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看见他的衣着和面具,都知道是神坛的人,走得远远的不敢打搅。 漆汩礼貌地打招呼:“葛大人好。” “你好。”葛霄点点头,眼神一飘,飘到了漆汩身后的靳樨,道:“他也来?” 靳樨反问:“不行?” 葛霄嘴角一抽,而后不情不愿地说:“可以。” 说毕,葛霄身一偏,露出背后的马车:“请。” 漆汩低头爬上了车厢,靳樨随即跟上,将门帘放下。 漆汩有点担心靳樨会不会问他为什么要去见大巫,但靳樨似乎确实单纯只是为了陪着他,一路上都一言不发。 绎丹的神坛自然比沙鹿恢弘许多,人也更多。 神坛中央一只格外巨大的青铜朱雀像,足有九丈多,顶端系着的红绸布如一条漫长的红烟,在微风里飘扬。 漆汩仰起头来,见阳光中的五色光圈戳在朱雀像的喙尖。 这异常高大的神像给予人无与伦比的震撼之感,让他想起西亳那永远关闭门户的神坛。 “自从开国立都那日起,这尊神像就立在这里了。”靳樨说,淡声问葛霄,“李淼呢?” “在书阁里,他那手……写字什么的可别想了。”葛霄对神像一躬身,行了个礼,答,“大巫在正堂。” 漆汩跟着葛霄绕过神像,走过长廊,一直走到神坛深处的正堂,一路上来往巫官甚多,若是公鉏白在这里,只怕是“神棍”叫都叫不过来。 正堂面前站着两名煞有介事的小童,与葛霄相互致意,齐声道:“大师兄。” 葛霄点点头,说:“这是大巫的客人,师父可还在里头吗?” “在的。”小童异口同声地说,“请进。” “你进去吧。”葛霄回头对漆汩道,“我就不进去了。” 靳樨却没停步,有些疑虑地望着葛霄。 “不是我们装神秘,只是师父想单独见见宁七。”葛霄拦住他,笑嘻嘻地说。 漆汩忙道:“我自己就可以了。” 见漆汩战战兢兢地走进去、而后小童关上门,葛霄转头对靳樨做了个“请”的姿势,说:“走吧,请你喝茶。” 靳樨说:“不必,就在这里吧。” “好吧。”葛霄耸耸肩膀,挥手叫人,“上茶!” 走过山水屏风,就见大巫端坐,宽袍大衣,平静地掀起眼皮看他,眼神平静得仿佛万年不变。 屋内阳光灿烂,陈设简单、朴素,一览无余。 漆汩紧张地道:“您好,我是宁七。” 大巫点点头,微微一笑,道:“请坐。” 那张矮几上泡好了热茶,在大巫的注视下,漆汩浅浅地啜了一口,觉得有股淡淡的香气,似乎有些熟悉。 “您找我有什么事呢?”漆汩小心地问。 “没什么。”大巫微笑道,“只是对小友你一见如故,想随便聊聊。” “喔……”漆汩抓了抓衣服的边角。 大巫说:“这泡茶是老夫的藏品,是老夫一位故友所赠。” 漆汩猛地蹙眉,不明白大巫为何提及此事,大巫接着说:“可还顺口?” 漆汩迟疑着点了点头。 “小友还记得老夫的这位故友吗?”大巫笑道。 漆汩一时半刻搞不懂大巫要干什么,既然是大巫的故友,他怎么会认得? 大巫却避而不答,反而指着堂中一只小小的、手臂高矮的神像,说:“这是赤帝像。” “嗯。”漆汩不明所以, “远来之人是为客。”大巫笑说,“可以请你上三炷香吗?” 漆汩听到“远来之人”之时下意识地心头微动,下一瞬间即垂下眼帘,一面不动声色地起身,一面在心底回想这位大巫有没有见过自己。 直到走到供桌之前,他都没有想到任何蛛丝马迹。 漆汩将供桌前备好的香执在手里,点燃,又扇灭,虔诚而谨慎地拜了三拜,将其插入香炉中,继而抬起头,恰好与那只姿态昂扬的石制朱雀像对视上。 “小友。”这时大巫在他背后慢悠悠地说,“老夫的故友已经起誓不再入世,如今或许真的登入仙界了,是以会渐渐消失在世人的记忆中。他没有名字,常常被称呼为‘夫子’,以单字‘蝉’作代,‘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如果你不记得这个称呼,那么或许……‘了先生’?你记得吗?” 了先生…… 那一瞬间,突然间漆汩面前的朱雀眼睛蓦地一亮,他犹如感受到朱雀的目光,那目光有种莫名的魔力,似乎万古阴阳于其中轮转,犹如一只锐利的羽箭自虚无之处直接射向瞳孔—— 正当此时,漆汩猛地眼前一迷糊,登时失重地昏倒在蒲团上。 昏暗的梦境在一座竭力保持昔日荣耀的宫城里展开,大概是在西亳天子居所——紫薇宫。 因为漆汩听到大概坐在不远处的夷天子姬焰说话的声音,当然那个时候他还是太子,是以漆汩猜测自己应当身在东宫。 漆汩于是自然而然的想起,那一年冬初,西亳里来了一位自称姓“了”而无名的哑先生。 好像是正是扶出事的两年前,一切还保持着温和绵软的模样。 这位了先生衣着素朴,光从容颜上几乎看不出年纪来,说是三十出头也说得过去,说是四五十似乎也勉强可信。 他带着一位少年风尘仆仆地进入西亳城,而后西亳大巫匆匆赶来,把俩人请进闭门多年的神坛里,以盛礼相待。 没几天,便有许多人怀疑他就是传说中的蝉夫子。 姬焰听说了坊间传言,大感兴趣,遂去神坛拜访,听说相谈甚欢,又邀了先生来东宫常住。 了先生进紫薇宫这天,漆汩恰好也在东宫,当时气候已经颇为寒冷,炭木燃烧,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漆汩听见姬焰问:“先生,这位是您的弟子吗?” “不。”