默寒的那座惊鸿庙里。 他拉着沈醉藏在神像供台下方,怕出声被司默寒发现,所以在沈醉的手上写下了字。 原来是那时候认出的他。 岑浪:“你……” 话刚一出口,就猛地被吞掉了。 沈醉压上来,几近凶狠地撞上他的嘴唇。 甚至他缓了一阵儿才意识到这小子在吻他。 而后,他缓了更久的工夫才想起他可以用鼻子来喘气。 沈醉双手拽住他的衣襟,不光扯坏衣衫,连腰带也不曾幸免。 寒风击打在皮肉上,那种古怪的冲动却轰然从身体里窜起。 抬眼间,岑浪留意到门被风雪吹得摇来晃去……门还敞着! 许是注意到他视线,沈醉稍稍一抬手,“咣当”一声,门关严了。 此刻沈醉眼中的水光仿佛世间至烈的酒,只一眼,岑浪立即丢盔弃甲,什么也想不了了。 沈醉的手钳在他的腰上,死死扣着。 这小子身上的衣服还挟着凉气,一枚未来得及融化的雪倏然掉在岑浪手臂,变成一滴水,顺着就滑了下去,到了指尖。 岑浪不知自己是被放在了床榻还是绊倒摔上去的。 沈醉就着这个姿势压下来,擒住他的手,亲吻刚才那滴水落下的痕迹。 岑浪闭了闭眼,那吻一路往上,轻轻碰了他的喉结。 只如此细微的碰触,熟悉的凉意瞬间从岑浪脊骨爬上,整具身体如坠冰窟。 他又想起自己被砍头的那一刻了。 毕竟是一件这么难忘的事儿。 其他被砍了头的人一了百了投胎再来,估莫着也没人还得像他这样,日日夜夜被迫想起。 所以,他还是沈惊鸿,不管他想不想,他依然是。 很多事,岑浪可以做,沈惊鸿却不能,沈惊鸿不能有违人常。 记忆深处的惊惧与情念两股力量在他脑中打得头破血流。 身体仍发着烫,呼吸也静不下,他抬手推了推沈醉的肩,哑着声音道:“我们别这样。好么,阿捡……” 沈醉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听到了这一声“阿捡”。 原来听起来是这样的。 他生来有残,眼睛勉强得以见光,耳朵却是半点儿声音听不到。 他从不觉得有多么不便,唯一的念头便是有朝一日听一听师父唤他乳名的声音。 和梦里的声音很像,像没有破壳时夜夜被揽入的怀抱。 他撑起身体,看了身下人的眼睛。 “我恨沈惊鸿。”他说道,“我在玄女的仙岛上修炼,岛上那么美,我本是高兴的,只是一想到那个叫沈惊鸿的人看不到,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闻言,岑浪眼眶一热,抬手盖住了脸。 一想到沈醉过了怎样的一千年,一想到他这一千年明明活着,明明一直在找他的阿捡,却仍是到了此刻才想见。 他知道造化弄人,但是造化把他们两个丢上榻他却是万万没想到的。 沈醉体温向来比他低,现在却比他热了不少。 岑浪抬手覆到沈醉额头,摸到一手滚烫。 视线往下,沈醉脖子上的伤口被他包扎得十分仔细,只最开始渗出些许血丝之后,便没有再渗血。 沈醉压着他的时候手劲儿也不小,这么有劲儿,该不是伤后感染发烧。 他隐约猜到了这是个什么状况。 以前司默寒想笼络一个塞北小国,借着狩猎为名请来了人家公主,不干人事儿,给他下了药推进公主帐里。 他趁还有理智,打伤门口的守卫,跳进河里游走了。 后来,司默寒也没再提这个事儿。 猜测沈醉可能是出了和他当初一样的状况。 他转头,瞥了眼床头香炉中冒出的白烟,问道:“你在这屋点的什么?” “妖王的筋,据说蛟筋可安眠。”沈醉答道,“你睡着之后总皱着眉。” 怪不得! 岑浪以前在九支夷手下喂马时听说过妖王黑蛟的事儿,妖王从壮年开始就天天服用强化那方面的药物蛟筋的确助眠,但这是妖王的筋,妖王就差把自个儿泡在情药里了,那筋自然也有情药的作用! 妖族的春情药,本就专门针对妖的,对他已是如此,更何况沈醉。 “阿捡……” “阿捡”也失了作用,沈醉捏起他的下巴,盖上来继续啃他的嘴唇。 岑浪一边躲,一边用商量的语气劝了又劝,可他身上这位好像已经听不懂人话了。 加上沈醉身上有伤,岑浪不舍得真使全力推沈醉。 来来回回撕撕扯扯,他实在没法儿,心念也随着力竭松动了:反正可以推给情药,放纵这一晚又如何,明早就不认账! 把自己捋通顺,岑浪挪动眼珠,看向自己上方的沈醉。 沈醉慢慢向后退开,虽然从上方垂着眸光看他,却是叩神一般跪在他面前。 “对不起,”沈醉倾身,伸手去摸他的头发,“我弄乱了师父的头发。” 啊? 该道歉的是这事儿吗? 岑浪哭笑不得,觉着这只鸟讲究得莫名其妙。 幸好没大动干戈地要给他重新梳上什么的,只把粘在身上的那些拨下去,铺在床榻上。 外面风声啸叫,雪影扑簌簌投在窗棂上。 岑浪听见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响,真是聒噪。 他偏着头牢牢看着窗,因为沈醉在看他,他有些不好意思把头转回去看沈醉。 即便不看,也被沈醉的眼神灼得不自在。 他毅然决然看回去。 沈醉上眼睑略微遮盖着瞳仁,极专注地望着他,眼神……也很聒噪。 岑浪有些受不得,主动翻过身,背对着沈醉。 一条手臂从肩后伸过来,垫住了他的头。 如同在大海中去抓一段浮木,岑浪两手抓上沈醉伸来的手臂。 月光洒在床榻上。 他忽然看到沈醉手臂上有几道抓伤留下的疤痕。 这好像是他刚被沈醉带回来之后,第一次的时候他抓出来的。 妖界金疮药比凡间的不知好用多少倍,这么浅的疤,抹了药,两三天就能消得无影无踪。 是故意留着的。 沈醉凑近他,突然一口咬住了他肩头,含混地唤他:“师父……” 岑浪听得心惊肉跳,十分遭不住。礼义廉耻油然而生。 他连声音都跟着颤:“别叫我师父……” 沈醉从善如流地改口道:“惊鸿。” 岑浪错愕地呆住: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再然后,沈醉就真的疯给了他看。 全然陌生的感觉激荡,岑浪不知道自己是坏了还是被修上了,口不择言地骂道:“小畜生!” 沈醉笑了一声,从身后抱紧他。 如此紧贴,沈醉的喉结上下滚动,他也感觉的到。 就这么待了一会儿,岑浪实在喘不上气,开口道:“下去,重。” 沈醉没有答他。 又过了一阵儿,岑浪觉出不对劲儿,撑起身把沈醉扒拉到一边,发现人已经昏厥过去了。 刚才在兴头上没留意,现在忽然注意到腥膻中还掺着血味。 岑浪急忙下了床,点上烛台。 屋子里亮起来。 岑浪瞪大了眼睛月光就那么丁点的亮,两人几乎是摸着黑折腾半宿,这一眼看得他大惊失色。 连散着的床幔上都沾上了血! 沈醉身上更不用提,脖子上的纱布散开,干涸的血痕从胸膛到小腹,肋下的纱布也完全散开,那两道剑伤也隐约有崩开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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