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出的话语气明明没有什么波动,却让楚齐贤如入寒潭,寒意自鼠蹊上窜,直冲天灵盖。 楚齐贤倾身向前,问:“你是说,可能会弑君?” 时宴一板一眼地答:“不无可能。” 楚齐贤想,还好如今破军星刚刚显现,一切都还来得及。于是他问道:“依时卿所见,如今祸患当如何解决?” 时宴恭恭敬敬地答:“臣以为,只需卜算出破军星为何人,届时除去便是。” 楚齐贤抚掌称妙,他道:“此事便交予时卿处理便是。” 时宴垂首问:“陛下以为,臣应当何时起卦?” 楚齐贤道:“越快越好。” 时宴道:“那臣这就去办。” 国中三大首辅,大司酒、大司兽、大巫各有一秘书处。 时宴的秘书处称为道岸阁,负责除政务、军事相关的事务,去宗室事务、修史、监察百官等,时宴平日也都在那里办公。 其中掌管观察天文,推算历法天文历法的浑天监虽自成官署,但消息也是通过道岸阁上达天听。 时宴来到道岸阁,阁中的大小官员正各司其职地工作着,他也不向下属们打招呼,径直往里走,走到厅堂尽头推开门,进入了内室——那是他工作时独享的单独空间。
第14章 5.2 时宴坐于案前,点燃了通灵的线香。袅袅烟气中,虔心默念着要占卜的问题。 案上放置的龟甲被时宴拿在了手中,他将其放在香炉之上,摇动龟甲,龟甲内的铜钱与龟甲相互碰撞,叮当作响。 他腰间的铃铛发出了淡色的光,仿佛在指引着卦象。很快,他将铜钱从龟甲中掷出,得到其中的卦象。 一连三掷,卦成。 第一卦显示,象征着破军星的人位于皇城西北角;第二卦则表示此人曾经身份低微,可如今却贵不可言;第三卦的意思是,那个人是紫薇星和起卦人身边的人。 时宴的府邸正好在盛京西北部,而皇帝和他身边的人…… 几乎是在推算出卦象意思的同一刻,沉骛的名字出现在时宴的脑海里。 朝中官员选拔,以门第为第一标准,一句话概括便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①”,寒门子弟要想出人头地,跻身上流社会,其难度比起登天有过之而无不及。 故而时宴身边皇帝虽安插了许多眼线,但真正符合第二卦卦象的,只有沉骛。 时宴成为大巫近百年,占卜问卦向来百算百灵。他不禁想,那个人真的会是沉骛吗?这次得到的结果会不会是他破天荒头一遭的失手? 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个占卜结果,让时宴对沉骛某方面的戒心消减不少——既然有弑君之意,想必的确不是皇帝的人,那对方发的誓也极有可能是真的。 但……会不会屠杀他族人的蛊雕派到他身边来的? 乘黄一族被屠杀后,时宴花了好些年才查清那场惨剧的真相——参与宴会的宾客受到蛊雕②一族的挑唆、得了他们的好处,因此对时宴的族人痛下杀手。 时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无论是教唆者还是实施者,通通被他送上了断头台。 但这之中有位蛊雕被遗漏了——那只蛊雕名作沐剑,时宴在为族人复仇时对方正闭关修炼。就像蛊雕一族最终没有找到长生丹丹方一样,时宴也没能找到闭关的沐剑。 时宴杀了沐剑不少族人,两人的梁子就此结下,开始了百年有余不死不休的争斗。 沐剑十分顺利地成为了神明,他成神的时间甚至早于时宴。 他成神后便开始了对时宴无休止的追杀,但因创世神曾定下规则,成神后神明在人间不可动用神力,因此刺杀时宴的都是他派出或雇佣的喽啰。 时宴还未成神时,沐剑曾一边派人来追杀他,一边幻化做纤弱少年,假意爱上时宴,甚至愿意舍身为时宴挡剑。 时宴理所当然地交出了一颗真心,甚至在对方“性命垂危”的时候愿意将自己的寿命分给对方。 可就是那次动心,让他受了重伤,就算已经百年过去了,那道旧伤也仍未痊愈。 他的手抚上下腹,那颗满是裂痕的丹田还在隐隐作痛。 他唯一一次交付出去的真心就这样被糟蹋了,也是从那时开始,他不愿意再相信任何人。 沉骛会是沐剑的人吗? ---- ①语出《晋书·刘毅传》 ②又东五百里,曰鹿吴之山,上无草木,多金石。泽更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滂水,水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山海经·南山经》)
第15章 5.3 “扣扣扣”敲门声传来,时宴将案上的铜钱扫进龟甲中,才开口道:“进。” 来者是楚齐贤身边的阉人,他道:“陛下让咱家来问问,破军星是何人?” 时宴道:“烦请公公替宴回过陛下,此人居于西北,是陛下的亲近之人,至于到底是何人,臣还未卜出。” 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在替沉骛遮掩。 说居于西北且是皇帝的亲近之人是因为就算换个人起卦,也会得到这样的结果;但时宴并无代表的星宿,那些人必然不会算出破军星与时宴的关系。 而盛京西北是官员居住聚集地,居于西北又是皇帝的亲近之人,这样的人满朝文武有半数无法逃过。 那位阉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眉头轻蹙,又问:“卦象上可还有指明旁的东西?” 时宴遗憾地摇摇头。 阉人满脸失望地道:“咱家知道了。大巫忙着,咱先去回过陛下。” 时宴略一颔首,表示同意。阉人离开后,时宴也从道岸阁离开。 