那位了先生声音却很年轻,漆汩想起他不能说话,也许是那位少年正替他说话。 少年的声音约莫十七八岁,悦耳得像块温润的墨:“他不是我的弟子,老朽的弟子如今各有去处,都不在老朽身边。老朽只是陪着他一段时间。” “小兄弟什么名字?”姬焰和颜悦色地问。 “骊犀。”那少年终于为自己说话,漆汩眼中,他的身影就像一团在水里晕开的墨团。 漆汩眼睛的毛病并不是完全的失明,他能依稀看到一些斑斓的光影。 他眼前的世界仿佛被蒙上好几层纱,犹如永远身处不真实的梦境,总也醒不过来。 姬焰问:“您准备停留多久呢?父亲也想见您。” “陛下富有四海,不必相见,老朽会来,是因骊犀需要拜见黄帝。”骊犀说,“况且谁都不会永久停留,你我不会,巫官不会,神明也不会。” “那什么才是永恒的?”漆汩忍不住问。 那道声音硬邦邦地说:“是天上的月亮,二位殿下。” 漆汩经常在宫人的搀扶下去紫薇宫的藏书阁发呆,每次都要待上两三个时辰才走。 一开始那些伏案的史官会有些疑惑,后来他来得多了,这些史官也渐渐习以为常,不再放在心上。 这一天他照旧来到藏书阁,让宫人回去,静静地坐在灯烛的光亮找不到的地方,嗅着研磨墨块的味道。 阁里不敢点太多炭火,十分寒冷,漆汩裹了一身极厚的裘衣,还抱着一只小巧的手炉。 忽然有一个人停在他面前,漆汩本以为是比较相熟的司史大人,没想到这人久久不去,漆汩疑惑地抬眼:“谁?” 那人没有说话,漆汩闻到了茶水的清香。 “多谢。”漆汩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说,“但我不怎么渴。” 那人执着地把茶杯推来,漆汩听见极为细微的摩擦声,觉得眼前这人身影似乎有些眼熟。 漆汩不由问:“你是谁?” “骊犀。”那人说,“不烫的。” 漆汩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想起这道声音,道:“你是和了先生一起来的公子吗?” 骊犀点点头,继而意识到漆汩看不见,于是道:“是。” 漆汩摸到茶杯,那的确冷热刚好,只斟了一半,他在唇边抿一口,驱去寒意,湿润唇角。 “多谢你。”漆汩说,而后想了想,说,“我叫漆汩,是扶国的王子。漆树的漆……” 骊犀接口道:“决汩九川的汩。” 漆汩笑起来:“是的,决汩九川的汩。” “那么你呢?”漆汩问,“是骊龙的骊?” 骊犀慢慢地说:“是‘骊歌愁绝’和‘心有灵犀’。” 骊犀那天陪他到藏书阁落钥,司史来与他道别,漆汩一一还礼,转身的时候脚一歪,险些没失足摔到,幸好有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多……多谢!”漆汩没料到骊犀竟还未走,站稳后忙挣脱开,好衣服迅速站直。 骊犀没说话,只是退后一步。 “那,那我走了。”漆汩连忙说,转身就拔腿就走,一时之间都没有在意自己会不会摔倒,宫人遂大呼小叫地追上去。 【作者有话说】 ps: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史记屈原贾生列传》 想章节名真的很困难,我直接放弃(._.)
第20章 你一定长得很好看。 回到寝殿,姬焰带着一桌菜正在等漆汩,见他脚步匆忙,疑道:“这是怎么了?” “表哥。”漆汩刹住脚步,摁了摁眉心,“没事。” “我近来忙得很,好不容易有时间陪你一起吃饭。”姬焰未放在心上,只微笑着说,“快来吧,刚做好没多久,还热着呢。” 漆汩摸索着坐下,姬焰将勺子递到他手里。 饭食不算丰沛,只能算作还够吃,但姬焰与漆汩都对此习以为常。 姬焰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问:“真没发生什么事吗?” “不是什么事。”漆汩终是没忍住,道:“我碰见了那位叫作‘骊犀’的公子。” “骊犀?”姬焰一愣,旋即想起来,“是与了先生一同来的那位小兄弟吗?” 漆汩点点头。 “那小兄弟身手极好,前两天被好事的兵拉去兵营里比武,愣是一次都没输。”姬焰笑起来,“以后必然有所成就。不过他既然能与了先生作伴,那么自然不是一般人。” “了先生真是蝉夫子吗?”漆汩不由问。 “或许吧。”姬焰说,“蝉夫子乘霞光而生,定居在无人可近的桃源,大成先祖立都西亳之时据说就是从蝉夫子手里得到传世玉玺。” 来奉茶的亲信宫人笑道:“那不是可有几百年了?” “蝉夫子之前有四位弟子,分别是开国之初那位十四岁的少相、后来立九鼎的巨力将军、能与天地沟通的巫官、以及北方草原最终隐而不见世的大单于。”姬焰说,“近几年又传,蝉夫子的弟子又多了三位,都是刺客,极厉害的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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