他回到府中已是午膳时分,沉骛居然在院落中等着他。 见时宴回来,沉骛笑着迎上去道:“大巫请骛喝茶,骛略备了午膳,请大巫喝酒。” 时宴也没推辞,只点点头,跟着沉骛往对方的卧房去了。 沉骛的卧房中只陈设有卧榻与案几,除此之外只在墙上悬挂有几柄双剑,看样子是他所使用的武器。 这是时宴第一次踏入沉骛的房间,陈设之少、风格之硬朗,都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案上摆满了还散发着热气精美的菜肴,沉骛道:“上次同大巫在蛮荒之地一同欢饮过,骛斗胆揣摩了大巫的口味,大巫尝尝这些菜肴是否合口味。” 时宴扫了一眼案桌,上面摆的东西都是他爱吃的,看来沉骛下了不少功夫了解他。 他想起在道岸阁时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个推测,决定这段时间都顺着沉骛,只要对方以为自己动了心,对方接近他的目的自然也就水落石出了。 于是他淡笑点头:“有心了,都是我喜欢的吃食。” 沉骛听时宴这么说,放下心来,热情地为时宴布菜斟酒。 时宴对沉骛的好意照单全收,酒一口没少喝,菜也一口没少吃。 酒至半酣,时宴兽体时毛绒绒的耳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头顶;他自然有所感,正打算将那碍事的玩意儿收回去,却冷不防看见盯着他看的沉骛眼睛都亮了。 竟然是为了这个?时宴虽然不解,但为了之后的计划,还是装作喝醉的模样,趴倒在案上。 “大巫?大巫。”沉骛晃了两下时宴的手臂,却见对方毫无反应,甚至毛绒绒的尾巴尖儿都从衣服中伸了出来。 看来是醉得狠了。 沉骛嘿嘿笑了两声,放心大胆地把手伸到时宴的兽耳上,把玩了起来。 他今天宴请时宴,就是为了验证自己先前地推测——时宴只要醉了,就会显出部分兽体。 至于看对方喝醉时连耳尖都染上粉色的模样,玩到对方手感软糯的耳朵,那完全就是意外之喜了。 时宴被玩得耳朵发痒,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轻笑问道:“真这么喜欢啊?” ---- 下周开始恢复日更,每周更六休一哈,周几休息不固定,更新频率如果有变动作话会再说的~
第16章 吾为利刃 时宴歪着头看沉骛,鲜红的发带不知何时已经滑落在地,如瀑的青丝散了下来,照拂了案桌和地板。 他的脸色是被酒染红的绯色,耳尖也如同擦了胭脂一般呈现出淡淡的粉色,这让他看起来没了平时的威严,反而将五官中的艳色与魅惑最大程度地呈现了出来。 沉骛看得呼吸一窒,时宴的美貌让有几分醉意的他近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只会呆滞地点头:“喜欢。” 时宴轻笑一声,把脑袋往前伸了伸:“那你直接告诉我就好了,何必灌我的酒呢。” 在时宴刚出声时,沉骛就猛地缩回了手,这会时宴摆出了任由人抚摸的姿态,沉骛在酒的壮胆下再次伸出了手抚上了时宴的兽耳。 “大巫,冒犯了。” 听到沉骛的告罪,时宴差点没憋住笑出声,青年明明眼馋得很,还要顾及人类的虚礼说那些虚词。 正当沉骛玩得开心的时候,时宴冷不防道:“沉骛,人类与异兽不同,喝酒伤身,往后节制些为好。” 沉骛低下头,对上时宴潋滟的眸子,语气轻缓温柔地道:“骛记下了。” * 第二天早朝的内容同时宴预料的没什么区别,无非是围绕着有异样的天象展开了一系列的讨论。 楚齐贤昏聩,自即位以来在政务上鲜少建树,终日沉迷长生不老之道、青春驻颜之术;如今眼看天象有异,终于后知后觉地打算整治朝堂。 时宴并不关心解忧国政事如何,他只希望能安安稳稳地做他的大巫,在有生之年完成他想完成的事。 “吁”,沉骛在府前勒了马,让时宴从那车上下来——近些年颓靡之风盛行,解忧国与开国之初官员皆骑马上下朝已大不相同,他们早已端起清高的架子,坐着马车上朝,就连时宴也没能免俗。 沉骛没像往常那样,将马车驾入后院,而是将马鞭交给了门口的门房,跟着时宴进了厅堂。 时宴诧异地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沉骛,但什么也没说,只径直往自己卧房中走去。 “大巫。”走到时宴卧房前,沉骛才笑着开了口,“大巫不请骛进去?” 时宴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沉骛,道:“请进。” 沉骛顺手关上了门,他后背抵在门上,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消失:“早朝时今上给奴下了一道密令,以一年为期,无论是否拿到长生丹丹方,都要将大巫除去。” “若拿到丹方,丹方到手便动手;若未能拿到丹方,一年一到,也必须动手。” 时宴斟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沉骛面前,道:“喝茶。” 沉骛问:“大巫不害怕么?” 时宴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了:“怕?怕又能如何?怕他就不杀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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